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8章 墨染欽差印,夜梟窺王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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府衙那間臨時充作書房的廂房內,炭盆燒得正旺,卻驅不散骨子裏的寒意。王崇禮端坐在唯一一張完好的太師椅上,手指無意識地摩挲著冰冷的紫檀木扶手,目光卻死死盯著對麵條案上攤開的一疊賬簿和一封密信。賬簿紙頁泛黃卷邊,密密麻麻記錄著觸目驚心的數字——糧秣、軍械、餉銀,一筆筆本該用於雲城邊軍和賑濟的錢糧,最終的去向卻指向了京城秦府和趙王在江南的幾處隱秘田莊。那封密信字跡潦草,是張德祿在城破絕望之際,寫給其心腹交代後事兼銷毀罪證的,其中赫然提及趙王幕僚孫邈曾親傳口諭,命其“便宜行事,務必穩住雲城,莫令嘩變之事驚擾聖聽”。
證據,冰冷、確鑿,帶著死亡的黴味和血腥氣。
李長天赤足站在炭盆旁,火光在他臉上跳躍,映照出深沉的陰影和眼中毫不掩飾的銳利:“大人,張德祿的賬房臨死前吐出來的,藏在他臥房地磚下。這密信,是從他書房暗格裏搜出的。趙王和他那位國舅爺,吸食的何止是雲城的民脂民膏?這是北境邊關數十萬軍民的血肉性命!”
王崇禮喉結艱難地滾動了一下。作為都察院副憲,他見過貪墨,但如此肆無忌憚、層層盤剝、直通皇子的巨貪,仍讓他遍體生寒。更可怕的是,這些鐵證一旦公之於眾,動搖的將是整個朝綱,牽連之廣,足以引發一場滔天巨浪!而此刻,這些足以致命的證據,就擺在他麵前,被一群“反賊”捏在手裏,成了談判的籌碼。
“李將軍…意欲何為?”王崇禮的聲音幹澀沙啞,每一個字都重若千鈞。他明白,踏入這間屋子,就意味著他已被迫卷入了這場你死我活的旋渦中心。
“很簡單。”李長天聲音平靜,卻帶著不容置疑的力量,“其一,欽差大人需親筆寫一份手劄,詳述入城所見——雲城百姓饑寒交迫、易子而食之慘狀;趙王大軍圍城,驅民攻城未果,悍然箭射流民之暴行;以及…城中突遭不明惡疾侵襲,軍民死傷枕藉之危局!手劄需蓋你欽差關防印信!”
王崇禮心頭一沉。這份手劄,一旦寫出蓋印,便是他立場的天平徹底倒向礪刃穀的投名狀!它將為李長天“官逼民反”、“趙王無道”的檄文提供最權威的背書,同時將瘟疫這個可怕的變數徹底拋到台前,成為懸在趙王和朝廷頭頂的利劍!
“其二,”李長天繼續道,目光如冰刃般刺向王崇禮,“大人需以欽差身份,明日親赴趙王大營,麵見趙王!告訴他,雲城瘟疫凶猛,已非人力可製!為免瘟疫蔓延,荼毒三軍,禍及州府,你已勒令雲城四門緊閉,嚴禁任何人出入!並請他即刻退兵五十裏,劃出隔離地帶!同時,請朝廷速遣太醫,調撥防疫藥材入城!否則…瘟疫一旦出城,玉石俱焚,這滔天罪責,將由他趙王一人承擔!”
毒!太毒了!王崇禮倒吸一口冷氣。李長天這是要借他欽差的身份和朝廷的權威,逼趙王退兵!以瘟疫為名,行緩兵之實!而且,將瘟疫失控的責任,提前扣在了趙王“圍城不救”、“阻斷生路”的頭上!一旦趙王拒絕,或者退兵後瘟疫真的蔓延出去…李長天這番話,就是釘死趙王的鐵證!
“李長天!你這是…你這是脅迫朝廷命官!是構陷親王!”王崇禮猛地站起身,官袍下的身體因憤怒和恐懼而微微顫抖。
“構陷?”李長天冷笑一聲,拿起那封密信在王崇禮麵前晃了晃,“張德祿的密信是構陷?這累累血賬是構陷?趙王箭射流民時,大人可就在城下,親眼所見!城中疫病肆虐,大人也親眼所見,親耳所聞!更有您的隨員當場嘔血為證!何來構陷?李某隻是請大人,說出您親眼所見的事實!為這滿城冤魂,為那些死在趙王箭下的無辜百姓,討一個公道!也為您自己…尋一條生路!”
“生路”二字,李長天咬得極重。王崇禮頹然坐回椅中,冷汗涔涔。生路?他還有生路嗎?拒絕?眼前這赤腳反賊眼神裏的瘋狂告訴他,拒絕的結果就是立刻“病逝”於這瘟疫橫行的雲城,連同那些鐵證一起,被一把火燒得幹幹淨淨,最後隻落個“欽差不幸染疫殉職”的虛名。答應?那便是徹底上了礪刃穀的賊船,成了對抗趙王和秦黨的急先鋒,前途叵測,九死一生!
炭火劈啪作響,時間在令人窒息的沉默中流逝。王崇禮看著條案上那些浸透著血淚的賬簿和密信,看著李長天那雙洞悉人心、燃燒著野望與冰冷的眼睛,最終,所有的掙紮都化為一聲沉重的、仿佛抽幹了所有力氣的歎息。他顫抖著手,伸向隨身攜帶的印匣。
“……筆墨…伺候。” 聲音嘶啞,如同生鏽的鐵器摩擦。
夜色如墨,寒風凜冽。
趙王趙晟的中軍大帳內,燈火通明,金獸炭爐散發著融融暖意,卻驅不散彌漫在空氣中的凝重與一絲若有若無的恐慌。
趙晟已經換上了一身月白常服,坐在鋪著白虎皮的帥案後,手裏把玩著一枚溫潤的羊脂玉佩,看似平靜,但緊抿的薄唇和微微蹙起的眉頭,泄露了他內心的煩躁。白日裏城門口那場血腥的驅民慘劇和“瘟疫”的陰影,如同跗骨之蛆,纏繞在每個人的心頭。營中已悄然流傳開各種版本的流言,關於“熱瘟”的恐怖描述,關於那個咳血驛卒的細節,甚至有人私下議論趙王不顧瘟疫強攻的命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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帥案下首,雷震焦躁地踱著步,鐵甲葉片隨著他的動作嘩嘩作響,像一頭被困在籠中的怒熊:“殿下!那王老兒進城都快兩個時辰了,屁都沒放一個!定是那李長天妖言蠱惑!依末將看,管他什麽欽差不欽差!趁著夜色,末將帶‘鐵浮屠’撞開城門,殺進去!剁了李長天的狗頭!什麽狗屁瘟疫,老子一刀下去,啥瘟病都治好了!”
“胡鬧!”孫邈沉聲喝道,他坐在一旁,臉色在燈光下顯得更加陰鷙,“雷將軍,稍安勿躁!王崇禮是陛下親點的欽差,代表天威!他若在雲城出事,還是在殿下大軍圍困之下,殿下如何向陛下交代?如何堵天下悠悠眾口?那些清流,正愁找不到殿下的把柄!”
“那你說怎麽辦?!”雷震猛地停下,獨眼瞪向孫邈,“難道就任由那幫泥腿子反賊,用‘瘟疫’嚇唬我們幾十萬大軍?任由那王老兒在裏麵被李長天當槍使?老子咽不下這口氣!”
“咽不下也得咽!”孫邈眼中精光閃爍,壓低聲音,“殿下,如今關鍵,不在雲城,而在王崇禮!他帶走了我們的人,也帶走了他的眼睛和耳朵。我們必須知道,他在裏麵看到了什麽,聽到了什麽!李長天給了他什麽!更重要的是,他…信不信城裏的瘟疫!”
他頓了頓,聲音更低,帶著一種毒蛇般的陰冷:“若王崇禮信了瘟疫,甚至…被李長天脅迫,寫了什麽不利於殿下的東西…那他就絕不能活著離開雲城!更不能讓他活著回到京城!”
帳內的空氣瞬間凝固。趙晟把玩玉佩的手指驟然停住,眼中閃過一絲冰冷的殺機。孫邈的話,戳中了他最深的隱憂。父皇派王崇禮來,本就帶著猜忌。若王崇禮真被李長天蠱惑,寫下什麽“趙王屠戮百姓”、“坐視瘟疫”之類的奏報…後果不堪設想!
“孫先生的意思是…”趙晟的聲音聽不出情緒。
“等!”孫邈斬釘截鐵,“等他出來!隻要他一出城,我們的人立刻將他‘請’到殿下麵前!屆時,是真是假,是好是歹,皆在殿下掌控之中!若他識相,交出李長天給他的東西,乖乖按殿下的意思寫奏報,那他還是欽差。若他不識相…” 孫邈做了個抹脖子的手勢,眼中寒光畢露,“那便是‘不幸被城中瘟疫感染,暴斃途中’!李長天散播瘟疫,害死欽差,罪加一等!這,才是死局!”
帳內一片死寂,隻有炭火燃燒的劈啪聲。雷震瞪大了獨眼,似乎明白了什麽,不再咆哮。趙晟沉默著,指間的玉佩被捏得死緊,骨節泛白。借瘟疫之名,除掉一個可能對自己不利的欽差…這步棋,狠辣,卻也…別無選擇。
“傳令下去,”趙晟終於開口,聲音冰冷得不帶一絲溫度,“嚴密監視雲城四門!王崇禮一旦出城,立刻‘請’來見本王!記住,要‘恭敬周全’!他隨行人員,一體‘保護’起來!不得有誤!”
“末將遵命!”雷震抱拳領命,眼中凶光閃動。
“屬下明白。”孫邈躬身,嘴角勾起一絲不易察覺的陰冷笑意。
就在此時,帳外突然傳來一陣極其輕微、仿佛夜梟掠過的風聲。帳內三人都是警覺之人,趙晟眼神一厲:“誰?!”
“殿下,是末將親衛巡哨。”雷震粗聲道,但眼神也警惕地掃向帳外。
帳外,一片漆黑。一個幾乎與陰影融為一體的瘦小身影,如同壁虎般緊貼在厚實的牛皮營帳外壁,剛才那點微風,正是他落地時帶起的。他屏住呼吸,耳朵緊緊貼著冰冷的皮帳,方才帳內那番殺氣騰騰的對話,一字不漏地鑽入他的耳中。
正是礪刃穀中輕功最好、最擅長潛伏的斥候——“夜梟”吳影。他奉陳墨之命,趁著夜色,冒險潛入戒備森嚴的趙王大營,目標就是中軍帳!此刻,他臉上沒有恐懼,隻有完成任務後的凝重。趙王要對欽差動手了!
他無聲無息地滑下營帳,如同鬼魅般消失在連綿的營帳陰影之中。他必須立刻將這個消息帶回雲城!
中軍帳內,趙晟莫名地感到一陣心悸。他走到帳門邊,猛地掀開厚重的門簾。寒風卷著冰碴灌入,吹得燈火一陣搖曳。帳外,隻有巡邏士兵整齊的腳步聲和遠處刁鬥的梆子聲。夜色深沉,仿佛潛藏著無數噬人的猛獸。
“加強戒備!”趙晟冷冷下令,心中的不安卻如漣漪般擴散開來。這場圍繞雲城、瘟疫與欽差的博弈,已然變成了不死不休的殺局。墨毒蝕天兵,而王權編織的羅網,也已悄然張開,等待著獵物的出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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