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0章 風起潰軍營,旗卷北疆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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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玄甲衛大營的混亂與火光,如同被點燃的荒原,在寒冷的冬夜裏瘋狂蔓延、燃燒。營嘯一旦開始,便如同失控的洪流,任何理智的堤壩在其麵前都顯得脆弱不堪。士兵們被“趙王染瘟暴斃”的恐怖流言徹底擊垮了意誌,求生的本能壓倒了所有紀律和忠誠。踩踏、搶奪、廝殺…昔日的精銳之師,此刻化作了自相殘殺的獸群。熊熊燃燒的帳篷照亮了夜空,濃煙滾滾,夾雜著絕望的哭嚎、瀕死的慘叫和戰馬驚恐的嘶鳴,匯成一曲末日的悲歌。
    混亂的核心,趙王中軍大帳附近。
    “穩住!保護殿下!退後者斬!”雷震狀若瘋虎,揮舞著沉重的馬槊,聲嘶力竭地咆哮著,試圖聚攏殘存的親衛。他渾身浴血,不知是敵人的還是自己人的,獨眼赤紅,如同地獄惡鬼。但恐慌如同瘟疫,傳染的速度遠超他的武力威懾。不斷有士兵從他身邊尖叫著逃開,甚至為了爭奪一匹無主的戰馬,毫不猶豫地將刀砍向昔日的同袍。
    孫邈早已不見了蹤影,混亂爆發之初,這條陰鷙的毒蛇便如同鬼魅般消失在混亂的人潮中,隻留下一個冷酷的、保全自身的背影。
    幾名忠心耿耿的親衛用盾牌和身體死死護住中間一副臨時拆下的門板。門板上,趙晟雙目緊閉,麵如金紙,月白常服的前襟被大片暗紅的血漬浸透,嘴角仍不斷有血沫溢出。他的呼吸微弱而急促,每一次吸氣都帶著可怕的拉風箱般的雜音。那枚溫潤的羊脂玉佩,不知何時已脫手,滾落在泥濘和血汙之中,無人顧及。
    “走!保護殿下突圍!去西營找張副將!”雷震目眥欲裂,揮舞馬槊掃開幾個撲上來的亂兵,如同受傷的巨熊般嘶吼著。他知道,中軍大營已經完了!當務之急是保住殿下的性命!隻要殿下還活著,就還有希望!
    在雷震和少數死士的拚死護衛下,這支小小的隊伍如同怒海中的一葉扁舟,艱難地逆著潰逃的人流,向西營方向且戰且退。每一次刀兵碰撞,每一次流矢呼嘯,都讓門板上昏迷的趙晟身體痛苦地抽搐一下,血沫湧得更多。
    王崇禮被自己的護衛裹挾在混亂的人潮中,身不由己地被推搡著向外湧去。他官帽早已不知去向,發髻散亂,緋色官袍被扯破,沾滿了泥汙和不知是誰的血跡。他緊緊捂著胸口,那裏藏著那份要命的欽差手劄和賬目抄錄。他看著眼前這煉獄般的景象,看著遠處雷震等人護著生死不知的趙晟在血火中掙紮突圍,心中充滿了劫後餘生的僥幸和深入骨髓的寒意。
    李長天…他成功了!不費一兵一卒,隻用流言、恐懼和一場真偽難辨的瘟疫,就徹底摧毀了趙王數萬精銳!這份心計,這份狠辣…王崇禮打了個寒顫。他知道,自己懷裏的東西,已經不僅僅是一份證據,更是他未來唯一的護身符和投名狀。他必須活下去!活著回到京城!把這一切,捅到天上去!
    雲城東門城樓。
    寒風依舊凜冽,吹動著城頭赤底黑龍旗獵獵作響。遠處玄甲衛大營的火光映紅了半邊夜空,將城牆上每一張肅立的麵孔都照得忽明忽暗。
    死寂籠罩著城頭。沒有歡呼,沒有雀躍。隻有一種巨大的、沉甸甸的震撼和…一絲茫然。
    趙鐵柱的獨眼死死盯著那片沸騰的火海和混亂,胸膛劇烈起伏,粗重的呼吸在寒風中凝成白霧。他看到了雷震那魁梧的身影在血火中掙紮,看到了象征著趙王權威的中軍大纛倒塌,看到了無數玄甲衛如同喪家之犬般潰逃…一股難以言喻的、夾雜著複仇快意和目睹毀滅時本能的戰栗感,衝擊著他的神經。“…真…真他娘的…贏了?”他喃喃自語,聲音幹澀。
    陳墨臉色蒼白如雪,身體因為寒冷和巨大的精神衝擊而微微顫抖。他扶著冰冷的城磚,指甲幾乎要摳進堅硬的磚縫裏。遠處那毀滅的景象,正是他一手策劃的“墨毒蝕天兵”的結果。成功了!趙王大軍崩潰了!雲城圍解了!這本該是極致的喜悅,然而,當那混亂的喧囂、絕望的哭嚎真實地衝擊著他的耳膜,當那映天的火光如同地獄的熔爐般灼燒著他的視線時,一種巨大的、冰冷的空虛感和…一絲罪惡感,悄然攥住了他的心髒。謀士的筆,沾滿了血。他嘔不出來,隻覺得心口堵得發慌。
    柳紅袖站在李長天身側稍後的位置,目光同樣凝重地投向遠方。火光在她清冷的眸子裏跳躍,卻無法驅散眼底深處的複雜。她看到了勝利,看到了絕境求生的轉機,但更看到了這勝利背後堆積的屍骸和流淌的鮮血。驅民為盾,散瘟亂心…大哥為了活下去,為了掀翻這吃人的世道,已經踏上了無法回頭的修羅道。她下意識地緊了緊掩住口鼻的布巾,仿佛要隔絕那無形中彌漫開來的血腥氣。
    李長天,依舊赤足獨立於女牆垛口之上,如同磐石。寒風卷動他染血的衣袍,獵獵作響。遠處的火光在他深潭般的眸子裏燃燒,卻映照不出任何狂喜或激動。隻有一片近乎冷酷的沉靜。他目睹著那由他親手點燃、因他步步算計而爆發的毀滅風暴,看著那象征著皇權力量的龐然大物在他這隻“螻蟻”掀起的風浪中土崩瓦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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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許久,當玄甲衛大營的混亂開始向更遠處蔓延,核心區域的廝殺聲逐漸被更遠處的哭喊奔逃聲取代時,李長天緩緩轉過身。他的目光掃過城頭肅立的眾人——趙鐵柱的激動與茫然,陳墨的蒼白與戰栗,柳紅袖的凝重與複雜,還有周圍士兵們臉上混雜著震撼、疲憊和一絲不知所措的神情。
    “趙鐵柱。”李長天的聲音不高,卻清晰地穿透寒風,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鐵血意誌。
    “在!”趙鐵柱猛地挺直腰板,獨眼爆射出凶光,仿佛找到了主心骨。
    “點齊‘黑龍營’所有能戰的兄弟!開城門!”李長天的手,猛地指向那片依舊火光衝天、但核心抵抗力量已明顯西撤潰散的玄甲衛中軍營區,“目標——潰軍營地!給老子搶!”
    他的聲音陡然拔高,如同出鞘的利劍,斬斷了城頭的迷茫:
    “一搶戰馬!玄甲衛的西域良駒,一匹都不許放過!”
    “二搶甲胄兵器!尤其是鐵浮屠的重甲和破甲錐!”
    “三搶糧秣!能搬多少搬多少!一粒米都不能留給潰兵!”
    “遇到成建製的抵抗,給老子碾過去!遇到散兵遊勇,繳械不殺!告訴他們,想活命的,放下兵器,滾出北疆!再敢踏足一步,殺無赦!”
    “得令!”趙鐵柱興奮得獨眼放光,胸膛裏那股憋悶許久的殺氣和劫掠的欲望瞬間被點燃!他猛地抽出腰間豁口的戰刀,轉身對著城樓下早已按捺不住的“黑龍營”弟兄們發出震天的咆哮:“黑龍營的崽子們!跟老子開城門!搶他娘的!搶馬!搶糧!搶甲胄!讓那些狗日的玄甲衛知道,誰才是北疆的狼!”
    “吼——!”震耳欲聾的咆哮回應著他!這群出身水匪、桀驁不馴的漢子,早已被壓抑了太久!此刻,掠奪的命令如同打開了閘門的洪水,讓他們瞬間沸騰!
    沉重的城門在絞盤的呻吟聲中,再次緩緩洞開!這一次,不是為了驅民,不是為了迎接欽差,而是為了出擊!為了掠奪!為了在這敵人崩潰的廢墟上,攫取生存與壯大的資本!
    趙鐵柱一馬當先,揮舞著戰刀,如同出閘的猛虎,帶著嗷嗷叫的黑龍營士兵,如同黑色的洪流,湧出城門,狠狠撲向那片混亂而富饒的“獵場”!
    城樓上,陳墨看著那洶湧而出的黑色洪流,看著趙鐵柱那狂野的背影,嘴唇動了動,最終化為一聲無聲的歎息。他知道,這是必要的,是壯大自身、穩固根基的唯一途徑。但…掠奪…終究是掠奪。他下意識地看向李長天。
    李長天似乎感受到了他的目光,沒有回頭,隻是望著黑龍營衝向火光的背影,聲音低沉地對陳墨道:“傳令各門守軍,提高戒備,謹防潰兵衝擊。令,即刻起草檄文。”
    陳墨精神一振:“大哥,檄文內容?”
    李長天目光投向更北方,越過那片混亂的火光,仿佛看到了千裏之外的巍巍京城,聲音冷冽如冰:
    “其一,昭告北疆!趙王趙晟,無道暴虐,縱容舅父秦檜、爪牙張德祿等蠹蟲貪墨軍餉,魚肉百姓,致使雲城軍民凍餓交加,易子而食!更悍然下令箭射奔逃流民,天怒人怨,終引天罰,身染惡疾,暴斃軍中!玄甲衛隨之潰散!此乃天意昭彰,報應不爽!”
    “其二,宣告天下!我礪刃穀義軍,承天意,順民心,誅國賊,清君側!今已解雲城之圍!凡我北疆受盡盤剝、苦於暴政之軍民,皆可來投!凡願棄暗投明、共襄義舉之誌士,虛位以待!”
    “其三…”李長天頓了頓,眼中寒光一閃,“將王崇禮那份蓋了欽差關防的手劄內容,擇其要害,一並附上!讓天下人都看看,這煌煌天朝,這金鑾殿上的袞袞諸公,是如何吸食民脂民膏,如何視邊關將士如草芥!如何…逼得我等螻蟻,不得不掀翻這吃人的世道!”
    陳墨眼中精光爆射!這份檄文一旦發出,無異於向整個大胤朝廷宣戰!它將徹底點燃北疆的怒火,也將礪刃穀推向了逐鹿天下的風口浪尖!他強壓下心中的激蕩,沉聲應道:“是!小弟即刻去辦!定讓此檄文,如星火燎原!”
    李長天不再言語。他重新轉過身,赤足踏在冰冷的城磚上,如同紮根於這北疆凍土的孤鬆。目光再次投向遠方那片依舊火光衝天的混亂之地。趙鐵柱率領的黑龍營已經如同餓狼般撲入了潰散的羊群,喊殺聲、兵刃碰撞聲、戰馬的嘶鳴和潰兵的哀嚎,與燃燒的劈啪聲交織在一起,構成了一曲更加原始而野蠻的樂章。
    寒風卷過城頭,吹動那麵赤底黑龍旗,獵獵作響,仿佛要掙脫旗杆的束縛,直上雲霄。
    風起於潰敗的軍營,而一麵嶄新的、染著血與火的旗幟,正迎著這凜冽的北風,在雲城城頭,在無數道複雜目光的注視下,緩緩展開它逐鹿北疆、乃至天下的圖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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