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0章 深淵鑄心,孤星永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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朔方城破的巨響,如同天地悲鳴,在血色黃昏中久久回蕩。數十丈城牆化作齏粉,煙塵蔽日,裹挾著斷木、碎石和無數未寒的屍骨,轟然傾覆,將西城徹底掩埋。震耳欲聾的崩塌過後,是短暫的、令人窒息的死寂,旋即被城內更加瘋狂混亂的喊殺、哭嚎與勝利者的咆哮吞噬。
趙鐵柱立於臨時高台,猩紅大氅在激蕩的煙塵中翻飛如血旗,望著蜂擁而入的麾下鐵流和城內衝天的火光,臉上是毫不掩飾的狂喜與貪婪。朔方!這座讓他損兵折將、顏麵盡失的堅城,終於匍匐在他腳下!鹽井!鐵礦!那令人膽寒的“驚蟄”之秘!都將成為他逐鹿中原的基石!
“傳令!”趙鐵柱聲音因亢奮而尖利,“全力搜剿!李長天,生要見人,死要見屍!‘驚蟄’圖紙、工匠,一個不漏!得者,萬金,萬戶侯!”
“得令!”麾下將領眼中燃著同樣的貪婪,策馬衝入修羅場。
契丹陣中,耶律大石臉色鐵青。城牆的崩塌打亂了他的部署,趙鐵柱的軍隊如蝗蟲過境,搶占了先機。他渴求的“驚蟄”核心,恐已落入趙狗囊中!
“勇士們!”耶律大石不甘咆哮,“衝進去!搶!弩架!工匠!值錢的都搬走!擋路的,趙狗還是朔方狗,殺!”契丹鐵騎發出嗜血嚎叫,如黑色風暴撞向崩塌的缺口,與湧入的趙軍瞬間絞殺在一起!為了戰利品與地盤,廢墟之上,街巷之間,血戰再起!朔方城,徹底淪為豺狼分食的盛宴。
崩塌的廢墟深淵,如同大地一道猙獰的傷疤,沉默地橫亙。煙塵沉降,露出下方由巨石、斷梁和凍土構成的死亡迷宮。數日來,雙方皆派人挖掘,或為尋李長天屍首,或為“驚蟄”殘骸,然結構脆弱,數次塌方吞噬人命後,終被雙方視為絕地,棄之不顧。
深淵之底。
絕對的黑暗。刺骨的冰冷。濃重的屍骸腐臭與塵土氣息,幾乎令人窒息。
李長天猛地睜開眼。
劇痛!如同無數燒紅的鐵釘,從四肢百骸、五髒六腑同時釘入!每一次微弱的呼吸都牽扯著撕裂般的痛楚。玄甲破碎,冰冷的金屬碎片嵌入皮肉,與凝固的血痂粘連。他試圖移動,身體卻如破碎的陶俑,唯有指尖微顫,觸到的是冰冷濕滑的岩石和尖銳的斷骨。
饑餓。幹渴。寒冷。深入骨髓的傷痛。
生命的氣息正飛速流逝。
死亡的黑幕溫柔籠罩,誘惑他放棄這無邊的苦痛與無解的仇恨,沉入永恒的安眠。
放棄?
不!
趙鐵柱猙獰的笑臉!耶律大石貪婪的目光!韓章昏迷中灰敗的麵容!老魯頭佝僂的身影!王石頭浴血的嘶吼!陳墨在箭雨中倒下前那複雜到極致的一瞥!朔方城在烈焰中崩塌的巨響!百姓絕望的哭嚎!如同最熾烈的烙鐵,狠狠燙在他瀕死的靈魂上!
恨!
焚心蝕骨的恨!滔天的怨毒!冰冷的殺意!
這些情緒,不再是虛無的憤怒,而是化作了支撐這具殘軀的最後燃料!一股源自靈魂最深處、混合著無盡仇恨與毀滅意誌的咆哮,在他瀕死的軀體內無聲炸響!這意誌,不再是外來的力量,而是他自身被逼至絕境、焚盡所有軟弱後,從靈魂灰燼中鍛打出的——鋼鐵之心!
他猛地伸出顫抖的、沾滿血汙和泥土的手,死死抓住了那截深嵌肋骨的彎刀碎片!
劇痛如電流竄遍全身!但他眼中,那曾經燃燒的、代表理想與憤怒的火焰徹底熄滅,取而代之的是兩點深潭般的、凝固的、如同萬載玄冰的寒芒!
嗤啦!
伴隨著皮肉撕裂的悶響和令人牙酸的骨骼摩擦聲,他硬生生將那凶器從體內拔出!暗紅的鮮血噴湧而出,他卻仿佛失去了痛覺神經,隻是將那染血的碎片緊緊攥在手心,鋒利的邊緣割破掌心,鮮血順著指縫滴落。
他掙紮著,依靠著冰冷的斷壁,用盡殘存的生命力,一點點撐起這具瀕臨崩潰的軀體。每一次移動,都伴隨著骨骼的呻吟和傷口的崩裂,冷汗浸透殘破的內襯。但他眼中的寒光,卻越來越亮,越來越沉。
他環顧四周。狹小的空間,堆積的屍體趙軍、契丹人、朔方袍澤),散落的破碎兵器。上方,是搖搖欲墜、隔絕生死的廢墟穹頂。
生路?從來不是別人施舍。
是自己…從屍山血海中爬出來的!
他的目光,最終落在一具被碎石半掩的契丹武士屍體上。屍體還算完整,皮甲雖破損,尚能蔽體。旁邊,掉落著一柄沾滿泥汙、造型古拙猙獰的契丹長彎刀。刀身寬闊厚重,弧度如獠牙,長度驚人,刀柄由黑色獸骨纏繞暗金金屬絲,靠近刀鐔處,兩個扭曲的契丹古文字在微弱光線下隱約可辨——“吞嶽”。
李長天拖著殘軀,如同從地獄歸來的複仇之鬼,一步步挪到屍體旁。他扯下相對完好的皮甲,艱難地套在自己幾乎赤裸、布滿傷口的上身。冰冷的皮革摩擦著傷口,帶來新的刺激。他又伸出傷痕累累的手,握住了那柄沉重的“吞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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入手冰涼刺骨,沉重異常。這柄刀,仿佛承載著無數蠻荒戰場的殺伐與亡魂的哀嚎,帶著一股沉重的曆史感和冰冷的凶戾之氣。當他的手完全握住刀柄時,一種奇異的、冰冷的契合感傳來。這柄異族的凶刃,此刻竟成了他這殘破身軀唯一的支撐和武器象征。
力量?
不,是意誌。是焚盡一切後,僅存的、冰冷的、足以支撐他活下去複仇的鋼鐵意誌。
他緩緩抬起“吞嶽”,刀尖指向頭頂那片隔絕生死的廢墟穹頂。刀身沉重,手臂因失血和虛弱而劇烈顫抖,但那指向,卻帶著一種斬斷後路的決絕。
就在這時,他那因瀕死而異常敏銳的聽覺非異能,是絕境下的生理極限),捕捉到了上方數丈處,廢墟邊緣傳來的細微人聲——是幾個在廢墟邊緣翻找食物或值錢物的流民,聲音裏充滿了恐懼和麻木的絕望。
“…聽說了嗎?趙大將軍懸賞萬金…要李狼帥的腦袋…”
“唉…朔方…完了…全完了…”
“剛才…我在那邊…撿…撿到了這個…”一個怯生生的少年聲音響起,帶著一絲微弱的驚喜。他踢開一塊碎石,露出了下方一個被泥土半掩的、閃爍著微弱銀光的東西——一個精巧的、刻著火焰與狼首紋飾的銀質耳墜!拓跋明月的耳墜!顯然是工坊激戰或撤離時遺落。
少年驚喜地撿起耳墜,正要塞入懷中。
深淵之下。
李長天緊握“吞嶽”刀柄的手指,因用力而骨節發白。他“聽”到了那耳墜被發現的細微聲響,也“聽”到了少年聲音中的方位。
他緩緩低下頭,用魔感“注視”著自己這具新生的軀殼。玄甲的碎片早已脫落,身上隻裹著那件從契丹武士屍體上剝下的、破損的皮甲。肌肉線條變得更加虯結、堅硬,如同被寒冰淬煉過的黑鐵,布滿了縱橫交錯的、被黑色冰晶覆蓋的猙獰傷疤。最顯眼的是肋下那道被彎刀碎片貫穿的傷口,此刻被一層厚厚的、如同黑曜石般的痂殼封住,散發著幽幽的寒意。
力量。
冰冷、純粹、帶著毀滅與吞噬欲望的力量,在全新的、更加堅韌的經脈中緩緩流淌。雖然依舊微弱,遠不及全盛時期的荒原暖流澎湃,但它的本質…截然不同!它源於深淵,源於仇恨,源於他自身被焚盡後涅盤的魔性本源!它…完全屬於他李長天!
他緩緩抬起手。那隻手,皮膚呈現出一種病態的蒼白,指甲卻變得漆黑銳利。他心念微動。
嗡!
一絲極其微弱的、肉眼幾乎無法察覺的幽藍光芒,如同跳躍的冰冷鬼火,在他指尖凝聚!雖然微弱,卻散發著令人心悸的寒意和吞噬感!
成功了…
他在死亡的深淵邊緣,以靈魂為熔爐,以仇恨為薪柴,強行吞噬融合了那神秘的力量,完成了向“魔”的蛻變!雖然代價慘重,力量百不存一,但這顆魔胎…已然成形!
就在這時,他那新生的魔感,捕捉到了身旁不遠處,一絲極其隱晦、卻異常厚重的能量波動。那波動冰冷、沉重,帶著一種亙古的滄桑與…饑餓感。
李長天循著感應,如同黑暗中潛行的幽靈,無聲地挪動腳步。腳下踩碎了一截枯骨,發出輕微的哢嚓聲。他蹲下身,魔感如同無形的觸手探入一堆混雜著泥土和碎石的瓦礫之下。
觸碰到了一件冰冷堅硬的長條狀物體。
他伸出蒼白而有力的手,猛地一抓!
嗤啦!
瓦礫被掀開!
一柄刀!
一柄通體漆黑、造型古拙猙獰的長刀!
刀身寬闊厚重,弧度如同野獸獠牙,長度遠超尋常戰刀。刀柄由某種不知名的黑色獸骨纏繞暗金色金屬絲構成,入手冰涼刺骨,沉重異常。刀身布滿暗啞的、如同龜裂大地般的天然紋路,靠近刀鐔處,兩個扭曲的、散發著古老蠻荒氣息的契丹古文字,如同烙印在刀身上的魔眼——“吞嶽”。
就在李長天的手握住“吞嶽”刀柄的刹那!
嗡——!!!
一聲低沉、雄渾、仿佛來自九幽地底的刀鳴,猛地在這深淵廢墟中炸響!刀身上那些暗啞的紋路驟然亮起幽暗的、如同熔岩流淌般的紅光!一股龐大、冰冷、帶著無盡吞噬與凶戾的意誌,如同沉睡的遠古凶獸被驚醒,順著刀柄狠狠撞入李長天的心神!
轟!
李長天腦中劇震!仿佛有無數蠻荒的嘶吼、戰爭的咆哮、生靈的哀嚎瞬間湧入!這柄刀,在渴望著什麽!在呼喚著什麽!
與此同時,他體內那新生的、冰冷的深淵之力,仿佛受到了致命的吸引,不受控製地瘋狂湧向“吞嶽”!刀身上的紅光瞬間暴漲!一股難以抗拒的吸力傳來,瘋狂地吞噬著他本就微弱的魔元!
“呃!”李長天悶哼一聲,臉色瞬間慘白!這刀…在噬主!
他眼中那兩點幽藍的魔焰瞬間暴漲!一股更加冰冷、更加暴虐的毀滅意誌從他靈魂深處爆發!
“給我…安靜!”他心中發出一聲無聲的、如同魔神低語般的咆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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源自他自身魔性的、冰冷而純粹的毀滅意誌,如同無形的重錘,狠狠砸向“吞嶽”刀中那股凶戾的吞噬意念!
嗡——!
刀身劇震!紅光與李長天眼中幽藍的魔焰激烈碰撞、交織!無形的意誌交鋒在刀與握刀者之間展開!深淵廢墟中,仿佛有兩頭無形的凶獸在瘋狂撕咬!
李長天緊握刀柄,指節因用力而發白,身體劇烈顫抖,嘴角溢出黑色的血絲魔元反噬)。他死死壓製著刀中那股狂暴的凶念,將自己那焚盡一切、毀滅一切的冰冷魔性,如同烙印般,狠狠打入刀身!
不知過了多久。
刀身上的紅光如同被馴服的野獸,緩緩內斂、平息,最終化為刀身紋路中流淌的、微不可察的暗紅脈絡。那股凶戾的吞噬意誌並未消失,卻仿佛被更強大的、冰冷的魔性所懾服、壓製,蟄伏於刀身深處,等待著…下一次的釋放。
“吞…嶽…”李長天沙啞地念出刀身上的古字,聲音如同砂紙摩擦。他緩緩舉起這柄沉重無比、幾乎與他等高、散發著凶戾與冰冷氣息的魔刀。刀身在他手中,不再抗拒,反而傳來一種血脈相連般的冰冷契合感。他能感覺到刀中蟄伏的恐怖力量,也能感覺到自己那新生的魔元,正以一種緩慢而穩定的速度,被這柄魔刀溫養、淬煉、變得…更加凝練、更加冰冷!
這柄沉睡在朔方廢墟深淵下的遠古凶刃,在朔方城破、魔胎初成之際,終於找到了它命定的主人——一個同樣從深淵中爬出、心中隻有冰冷毀滅的…深淵行者。
李長天拖著沉重的“吞嶽”,如同拖著一條蘇醒的惡龍,一步步走向深淵邊緣一處相對穩固的斜坡。魔感向上延伸,穿透數丈厚的廢墟土層,清晰地“看”到了上方廢墟邊緣的景象——幾個穿著破爛皮襖、麵黃肌瘦的流民,正哆哆嗦嗦地在廢墟邊緣翻找著,希望能找到一點未被燒焦的糧食或值錢的物件。
其中一個瘦小的少年,無意中踢開一塊碎石,露出了下方一個被泥土半掩的、閃爍著微弱銀光的東西——那是一個小巧的、刻著複雜火焰與狼首紋飾的銀質耳墜!拓跋明月的耳墜!顯然是在那日工坊激戰或撤離時遺落,最終被掩埋在此。
少年驚喜地撿起耳墜,正要塞入懷中。
一道冰冷的目光,如同來自九幽的凝視,穿透了厚重的土層,落在了他的身上。
深淵之下。
李長天握著“吞嶽”刀柄的手指,微微收緊。刀身上,一道暗紅的脈絡,如同蘇醒的血管,極其微弱地…跳動了一下。一個沙啞、冰冷、仿佛從凍土深處擠出的聲音,在這埋葬了朔方城、也埋葬了“狼帥李長天”的深淵中,低低響起:
“趙鐵柱…”
“耶律大石…”
“洗幹淨脖子…”
“…等我。”
話音落下的瞬間,他猛地揮動“吞嶽”!沉重的刀鋒帶著破開風阻的嗚咽,狠狠斬向旁邊一根支撐著狹小空間的、碗口粗的斷裂木樁!
嗤!
刀光閃過!木樁應聲而斷!斷口平滑如鏡!
支撐點消失!
轟隆隆——!
上方堆積的、搖搖欲墜的廢墟,如同被抽掉了最後一塊積木,瞬間失去平衡,再次發生劇烈的坍塌!巨大的石塊、斷裂的梁木、混雜著泥土和屍骸,如同泥石流般傾瀉而下,瞬間將李長天和他所在的狹小空間,徹底掩埋!
煙塵再次彌漫。
深淵之下,重歸死寂。
隻有那柄名為“吞嶽”的契丹古刀,在冰冷的黑暗中,仿佛無聲地汲取著廢墟的血肉與亡魂的怨念,等待著它的主人,帶著更深的黑暗與更冷的殺意,從這深淵熔爐中…破土而出。
朔方城破,孤星墜淵。
理想焚盡,鐵心鑄魔。
當這柄名為“吞嶽”的刀鋒再次映照血色之時,北疆的噩夢,才真正拉開它最殘酷的序幕。屠龍者李長天,已在深淵中親手斬殺了自己心中最後的光明,徹底披上了權力的鱗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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