第93章 赤足量冰河,玄甲壓雲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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懷遠縣的糧倉大門被轟然撞開時,堆積如山的陳米白麵暴露在冬日慘白的陽光下,散發出穀物特有的、略帶黴味的香氣。這香氣對於礪刃穀的士兵和緊隨其後、衣衫襤褸的懷遠百姓來說,無異於救命的甘霖。短暫的死寂後,是山呼海嘯般的狂喜和貪婪的騷動!
“分糧了!李首領分糧了!”
“老天開眼啊!”
“衝啊!搶啊!”
人群如同決堤的洪水,哭喊著、推搡著湧向糧垛!士兵們組成的單薄防線瞬間被衝垮,秩序蕩然無存!有人抱著整袋糧食狂笑,有人為了一捧米廝打翻滾,孩童在混亂中被踩踏發出淒厲的哭嚎,老人絕望地伸著手卻擠不進去…
李長天站在縣衙殘破的台階上,赤著的雙足踩在冰冷的、沾著血汙和泥濘的青石板上。他看著眼前這混亂而癲狂的景象,臉上沒有任何表情,隻有眼中深潭般的沉靜下,翻湧著一絲冰冷的疲憊。懷遠縣拿下了,劉鐵鞭的根基毀了,漳水東岸最大的豪強威脅拔除了。但這勝利,是用穀口兄弟的血、趙鐵柱的殘軀、以及眼前這如同野獸爭食般的混亂換來的。
“大哥,糧…按不住。” 趙鐵柱拄著拐杖,拖著一條幾乎報廢的胳膊,艱難地走到李長天身側,獨眼中沒有了往日的暴戾,隻剩下深深的無力感。他身上的血腥氣混合著藥味,臉色蒼白如紙。
“讓他們搶。” 李長天的聲音平淡無波,聽不出喜怒,“搶完了,再按《均田令》,重新登記造冊,按戶分發。搶糧者,不予追究。但日後分田,搶得越多者,份額越少。”
趙鐵柱一愣,隨即眼中閃過一絲明悟。大哥這是…用糧食的誘惑,暫時穩住混亂,再用未來的田畝分配,重新建立秩序和約束。非常之時,行非常之法。
“另外,” 李長天目光掃過混亂的人群,“告訴陳墨,讓他立刻組織人手,清查劉府和縣衙庫房。金銀細軟、銅錢布帛,一律登記入庫。膽敢私藏者,斬。” 他的聲音陡然轉冷,“這些錢,是水營造船買鐵的錢!是兄弟們治傷買藥的錢!誰動,就是動礪刃穀的命根子!”
“是!” 趙鐵柱重重點頭,眼中重新燃起狠厲。他拄著拐杖,一瘸一拐地擠入混亂的人群,嘶啞的咆哮如同驚雷炸響:“都他娘的給老子聽著!糧!有的是!搶完了算逑!但誰敢動庫房一個銅板!老子活剮了他!執法隊!給老子盯緊了!”
懷遠縣的混亂在趙鐵柱染血的拐杖和執法隊的鋼刀威懾下,被強行壓製下去,轉入一種更加粗糲、卻也初具雛形的秩序。但這短暫的喘息,很快被來自北方的寒流徹底凍結。
漳水,封凍了。
一夜之間,凜冽的朔風如同無形的巨手,將奔騰渾濁的漳水河麵徹底封死。厚厚的冰層覆蓋了河麵,反射著慘白冰冷的陽光。新生的礪刃水營,那五艘剛剛熟悉水性的快船,如同被釘死在琥珀中的昆蟲,無助地凍結在碼頭旁的冰麵上。槳櫓成了擺設,蜂窩弩指向空茫的冰原。趙鐵柱拄著拐杖,站在冰封的碼頭,望著白茫茫一片的河麵,獨眼中是前所未有的凝重和一絲絕望。水營,成了冰上的困獸!周閻王若趁此時機卷土重來…
礪刃穀內,氣氛比冰封的漳水更加沉重。穀口血戰的傷員擠滿了臨時搭建的窩棚,缺醫少藥,呻吟聲日夜不絕。糧食雖然暫時緩解了懷遠的饑荒,但湧入穀中的流民和傷員讓本就不寬裕的存糧再次捉襟見肘。陳墨埋首於堆積如山的戶籍田冊和庫房賬目之間,眼窩深陷,原本清俊的臉上刻滿了疲憊和一種近乎麻木的冷峻。懷遠縣的見聞,野鴨蕩的險死還生,讓他心中那點讀書人的溫良恭儉,在殘酷的現實麵前,如同薄冰般寸寸碎裂。
“大哥,不能再等了!” 趙鐵柱將拐杖重重頓在議政堂冰冷的地麵上,聲音嘶啞焦躁,“冰封了水路,周閻王緩過氣來,劉鐵鞭那老狗說不定也舔好了傷口!還有混江龍那老水賊,吃了那麽大的虧,絕不會善罷甘休!我們困在穀裏,就是等死!必須打出去!打下雲城!隻有拿下雲城,才有糧!有藥!有鐵!有立足之地!”
雲城,漳水北岸重鎮,扼守南北水陸要衝,牆高池深,守軍數千。打雲城?在礪刃穀新遭重創、水營癱瘓、天寒地凍之際?這無異於以卵擊石!
陳墨猛地抬起頭,眼中布滿血絲,聲音卻異常冷靜,甚至帶著一絲令人心悸的寒意:“鐵柱說得對!困守是死!打雲城,尚有一線生機!周閻王新敗,軍心不穩!雲城守將張德祿,貪婪無能,克扣軍餉,不得軍心!城中糧倉充盈,藥庫完備!若能裏應外合…”
“裏應外合?” 李長天打斷他,目光銳利如刀,“城中守軍數千,戒備森嚴,我們如何裏應?”
陳墨眼中閃過一絲掙紮,隨即被一種近乎冷酷的決絕取代。他深吸一口氣,從懷中掏出一卷用油布仔細包裹的紙張,緩緩攤開在桌案上。那是一張極其詳盡、標注著密密麻麻小字的雲城布防圖!城防、糧倉、武庫、兵營、水門…甚至守軍換防時間、將領住所,都清晰在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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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 趙鐵柱倒吸一口涼氣!如此機密的城防圖,陳墨如何得來?
陳墨避開李長天審視的目光,聲音低沉:“學生…在懷遠縣衙密室,找到劉鐵鞭與雲城守將張德祿秘密往來的書信…其中…夾著此圖。劉鐵鞭…早有不臣之心,暗中勾結張德祿,圖謀不軌…此圖,便是憑證。”
他頓了頓,聲音更低,卻帶著一種豁出去的意味:“學生…還抓到了劉鐵鞭的一個心腹賬房。此人…貪生怕死,願為我們所用。他熟悉雲城,更…更知道張德祿一個致命的弱點——此人…極度好色,尤其…嗜好雛妓。每月十五,必會偷偷溜出軍營,在城西‘暗香閣’密會其圈養的一名幼妓…”
議政堂內死一般寂靜。隻有火盆裏木炭燃燒的劈啪聲。趙鐵柱看著陳墨那張蒼白而冷峻的臉,看著他平靜地吐出如此陰暗隱秘的信息,第一次對這個書生感到了陌生和一絲寒意。大哥說得對,這世道,真的能把人變得…不一樣。
李長天沉默著,赤足踩在冰冷的地麵,緩緩踱步。腳底傳來的寒意,如同他此刻內心的權衡。陳墨提供的,是一條毒計。利用敵人的貪婪和腐敗,行卑劣之事,破城殺人。這與他破廟立誓、為生民立命的初衷,背道而馳。
就在這時!
“報——!” 柳紅袖帶著一身寒氣衝入議政堂,臉色是從未有過的凝重,甚至帶著一絲驚惶!“大哥!急報!京城…京城來人了!皇帝…皇帝震怒!下旨…由九皇子趙王親率…三萬禁軍精銳‘玄甲衛’!並調集周邊三州府兵!號稱十萬大軍!由…由周閻王餘部為先鋒向導!已…已出潼關!兵鋒直指…漳水!檄文…檄文已傳遍各州府!”
她顫抖著遞上一張抄錄的檄文。
“……逆賊李長天,糾集流寇,僭越稱製,擅殺命官,焚掠州府,罪大惡極,罄竹難書!…今特命皇九子趙王,代天巡狩,總製諸軍,剿滅此獠!…凡漳水逆眾,棄暗投明者免罪,縛獻賊酋者封侯!…敢有從逆抗天兵者,城破之日,雞犬不留!”
“十萬…玄甲衛…趙王親征…” 陳墨臉色瞬間慘白如紙,身體晃了晃,幾乎站立不穩。朝廷…動真格了!這已不再是地方剿匪,而是傾國之力,雷霆鎮壓!
趙鐵柱獨眼赤紅,猛地一拳砸在桌子上,震得地圖簌簌作響:“狗皇帝!好大的陣仗!來啊!老子這條命就撂這兒了!殺一個夠本,殺兩個賺…”
“閉嘴!” 李長天一聲低喝,如同驚雷!他接過檄文,目光掃過那字字誅心的檄文,臉上肌肉微微抽搐,眼中卻再無半分猶豫!那最後一絲因陳墨毒計而產生的掙紮,被這鋪天蓋地而來的滅頂之災徹底碾碎!
赤足踏前一步,冰冷的觸感刺入骨髓。李長天猛地抬頭,目光掃過陳墨、趙鐵柱、柳紅袖,聲音如同淬火的寒鐵,斬釘截鐵,帶著一種破釜沉舟的決絕:
“打雲城!十五之前,必須拿下!”
“陳墨!按你的計劃!立刻布置!我要那張德祿的人頭,和雲城的城門鑰匙!”
“鐵柱!集合所有能戰的兄弟!傷兵能動彈的也帶上!穀中隻留老弱婦孺!告訴兄弟們,打下雲城,才有活路!打不下,就一起死在城下,黃泉路上也有個照應!”
“紅袖!你的人,全部撒出去!我要知道趙王大軍的一舉一動!還有…雲城周圍,所有能走的路,能藏人的地方,都給我摸清楚!”
命令如同冰雹砸下!礪刃穀這架傷痕累累的戰爭機器,在李長天孤注一擲的決斷下,爆發出最後的、也是最瘋狂的轟鳴!士兵們沉默地擦拭著帶血的兵器,給傷口纏上更緊的布條。傷兵掙紮著爬起來,拄著木棍,拿起豁口的刀。工匠營日夜不息,趕製著簡陋的攻城梯和撞木。
陳墨埋首於那張陰冷的城防圖,眼神專注得近乎偏執,手指在“暗香閣”的位置狠狠劃過。趙鐵柱嘶啞的號令回蕩在穀中,帶著一種末路的悲壯。柳紅袖的情報如同蛛網,瘋狂地伸向雲城和北方那滾滾而來的鐵蹄煙塵。
李長天獨自走出議政堂,赤足踏在礪刃穀冰冷堅硬、布滿碎石和未消融冰碴的土地上。每一步,都留下一個清晰的血印。他走到穀口,望向北方。那裏,是冰封的漳水,是即將成為血火煉獄的雲城,更是那遮天蔽日、號稱十萬的玄甲鐵騎!
寒風如刀,卷起地上冰冷的雪沫。冰河封路,玄甲壓境。
礪刃穀的最後一步,是踏著冰碴與蒺藜,撞向那銅牆鐵壁的雲城。不成功,便成齏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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