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4章 風陵血渡,骸營初啼

字數:6362   加入書籤

A+A-


    黑山深處,鷹嘴岩下的臨時營地彌漫著鐵鏽與血腥混合的氣息。十七名“骸字營”殘兵在李長天冰冷的目光注視下,如同被鞭子抽打的陀螺,沉默而高效地運轉。沒有激昂的動員,沒有空洞的許諾,隻有生存與複仇這兩把無形的刀懸在頭頂。
    獨眼漢子——現在被李長天稱為“獨眼”——正帶著幾個手腳麻利的士兵,用繳獲的契丹毛氈和流寇破襖,笨拙卻用心地偽裝著兩架重新組裝好的“驚蟄”重弩。冰冷的金屬部件在凍僵的手指間磕碰作響。弩身斑駁,帶著朔方工坊特有的標記和戰鬥留下的凹痕,此刻卻成了這群地獄歸客唯一的倚仗。
    李長天靠在一塊冰冷的岩石上,殘腿用幾根新削的木棍和撕下的皮襖布條重新加固,勒緊的布條深陷腫脹發紫的皮肉。肋下的潰爛在厚皮襖下悶燒般疼痛,每一次呼吸都牽扯著撕裂感。他臉色灰敗,嘴唇幹裂,唯有那雙眼睛,深潭依舊,冰冷地掃過每一個人的動作,不放過任何一絲懈怠或差錯。他手中摩挲著那半塊染血的麻布地圖,指尖反複描摹著“風陵渡”那個不起眼的墨點,仿佛要將它刻進骨髓。
    “糧隊三日一趟,”李長天沙啞的聲音打破沉寂,如同砂紙刮過岩石,“押運兵丁,五十。護衛騎兵,十至十五。渡口守備,二十老卒。” 情報來源於獨眼等殘兵零散的記憶拚湊,以及王石頭生前對趙軍後勤的偵察。
    “弩,架在東坡斷崖。” 他抬手指向營地外一處被風雪侵蝕、犬牙交錯的崖壁,“距離渡口棧橋,一百五十步。射界,剛好覆蓋卸糧區。” 他看向獨眼,“三箭,清掉騎兵和頭目。剩下,是刀的事。”
    獨眼用力點頭,獨眼中閃爍著凶悍的光芒:“狼帥放心!兄弟們憋著勁兒呢!弩機擦了三遍,箭頭淬了火,保管讓趙狗開開眼!”
    李長天沒再說話,目光落在地圖旁那柄靜靜倚靠的“吞嶽”上。漆黑的刀身吸收著篝火的光,那兩個契丹古字“吞嶽”在陰影裏若隱若現。這刀太沉,以他現在的狀態,揮動它作戰是奢望。它更像一個象征,一個冰冷的圖騰。
    一、冰河潛行,鬼影臨淵
    第三日,黎明前最黑暗的時刻。寒風如刀,刮過封凍的黃河河麵。風陵渡口簡陋的木製棧橋在黑暗中如同一條僵死的蜈蚣,伸向幽深的河麵。幾盞昏暗的氣死風燈掛在渡口哨棚的簷角,在風中搖晃,投下慘淡的光暈,勉強照亮一小片覆雪的冰麵。哨棚裏傳來守卒模糊的抱怨和賭骰子的聲響。
    距離棧橋一百五十步外的東坡斷崖上,積雪被小心地壓實。兩架“驚蟄”重弩如同蟄伏的鋼鐵巨獸,弩臂被粗麻繩和木楔牢牢固定在冰冷的岩石縫隙中,弩身覆蓋著灰白色的麻布和枯草,與周圍環境融為一體。弩槽內,三支特製的、帶著倒刺的破甲重箭,在熹微的晨光中閃爍著致命的寒光。
    李長天趴在冰冷的岩石後,身體幾乎與凍土融為一體。刺骨的寒意透過厚皮襖鑽入骨髓,肋下的傷口在低溫下疼痛變得尖銳而清晰。他強忍著,用一隻眼睛透過岩石縫隙,死死盯著渡口方向。獨眼趴在他身側,呼吸粗重,緊握弩機扳機的手因為寒冷和緊張微微顫抖。另外三名弩手同樣屏息凝神。
    在他們下方,靠近河岸的冰封蘆葦叢裏,匍匐著十名骸字營士兵。他們穿著混雜的破襖,臉上塗抹著汙泥和鍋底灰,手中緊握著卷刃的腰刀、豁口的柴刀,甚至還有磨尖的粗木棍。每個人眼中都燃燒著饑餓、仇恨和孤注一擲的瘋狂。阿木——那個昏迷後被救醒的少年兵——也在其中,他臉色依舊蒼白,緊緊攥著一把短小的匕首,身體微微發抖。
    時間在死寂和寒冷中緩慢流淌。河對岸,終於傳來了沉悶的車輪滾動聲和馱馬的響鼻。
    來了!
    一支長長的車隊出現在對岸的薄霧中。二十多輛沉重的騾馬大車,滿載著鼓鼓囊囊的麻袋,壓得車軸吱呀作響。車隊前後,是約五十名穿著趙軍製式皮甲、扛著長矛的步兵,隊形鬆散,縮著脖子抵禦寒風。隊伍中間,十餘名騎兵懶散地控著馬,皮帽遮住了大半張臉,馬鞍旁掛著弓弩。領頭的是一名騎著青驄馬、披著半身鐵甲的絡腮胡軍官,正不耐煩地催促著隊伍。
    車隊緩緩駛上冰封的河麵,沉重的車輪碾過冰層,發出令人牙酸的“哢嚓”聲。守備渡口的二十多名老卒懶洋洋地從哨棚裏鑽出來,吆喝著指揮車輛靠岸卸貨。
    目標,進入陷阱!
    李長天眼中寒光一閃,右手猛地抬起,又狠狠向下一揮!
    二、驚蟄怒嘯,血肉碾盤
    “嘣——嘣——嘣——!”
    三聲沉悶到令人心悸的弓弦震響,如同地獄的喪鍾,驟然撕裂了河麵的死寂!聲音來自東坡斷崖!
    三道撕裂空氣的黑影,帶著淒厲的尖嘯,瞬間跨越一百五十步的距離!
    第一箭,如同長了眼睛,精準無比地貫穿了絡腮胡軍官座下青驄馬的脖頸!戰馬發出一聲淒厲的悲鳴,轟然向前栽倒!馬背上的軍官反應極快,在落馬的瞬間試圖翻滾卸力,但第二支重箭接踵而至!冰冷的箭簇帶著恐怖的動能,狠狠紮進他倉促舉起的左臂臂盾,精鐵打造的臂盾如同紙糊般被洞穿,箭尖餘勢未消,“噗嗤”一聲深深貫入他的肩胛!軍官慘叫著被巨大的衝擊力帶飛出去,重重摔在冰麵上!
    本小章還未完,請點擊下一頁繼續閱讀後麵精彩內容!
    第三箭的目標,是軍官身後一名剛剛摘下皮帽、露出驚愕神情的騎兵頭目!箭矢直接從他張開的嘴巴射入,後頸穿出,帶出一蓬紅白之物!無頭的屍體晃了晃,栽落馬下!
    電光火石之間,押運隊核心瞬間被摧毀!
    “敵襲——!”
    “在山上!放箭!放箭!”
    渡口瞬間炸開了鍋!幸存的騎兵驚惶地控馬轉向,步兵們如同沒頭蒼蠅般亂竄,試圖尋找掩體。守備的老卒們則驚恐地縮回哨棚附近。
    就在趙軍陷入短暫混亂的刹那!
    “殺——!!!”
    如同地獄餓鬼的嚎叫從河岸蘆葦叢中爆發!十道如同鬼魅般的身影,帶著刺骨的殺意和破釜沉舟的瘋狂,猛地撲了出來!他們沒有陣型,沒有章法,隻有最原始的、被饑餓和仇恨點燃的殺戮欲望!目標直指混亂的糧車和驚慌失措的押運步兵!
    骸字營的士兵如同狼入羊群!他們根本不顧及自身防禦,眼中隻有那些穿著趙軍皮甲的敵人!豁口的柴刀劈開脆弱的皮甲,卷刃的腰刀捅入柔軟的腹部,磨尖的木棍狠狠戳進敵人的眼窩!慘叫聲、怒罵聲、骨骼碎裂聲、兵器碰撞聲瞬間響成一片!鮮血潑灑在潔白的冰麵上,迅速凝結成暗紅色的冰花。
    阿木混在人群中,臉色慘白,握匕首的手抖得厲害。他看著一個年輕的趙軍士兵被獨眼的手下用木棍砸碎了腦袋,紅白之物濺了他一臉。刺鼻的血腥味和眼前的慘狀讓他胃裏一陣翻江倒海。他下意識地後退了一步,撞在了一輛糧車上。
    “小崽子!發什麽呆!” 一個臉上帶著猙獰刀疤的骸字營老兵正是之前被李長天震懾過的)從他身邊衝過,一刀砍翻一個試圖抵抗的趙軍,回頭朝著阿木吼道,“割糧袋!快!能拿多少拿多少!別讓這群狗日的把糧燒了!”
    阿木一個激靈,看著老兵殺紅的眼睛,猛地咬牙,將匕首狠狠刺向身旁糧車上鼓脹的麻袋!鋒利的匕首割開堅韌的麻布,金黃的粟米如同瀑布般流淌出來,灑落在染血的冰麵上。
    三、血染冰河,無聲威懾
    戰鬥或者說屠殺)結束得比預想的更快。失去了指揮核心的趙軍押運隊和守備老卒,在驚蟄弩的致命威懾和骸字營士兵如同瘋魔般的近身搏殺下,士氣徹底崩潰。騎兵試圖衝擊蘆葦叢尋找弩手,卻被精準的冷箭射落馬下李長天親自操弩,射殺了兩個試圖組織反擊的騎兵什長)。步兵們要麽跪地投降,要麽跳入冰冷的河水逃命,很快便被刺骨的河水吞沒或凍僵在冰麵上。
    渡口棧橋附近,已是一片修羅場。
    二十多輛糧車歪歪斜斜地停著,大部分麻袋都被割開,金黃的粟米、雪白的米粒、甚至還有成塊的粗鹽,混雜著粘稠的鮮血和破碎的肢體,鋪滿了棧橋和附近的冰麵,在晨曦下反射著詭異的光澤。幾十具趙軍的屍體以各種扭曲的姿勢倒斃,濃重的血腥味在寒冷的空氣中凝滯不散。
    骸字營的士兵們喘著粗氣,渾身浴血,如同從血池裏撈出來一般。他們臉上沒有勝利的喜悅,隻有劫後餘生的茫然和發泄後的虛脫。幾個人正瘋狂地將散落的糧食往自己破爛的衣襟裏、臨時找到的麻袋裏塞。獨眼拄著刀,站在一堆糧袋上,警惕地掃視著河對岸,防止可能的援兵。
    李長天在兩名士兵的攙扶下,拄著臨時削製的木杖,艱難地走下斷崖,來到棧橋邊。每一步都牽扯著傷口,劇痛讓他額頭滲出細密的冷汗。他無視了腳下粘稠的血漿和屍體,目光冰冷地掃過戰場。
    幾個跪在地上瑟瑟發抖的趙軍俘虜,被骸字營的士兵粗暴地拖拽到李長天麵前。他們身上帶傷,臉上寫滿了恐懼。
    “狼帥!這幾個孬種投降了!怎麽處置?” 刀疤臉老兵踢了一腳俘虜,獰笑著問道,眼中閃爍著嗜血的光芒。周圍的士兵也圍了上來,眼神不善地盯著俘虜,如同盯著待宰的羔羊。空氣中彌漫著不加掩飾的殺意。
    俘虜們感受到這恐怖的氛圍,嚇得魂飛魄散,拚命磕頭求饒:“好漢饒命!饒命啊!我們也是被逼當兵的!家裏還有老娘要養啊!”
    李長天沉默地看著他們。沒有憤怒,沒有憐憫。他的目光越過俘虜涕淚橫流的臉,投向那堆混雜著糧食和血肉的狼藉,投向那些正在瘋狂搜刮糧食、如同餓鬼般的骸字營士兵。
    這支隊伍,需要糧食活下去,更需要用血與火來淬煉其凶性,鑄就其“骸骨”之名。仁慈?那是早已被朔方廢墟埋葬的奢侈品。
    他沒有說話。
    隻是緩緩地、極其輕微地、幾乎難以察覺地……搖了搖頭。
    這個細微的動作,卻如同最清晰的指令!
    “哈哈哈!明白!” 刀疤臉老兵狂笑一聲,眼中凶光大盛!他猛地抽出腰間的柴刀,在俘虜絕望的慘叫聲中,狠狠劈下!
    噗嗤!噗嗤!
    利刃入肉的悶響和瀕死的哀嚎瞬間響起!幾顆頭顱滾落在染血的粟米堆上,無頭的屍體抽搐著倒下,溫熱的血液噴濺在周圍士兵的臉上和身上。
    這章沒有結束,請點擊下一頁繼續閱讀!
    李長天麵無表情地看著這一切發生,眼皮都沒有眨一下。他仿佛隻是在看一場與己無關的屠宰。直到最後一聲哀嚎停止,他才緩緩轉過身,聲音冰冷地命令道:
    “清點糧食、鹽、可用兵甲。屍體,推進冰窟。一炷香後,撤離。”
    命令簡潔,冷酷,不容置疑。
    骸字營的士兵們看著李長天那毫無波瀾的側臉,看著他腳下蔓延開的、新鮮的血泊,一股寒意混合著更深的敬畏,從心底升起。他們默默執行命令,動作更加迅速,眼神中最後一絲屬於“人”的遲疑,也在血腥的命令中被徹底碾碎。
    阿木站在不遠處,手裏還抓著一把沾血的粟米。他看著那幾具無頭屍體,看著李長天冰冷的背影,身體不受控製地劇烈顫抖起來,臉色比地上的雪還要白。他下意識地伸手摸向自己胸口衣襟內層,那裏,硬硬的、帶著棱角的半枚狼頭銅符,正緊貼著他冰冷的心髒。
    就在這時,李長天似乎有所感應,緩緩轉過頭。他那雙深潭般的眼睛,沒有任何預兆地,穿透混亂的人群,精準地落在了阿木那張驚恐失色的臉上。
    阿木渾身一僵,血液仿佛瞬間凍結!他感覺那雙眼睛仿佛能看透皮肉,看穿他懷裏的秘密!
    然而,李長天隻是看了他一眼。那目光依舊冰冷,沒有任何探究或質問的意味,仿佛隻是確認他還活著。然後,他便毫無波瀾地移開了視線,仿佛阿木和其他士兵並無區別。
    但這一眼,卻讓阿木如墜冰窟,懷中的狼頭符牌,仿佛瞬間變得滾燙,灼燒著他的皮肉和靈魂。
    風陵渡口,血染冰河。
    骸字營的初啼,是收割生命的喪鍾,也是李長天徹底蛻變為冰冷複仇機器的宣告。糧食的腥氣與血腥味交織,在這片修羅場上空,無聲地宣告著一個隻遵循叢林法則的“骸骨”時代,已然降臨。
    喜歡從農民起義到權傾天下請大家收藏:()從農民起義到權傾天下書更新速度全網最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