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2章 玉帶藏密信,驛站起殺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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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靖難王府的建立,如同在北疆凍土上投下一塊巨石,激起的漣漪迅速擴散。陳墨的檄文,字字如刀,裹挾著“天罰趙王”、“解民倒懸”的正義光環和蓋著欽差關防的血淚證詞,如同長了翅膀的野火,被快馬、信鴿、行商、流民以驚人的速度傳播開去。北疆各州府,那些早已被苛捐雜稅、貪官汙吏壓榨得喘不過氣的寒門士子、破產農戶、邊關潰兵,乃至一些對秦黨專權、朝廷昏聵心懷不滿的低級官吏,如同久旱逢甘霖,紛紛響應!
    短短半月,雲城這座剛剛浴血的城池,竟呈現出一種病態的、狂熱的繁榮。前來投奔的流民絡繹不絕,城外的難民營地不斷擴大。寒門士子懷揣著“澄清寰宇”的理想湧入王府屬官招募處。趙鐵柱的“黑龍營”迅速擴充,更名為“靖難前軍”,日夜操練,殺氣騰騰。繳獲的玄甲衛兵甲武裝起一支支新編隊伍,戰馬的嘶鳴響徹校場。雲城,這個昔日的邊陲孤城,正以一種野蠻而充滿生命力的姿態,膨脹為一個新生政權的核心。
    然而,這新生的王座之下,暗流洶湧。權力的滋味初嚐,便有人開始沉醉。新投靠的士紳急於劃分蛋糕,爭權奪利;趙鐵柱麾下一些出身草莽的悍將,在接連的勝利和掠奪中滋生出驕縱之氣,對軍紀開始陽奉陰違;龐大的流民湧入,帶來了糧食、治安和防疫的巨大壓力。柳紅袖組建的靖難王府屬官體係如同救火隊,疲於奔命,卻依舊捉襟見肘。
    府衙深處,臨時辟作“勤政殿”的書房內,炭火熊熊。李長天赤足踩在冰冷的地磚上,眉頭緊鎖,正聽著柳紅袖的稟報。
    “……糧倉存糧,按眼下消耗,僅夠支撐一月有餘。流民還在湧入,每日消耗巨大。趙將軍前軍那邊,新卒操練,人馬消耗亦遠超預期。城內已有數起哄搶粥棚事件,雖已彈壓,但人心浮動。”柳紅袖的聲音帶著疲憊,但條理清晰,“醫官所藥材奇缺,雖竭力甄別,但混雜在流民中的真病患數量在緩慢增加,隔離區已不堪重負。更麻煩的是,城中有流言,說…說‘天罰’已過,王爺該開倉放糧,廣施恩澤了。”
    李長天沉默地聽著,手指無意識地敲擊著鋪著地圖的粗糙木桌。稱王之後,他才真正體會到這“王”字的分量。不是金鑾殿上的威儀,而是無數張嗷嗷待哺的嘴,無數雙期盼的眼睛,無數個亟待解決的難題,沉甸甸地壓在他的肩上。每一個決定,都關乎生死。
    “開倉?”李長天聲音冰冷,“開倉放糧,能放幾天?放完了,大家一起餓死?”他目光銳利地看向柳紅袖,“傳令:一,所有新募流民,即刻編入‘屯墾營’,由王府工曹統領,出城墾荒!告訴他們,想活命,想吃糧,自己動手!王府隻提供種子、農具和最低限度的口糧!二,城內所有富戶、商賈,按戶等評定,三日內捐納糧草!敢有隱匿、抗拒者,家產充公,全家編入屯墾營!三,趙鐵柱!”
    侍立一旁的趙鐵柱一個激靈:“末將在!”
    “約束好你的兵!本王不管你用什麽法子,再有人敢哄搶百姓一粒米,滋擾民戶一家女,軍法從事!砍頭示眾!首級掛在營門!”李長天的聲音帶著不容置疑的殺氣。
    “是!末將遵令!誰再敢犯事,老子親手剁了他!”趙鐵柱獨眼一瞪,殺氣騰騰。
    “紅袖,”李長天轉向柳紅袖,語氣稍緩,“藥材之事,再想辦法。高價向南方行商秘密采購,必要時…可動用繳獲的部分金銀。另外,讓陳墨擬一份告示,曉諭全城:瘟疫未絕,妄議‘天罰已過’、煽動開倉者,以惑亂軍心、資敵論處!斬!”
    “臣明白。”柳紅袖躬身領命,心中凜然。大哥的手段,愈發酷烈了。但在這亂世,在這內外交困的初創之時,或許…唯有鐵血才能維係這脆弱的根基。
    千裏之外,京城。
    深冬的寒風卷著細碎的雪沫,撲打著巍峨的宮牆。太師府邸,暖閣內熏香馥鬱,溫暖如春,卻驅不散秦檜眉宇間那化不開的陰鷙與焦躁。
    一份來自北疆的密報被他死死攥在手中,指節發白。上麵詳細記錄了李長天稱王後雲城的動向:招兵買馬,收攬人心,整頓內務,甚至…開始屯田!這哪裏是流寇?這分明是在紮紮實實地割據稱雄!
    更讓他如坐針氈的,是皇帝趙佶日益明顯的疏遠和猜忌。朝堂之上,那些清流言官如同聞到血腥味的鯊魚,開始借著王崇禮那份手劄的流言和趙晟暴斃的醜聞,對他秦黨發起一波又一波的彈劾!雖然都被他暫時壓了下去,但聖心難測…尤其是那份該死的、蓋著欽差關防的王崇禮親筆手劄原件,如同懸在他頭頂的利劍,隨時可能落下!
    “王崇禮…王崇禮…”秦檜從牙縫裏擠出這個名字,眼中閃爍著毒蛇般的怨毒。這個成事不足敗事有餘的老東西!若非他貪生怕死,被李長天脅迫寫下那等悖逆之言,局麵何至於此!
    “父親。”一個身著錦袍、麵容與秦檜有幾分相似的青年秦檜之子秦熺)悄然入內,低聲道,“宮裏有消息…陛下…似乎密召了都察院右都禦史楊繼業入宮…談了足足一個時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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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秦檜心頭猛地一沉!楊繼業!那是清流領袖,是他在朝堂上最大的政敵!皇帝密召楊繼業…這意味著什麽?意味著皇帝已經開始繞過他,尋求新的製衡力量!意味著…皇帝可能真的在考慮對他動手了!
    “廢物!都是廢物!”秦檜猛地將手中密報摔在桌上,低吼道,“派去雲城的人呢?!還沒找到王崇禮那個老匹夫?!沒拿到那份手劄原件?!”
    “回父親,”秦熺聲音更低,“我們的人混在流民中進了雲城,但…李長天稱王後,城內盤查極嚴,尤其是王府周邊,如同鐵桶!王崇禮被嚴密‘保護’在王府深處,根本接觸不到!而且…有傳言,那王崇禮在趙王營中受驚過度,回雲城後就一病不起,恐…恐時日無多了…”
    “時日無多?”秦檜眼中寒光一閃,隨即露出一絲陰冷的笑意,“時日無多…好啊!那就讓他…‘病逝’在回京的路上!”
    “父親的意思是?”秦熺眼中也閃過厲色。
    “王崇禮不是‘病重’嗎?陛下不是‘關切’他的安危嗎?”秦檜緩緩坐下,手指敲擊著桌麵,聲音如同毒蛇吐信,“那就‘體恤’他病體沉屙,不宜在邊關久留,請旨讓他回京‘靜養’!聖旨一下,他敢不回?隻要他離開雲城,離開李長天的地盤…這千裏迢迢,風霜雪雨…一個‘病重’的老朽,途中‘舊疾複發’,不幸‘病逝’,不是很合情合理嗎?”
    秦熺立刻會意:“父親英明!隻要他一死,那份手劄原件下落不明,死無對證!李長天手裏的抄錄就是廢紙!清流彈劾也就成了無根浮萍!”
    “不止如此,”秦檜眼中閃爍著更深的算計,“他死了,陛下派去北疆‘查證安撫’的欽差人選…就該輪到我們‘舉薦’了!屆時…哼!”他冷笑一聲,未盡之語充滿了毒辣的意味。
    一道請旨“體恤”欽差王崇禮病體、召其回京“靜養”的奏折,當天便遞進了宮闈深處。皇帝趙佶看著奏折,眼神明滅不定。他當然明白秦檜的用心,但此刻,他也需要一個台階,一個暫時平息朝議、安撫清流的台階。王崇禮,這個已經失去價值的棋子,回來“病逝”,或許是最好的結局。他朱筆一揮:準!
    北風怒號,卷起漫天雪沫。
    官道旁一處破敗的驛站,在風雪中顯得格外孤寂。幾盞昏黃的燈籠在風中搖曳,投下晃動的光影。
    一輛半舊的馬車停在驛站後院,車簾緊閉。王崇禮裹著厚厚的狐裘,蜷縮在冰冷的車廂裏,臉色蠟黃,眼窩深陷,不住地咳嗽著,每一次咳嗽都牽扯著肺腑,帶來撕裂般的疼痛。他確實病了,在趙王大營那驚魂一夜後,恐懼、憂思、風寒便如同跗骨之蛆纏上了他。李長天稱王後,他雖然被“保護”在王府深處,錦衣玉食,名醫診治,但內心的煎熬和恐懼卻日甚一日。他知道自己知道的太多,是李長天手中的刀,也是秦檜眼中的釘。
    當那道召他回京“靜養”的聖旨送到雲城時,王崇禮隻覺得一股寒氣從腳底板直衝頭頂!靜養?這分明是催命符!秦檜要滅口了!他想留在雲城,哪怕被李長天軟禁,至少…或許能活命。但聖旨如山,抗旨不遵的罪名,足以讓李長天立刻殺了他以撇清關係!
    無奈,絕望之下,他隻能踏上這九死一生的歸途。李長天倒是“仁義”,派了十名精銳騎兵“護送”。但王崇禮知道,這十個人,防得住明刀,防不住暗箭,更防不住“病逝”!
    “咳咳…咳咳咳…”又是一陣撕心裂肺的咳嗽,王崇禮用手帕捂住嘴,攤開時,赫然又是一小灘暗紅的血絲。他眼中充滿了絕望。
    “大人,驛站到了,風雪太大,今夜隻能在此歇腳了。”車外傳來護送隊正名喚張誠)低沉的聲音。
    王崇禮虛弱地點點頭,在隨從攙扶下,顫巍巍地下了車。刺骨的寒風夾雜著雪沫撲麵而來,讓他一陣眩暈。驛站條件簡陋,房間陰冷潮濕,隻有一盆炭火散發著微弱的熱量。
    隨從端來熱湯和簡陋的飯食。王崇禮毫無胃口,隻勉強喝了幾口熱湯暖身。他揮退隨從,獨自一人坐在冰冷的炕沿,借著昏暗的油燈,顫抖著手,從貼身的夾襖內襯裏,小心翼翼地取出一個用油紙包裹得嚴嚴實實的物件。剝開油紙,裏麵赫然是那份蓋著欽差關防、浸透了他血淚與恐懼的親筆手劄原件!以及李長天交給他的、張德祿密信的關鍵幾頁!
    這是他最後的護身符,也是他唯一的生路希望。他不能讓它落在秦檜手裏!更不能讓它隨自己“病逝”而消失!他必須把它…送到一個能扳倒秦檜、或許還能保他一命的人手裏!
    他艱難地鋪開一張信紙,蘸墨的手抖得厲害。
    “楊繼業大人台鑒…”
    他強撐著病體,字字泣血,將雲城慘狀、趙王暴行、秦檜貪墨的證據、以及自己如何被李長天脅迫、如今又被秦檜追殺滅口的絕境,濃縮成短短一封信。最後,他懇求楊繼業看在同僚一場、為國除奸的份上,務必派人接應,救他一命,並將這份關乎社稷存亡的鐵證,呈送禦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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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寫完最後一個字,王崇禮如同虛脫般癱倒在炕上,大口喘著粗氣,冷汗浸透了內衣。他將密信和那幾頁鐵證,再次用油紙仔細包好,然後,做出了一個極其艱難的決定——他艱難地解開玉帶,用小刀割開玉帶內側的襯裏,小心翼翼地將油紙包塞了進去,再重新縫合好。玉帶,是官員身份的象征,等閑不會離身,更不易被搜檢。
    做完這一切,他已耗盡所有力氣,癱在炕上,望著屋頂漏風的破洞,聽著窗外呼嘯的風雪,心中隻剩下無盡的悲涼和一絲渺茫的期盼。楊繼業…清流領袖…但願…但願你能收到這封信…
    他不知道的是,就在驛站外風雪肆虐的黑暗中,幾雙如同鷹隼般銳利的眼睛,正透過窗欞的縫隙,冷冷地注視著他房間那盞搖曳的燈火。
    “目標確認,就在東廂房。”
    “秦相有令,務必做得幹淨,不留痕跡。最好是…‘舊疾複發,嘔血而亡’。”
    “明白。藥…準備好了嗎?”
    “嗯,無色無味,入水即化。半個時辰後發作,狀似心肺爆裂而亡。”
    “好。子時動手。記住,拿到他貼身攜帶的所有文書!尤其是…蓋著關防印信的東西!”
    風雪更急了,如同厲鬼的嗚咽,掩蓋了黑暗中彌漫的殺機。驛站昏黃的燈光,在這片無垠的黑暗與風雪中,如同隨時會熄滅的微弱燭火。王崇禮的性命和他懷中那份足以攪動天下的密信,正懸於一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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