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9章 狻猊窺孤城,瘟神叩寒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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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幽州的天空,仿佛被巨大的鉛塊壓住,陰沉得令人窒息。寒風卷著細碎的雪沫,如同冰冷的沙礫,抽打著城頭獵獵作響的赤底黑龍旗。城牆上,靖難軍的士兵們裹著能找到的所有厚實衣物,蜷縮在垛口後,呼出的白氣瞬間凝成霜花。他們的眼神,不再是初入雄關時的亢奮,而是充滿了疲憊、緊張,以及一絲被三路大軍合圍的絕望。
    城外,視野所及的曠野盡頭,三道巨大的、由營帳、拒馬、旌旗組成的黑色潮線,如同三條緩緩收緊的絞索,將幽州死死勒住!北麵,是趙王狻猊麵甲)和雷震的玄甲鐵騎,黑底金龍王旗在寒風中繃得筆直,散發著令人心悸的怨毒與瘋狂;西麵,是打著“平西將軍吳”旗號的步騎混合大軍,陣型嚴整,殺氣森然;南麵,則是“征北大將軍劉”的旗號,兵力最為雄厚,營盤連綿數十裏,如同匍匐的巨獸。
    三路大軍,合計兵力恐不下十萬!旌旗如林,刀槍如雪!低沉的號角聲和戰鼓聲,如同悶雷般從三個方向隱隱傳來,敲擊著城內每一個人的心髒。
    王府勤政殿內,氣氛比城外更加凝重。
    巨大的輿圖鋪展在地麵上,上麵密密麻麻標注著敵我態勢。代表三路敵軍的巨大紅色箭頭,如同毒蛇的信子,死死纏繞著代表幽州的黑色圓點。代表靖難軍各部的黑色小旗,則顯得如此單薄、孤立。
    李長天赤足站在輿圖前,眉頭緊鎖如刀刻。陳墨、柳紅袖以及幾名新提拔的將領多為原礪刃穀骨幹或表現突出的寒門軍官)肅立一旁,臉色都異常難看。
    “王爺,斥候回報,北麵趙王所部,約兩萬五千精銳鐵騎,以玄甲衛殘部為骨幹,戰力最強,攻勢也最凶猛,日夜襲擾我北門、東門。”一名負責情報的年輕將領名喚石峰)聲音幹澀地稟報,“西麵吳玠部,約三萬步騎,穩紮穩打,正在城外構築土壘工事,意圖長期圍困。南麵劉光世部,兵力最多,恐有四萬餘人,但…軍紀似乎最為鬆弛,營盤散亂,斥候回報其軍中多有擄掠附近村莊之舉。”
    “哼!劉光世這老滑頭!擁兵自重,保存實力!”一名性情火爆的將領名喚張猛)啐了一口,“王爺!末將請令!趁其立足未穩,軍紀渙散,率一支精兵夜襲南營!燒其糧草!亂其軍心!必能挫其銳氣!”
    “不可!”陳墨立刻反對,臉色凝重,“南營雖散,但兵力最厚!一旦陷入纏鬥,北、西兩路敵軍趁勢攻城,幽州危矣!況且…王爺請看!”他指著輿圖上幽州城內幾處被重點圈出的區域,聲音帶著一絲難以掩飾的焦慮,“城內糧倉存糧,按眼下消耗,僅夠支撐一月!藥材更是奇缺!更要命的是…城西流民營地,已有…瘟疫苗頭!”
    “瘟疫?!”幾名將領臉色驟變!經曆過雲城“墨毒蝕天兵”的他們,太清楚瘟疫在圍城戰中的恐怖威力了!
    “是,”柳紅袖清冷的聲音帶著沉重,“城西收容的流民太多,衛生條件惡劣,前幾日又凍死餓斃了不少人,屍體未能及時處理。昨日開始,已陸續有數十人出現高熱、嘔吐、皮下淤血的症狀!雖已緊急隔離,但…蔓延之勢,恐難遏製!”
    “狗日的!”張猛一拳砸在旁邊的柱子上,“真是屋漏偏逢連夜雨!外麵是十萬大軍圍城,裏麵又鬧瘟病!這…這還怎麽打?!”
    一股巨大的、令人絕望的陰雲,籠罩了整個勤政殿。糧盡、援絕、內患瘟疫)、外敵…這幾乎是死局!
    李長天沉默著,目光死死盯著輿圖上那個被紅色箭頭包圍的黑色圓點。他赤足踩在冰冷的地磚上,感受著那刺骨的寒意從腳底直衝心頭。他仿佛又回到了李家村那個大雪封山的冬天,父親為了半袋黴變的種子,跪在冰冷的地上,磕頭磕得額頭流血…那時,是絕望。此刻,同樣是絕望,卻帶著千鈞的重壓!
    他緩緩抬起頭,目光掃過眾人臉上那難以掩飾的驚惶和絕望。他知道,此刻他不能亂!一絲一毫都不能!
    “慌什麽?”李長天的聲音不高,卻帶著一種奇異的穿透力,如同冰層下的暗流,瞬間壓下了殿內的躁動,“十萬大軍?當年雲城,趙晟帶著三萬玄甲衛,不也號稱天兵?結果如何?”
    他向前一步,赤足踏在輿圖上代表幽州的位置,聲音陡然拔高,帶著不容置疑的決絕:
    “他們以為我們是砧板上的魚肉?”
    “他們以為這幽州城,是他們加官進爵的墊腳石?”
    “他們以為這北疆的天,還能變回去?”
    “做夢!”
    他猛地指向城外三個方向,眼中燃燒著瘋狂的火焰:
    “告訴弟兄們!也告訴城裏的父老!”
    “這三路大軍,不是來剿匪的!”
    “他們是來奪我們田地的!是來搶我們口糧的!是來把我們重新變成任人宰割的牛羊的!”
    “那個戴著鬼麵具的趙王,他要的是我們所有人的血!來洗刷他的恥辱!”
    “我們退無可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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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這幽州城,就是我們的墳!也是他們的墳!”
    “想活命?”
    “唯有死戰!”
    “用刀!用牙!用骨頭!啃也要啃下他們一塊肉來!”
    “讓這幽州城下,屍積如山!血流成河!”
    “讓這北疆的寒風,裹著他們的屍臭!告訴那金鑾殿上的昏君!”
    “螻蟻——”
    李長天的聲音如同受傷孤狼的咆哮,響徹大殿:
    “也能掀翻這吃人的世道!!!”
    “死戰!死戰!死戰!”張猛、石峰等將領被這衝天的殺氣激得熱血沸騰,紅著眼睛嘶吼起來!連陳墨和柳紅袖,也被這股近乎悲壯的決絕所感染,暫時壓下了心中的憂慮。
    “傳令!”李長天厲聲道,一道道指令如同冰冷的鐵流奔湧而出:
    “一,全城動員!十五歲以上,五十歲以下男丁,悉數編入民壯隊!協助守城、運送物資、清理街道!違令者,斬!”
    “二,柳紅袖!城西瘟疫區,嚴密封鎖!所有病患,無論軍民,集中隔離!所需藥材,不惜代價!城內所有醫者,強製征調!凡有推諉、藏匿藥材者,殺無赦!屍體…集中焚化!”
    “三,陳墨!即刻起草告示!曉諭全城!凡能獻退敵良策者,重賞!凡能製造守城利器者,重賞!凡舉報通敵、囤積居奇者,重賞!凡動搖軍心、散布謠言者…斬!懸首城門!”
    “四,嚴密監控郭圖!及其所有黨羽!增派三倍人手!若其府中有異動…先斬後奏!”
    “五,各門守將!給本王守死了!滾木礌石不夠,拆屋!火油不夠,熬金汁糞水)!箭矢不夠,削竹為矛!哪怕用牙咬!也要把爬上城牆的官軍拖下去!人在城在!城亡人亡!”
    一道道帶著血腥氣的命令,迅速傳達下去。幽州城,這座剛剛被攻占的雄關,瞬間變成了一座巨大的、繃緊的戰爭機器和隔離牢籠!
    與此同時,幽州城北,趙王狻猊麵甲)大營。
    中軍大帳內,篝火熊熊,溫暖如春。一身明光重鎧的“趙王”端坐於鋪著白虎皮的帥案後,猙獰的狻猊麵甲已經取下,露出一張年輕卻異常陰鷙蒼白的臉——正是趙晟!他竟然真的沒死!隻是臉色異常難看,嘴唇帶著不健康的烏紫色,眉宇間籠罩著一股濃重的病氣和怨毒。
    “咳咳…咳咳咳…”一陣劇烈的咳嗽打斷了他的沉思,他用手帕捂住嘴,攤開時,赫然又是一小灘暗紅的血絲!當日在玄甲衛大營噴血昏厥,雖經心腹拚死搶救,又得名醫秘藥吊命,但這“熱瘟”的邪毒已深入肺腑,如同跗骨之蛆,時刻折磨著他!支撐他活下來的,隻有對李長天刻骨的仇恨!
    “殿下!保重身體!”雷震侍立一旁,滿臉憂色。他臉上的傷疤在火光下更顯猙獰,但看向趙晟的眼神卻充滿了忠誠。
    “無妨…”趙晟喘息著,聲音嘶啞,“李長天…他跑不了!孤…要親眼看著他…被千刀萬剮!咳咳…”
    “殿下放心!”雷震獨眼中凶光爆射,“三路大軍合圍,幽州已成死地!糧草斷絕,瘟疫橫行!李長天插翅難飛!末將已命人日夜打造攻城器械!待器械完備,便一鼓作氣,踏平幽州!將那逆賊的頭顱,獻於殿下馬前!”
    “不夠!”趙晟猛地攥緊拳頭,指節發白,眼中閃爍著怨毒的光芒,“孤要他…生不如死!要這幽州城…給他陪葬!”他看向下首一名文士模樣的幕僚孫邈已不知所蹤,此乃新投靠的謀士,名喚周琮),“周先生,之前讓你準備的東西…如何了?”
    周琮躬身,眼中閃過一絲陰冷:“回殿下,已準備妥當。三百死囚,皆已染上南邊送來的‘痘疫’天花)!此疫凶猛,沾之即死!隻待殿下下令,便可混入流民,或…用拋石機投入城中!”
    用瘟疫攻城?!
    雷震臉色微變,即使是他這等悍將,也感到一絲寒意。這手段…太毒了!但想到雲城李長天的“墨毒蝕天兵”,他眼中的猶豫瞬間被仇恨取代!
    “好!咳咳…”趙晟臉上露出病態的興奮,“李長天用瘟疫亂我軍心,害孤至此!今日,孤便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讓他也嚐嚐…這瘟神的滋味!”他眼中閃爍著瘋狂的光芒,“傳令!待攻城器械完備,總攻發起前夜…將這三百‘瘟神’…給孤…送進幽州城!”
    “屬下遵命!”周琮躬身領命,嘴角勾起一絲殘忍的笑意。
    趙晟重新戴上了那猙獰的狻猊麵甲,遮住了他蒼白病態的臉和怨毒的眼神。他走到帳門邊,掀開厚重的門簾。寒風夾雜著雪沫灌入,吹得他身體微微一晃。他望向遠處那座在陰雲下沉默的巨城輪廓,如同窺視獵物的猛獸。
    幽州…李長天…孤要看著你…和你的城…在絕望和瘟疫中…一點點…腐爛!
    幽州城內,城西隔離區。
    臨時搭建的草棚連綿成片,低矮、肮髒、擁擠。空氣中彌漫著濃烈的草藥味、糞便味和…一種若有若無的、令人不安的腐臭味。壓抑的呻吟、劇烈的咳嗽和絕望的哭泣聲此起彼伏,如同人間地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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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柳紅袖用浸透藥汁的布巾緊緊掩住口鼻,隻露出一雙布滿血絲卻異常冷靜的眼睛。她正蹲在一個蜷縮在草席上的小男孩身邊。男孩約莫七八歲,麵頰凹陷,雙眼緊閉,渾身滾燙,幹裂的嘴唇翕動著,發出微弱的囈語:“娘…冷…娘…”
    柳紅袖用沾濕的布巾擦拭著男孩滾燙的額頭,動作輕柔。她身後,幾名同樣掩著口鼻的醫者和民婦,正費力地將一具剛剛咽氣的屍體用草席卷起,抬向遠處的焚化堆。屍體抬過時,草席縫隙中露出的手臂上,赫然布滿了暗紅色的淤斑!
    “紅袖姐…東七棚…又…又死了五個…”一個聲音顫抖的少年跑過來報告,是柳紅袖從雲城帶來的助手小安。
    柳紅袖動作沒有絲毫停頓,隻是眼神更加冰冷:“知道了。按規矩處理。所有接觸過屍首的人,衣物全部燒掉,回來用石灰水洗手洗臉。”
    “是!”小安忍著恐懼應下。
    柳紅袖看著草席上氣息奄奄的男孩,又看看周圍這片絕望的景象。她知道,這僅僅是開始。隨著圍城日久,糧食匱乏,衛生惡化,瘟疫必將以燎原之勢蔓延!大哥的鐵血命令能封鎖消息,卻封不住這無形的死神!
    她抬起頭,望向被高牆和陰雲隔絕的北方。那裏,狻猊麵具下的目光,正如同瘟神般,冷冷地窺視著這座瀕死的孤城。城外的鐵流在集結,城內的瘟疫在蔓延。幽州的命運,如同風中殘燭,在血與火的夾縫中,在瘟神的叩門聲中,搖曳欲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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