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5章 冰穀血祭,新鱗初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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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風陵渡的血腥氣仿佛還粘附在“骸字營”每個人的皮襖上,混雜著新繳獲的粟米和粗鹽的味道,在鷹嘴岩下的臨時營地裏彌漫。堆積如山的糧袋帶來了短暫的喘息,卻也引來了新的危機——行蹤暴露的陰影,如同盤旋在頭頂的禿鷲。
    獨眼將幾件從趙軍屍體上扒下的半新皮甲捧到李長天麵前,臉上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討好:“狼帥,您看這甲…您換上吧?您身上這件…該換了。” 他指的是李長天身上那件從流寇刀疤臉身上剝下、沾滿血汙、多處破損的厚皮襖。
    李長天靠坐在冰冷的岩石旁,殘腿包裹在粗糙的夾板中,肋下的潰爛在厚實的皮襖下持續散發著低燒般的悶痛。他臉色灰暗,嘴唇幹裂起皮,唯有那雙眼睛,深潭依舊,冰冷地掃過那幾件相對完好的皮甲,最終落在自己沾滿血汙、散發著腐敗和血腥混合氣味的破襖上。
    他沒有拒絕。在獨眼的幫助下,他沉默地脫下那件見證了他從廢墟爬出、雪夜搏殺的破襖,換上了一件趙軍什長製式的、帶著鐵片鑲綴的皮甲。冰冷的金屬片貼合在傷處,帶來一陣刺痛,卻也傳遞著一種異樣的、屬於“權力”的堅硬觸感。這細微的改變,如同某種無聲的儀式,宣告著“狼帥”的徹底消亡與“骸字營主”的冰冷誕生。
    “糧,藏進西坡冰窟。隻留三日口糧。” 李長天係緊皮甲束帶,聲音沙啞,不容置疑,“哨位,前出三裏,雙崗。凡靠近者…” 他頓了頓,眼中寒光一閃,“…殺。”
    命令簡潔、高效、冷酷。沒有解釋,沒有餘地。獨眼心中一凜,立刻應道:“是!” 他明白,風陵渡的殺戮隻是開始,趙軍的報複隨時會來,而他們這點人手,經不起任何意外。
    深夜,寒風在岩縫間呼嘯如鬼哭。臨時挖掘的地窩子裏,骸字營的士兵們擠在微弱的篝火旁,裹著繳獲的毛氈,貪婪地汲取著一點可憐的暖意。鼾聲、傷痛的呻吟和凍得牙齒打顫的聲音混雜在一起。
    值哨的是刀疤臉老兵和少年兵阿木。兩人縮在營地外圍一處背風的岩石後,裹緊單薄的皮襖,警惕地注視著漆黑一片的山穀。
    “媽的…這鬼天氣…骨頭縫都凍透了…” 刀疤臉啐了一口,搓著凍僵的手,低聲抱怨。他瞥了一眼旁邊蜷縮著、臉色蒼白、身體微微發抖的阿木,沒好氣地低吼:“小崽子,精神點!眼睛放亮!要是讓趙狗的探子摸上來,老子第一個剁了你!”
    阿木猛地一哆嗦,驚恐地點頭,努力睜大眼睛看向黑暗。然而,恐懼和寒冷讓他根本無法集中精神。他下意識地將手伸進懷裏,緊緊握住那枚冰冷堅硬的半塊狼頭銅符。耶律大石親衛死士的信物…像一塊燒紅的烙鐵,燙著他的手心,也灼燒著他的良心。風陵渡那幾顆滾落的人頭,李長天那毫無波瀾的冰冷眼神,還有眼前這個隨時會殺人的老兵…都讓他感到窒息般的恐懼。
    就在這時,刀疤臉猛地捅了他一下,聲音壓得極低:“噤聲!看那邊!”
    阿木順著刀疤臉指的方向望去,心髒瞬間提到了嗓子眼!
    幽暗的雪穀深處,幾點極其微弱、如同鬼火般的火光在移動!不是一支,而是分散的幾小簇!隱約還能聽到被風撕扯得斷斷續續的人聲和馬匹的嘶鳴!
    “不是趙狗…” 刀疤臉經驗老道,眯起獨眼他隻有一隻眼好用),仔細辨認著,“看那火光亂晃的樣…像是…流民?拖家帶口的?”
    火光漸近,景象變得清晰。果然是一支龐大的流民隊伍!衣衫襤褸,麵黃肌瘦,男女老少相互攙扶著,在深及小腿的積雪中艱難跋涉。他們推著破舊的獨輪車,背著少得可憐的包袱,驅趕著幾頭瘦骨嶙峋的馱著家當的牲口。火光來自他們手中簡陋的火把或破陶盆裏燃燒的枯枝。絕望和麻木的氣息,即使隔著風雪也能清晰地感受到。
    “媽的…這麽多人…” 刀疤臉皺緊了眉頭,眼中閃過一絲警惕和貪婪,“這冰天雪地的,往哪跑?怕是餓瘋了吧…這麽多人聚在一起,目標太大,遲早引來趙狗或者契丹狼騎!”
    阿木看著那些在寒風中瑟瑟發抖、如同螻蟻般掙紮求生的身影,尤其是其中幾個被大人背在背上、凍得小臉發青的孩子,心中湧起一股強烈的酸楚和同情。他想起了自己死去的爹娘,想起了流亡路上凍餓而死的妹妹…
    “疤叔…他們…好可憐…” 阿木忍不住低聲說道。
    “可憐?” 刀疤臉嗤笑一聲,眼中凶光畢露,“小崽子,記住狼帥的話!想活命,先學會當鬼!這世道,可憐的人死得最快!這麽多人聚在一起,就是一塊大肥肉!誰知道裏麵混沒混進探子?要是引來追兵,咱們這點人,夠人家塞牙縫嗎?” 他舔了舔幹裂的嘴唇,語氣變得危險,“再說了…這麽多人…總該有點吃的吧?咱們的糧食…可撐不了幾天!”
    阿木渾身一顫,不敢再說話,隻是死死攥著懷裏的銅符,指甲幾乎掐進肉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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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營地中央的地窩子裏,李長天並未入睡。他靠坐在冰冷的土壁上,閉目養神,但外麵流民隊伍的動靜和刀疤臉刻意壓低卻依舊能聽到的匯報聲,清晰地傳入他耳中。
    流民…數百之眾…目標龐大…
    他的眉頭幾不可察地蹙了一下。刀疤臉的擔憂沒錯。如此龐大的流民群,在荒野中如同黑夜中的火炬,必然會吸引掠食者。無論是趙軍的清剿部隊,還是契丹的遊騎,都可能被引來。骸字營的位置,將變得極其危險。
    他緩緩睜開眼,深潭般的目光在黑暗中閃爍不定。同情?那是早已被朔方城的血與火焚盡的灰燼。骸字營的生存,高於一切。
    “盯著他們。” 李長天冰冷的聲音在地窩子裏響起,是對外麵警戒的刀疤臉說的,“天亮前,必須離開我們的視線範圍。否則…”
    他沒有說下去,但那股冰冷的殺意,已經讓地窩子裏的空氣都凝固了幾分。幾個被驚醒的士兵下意識地握緊了身邊的武器。
    刀疤臉在外麵獰笑著應道:“明白!狼帥放心!”
    阿木聽著裏麵傳出的冰冷命令,感受著身邊刀疤臉身上散發的惡意,看著遠處雪地裏艱難蠕動的流民隊伍,心髒如同被一隻冰冷的手緊緊攥住。他懷中的狼頭銅符,仿佛變得更加沉重滾燙。
    次日午後,壞消息傳來。
    前出哨探的一名骸字營士兵連滾帶爬地衝回營地,臉上帶著驚惶:“狼帥!疤爺!不…不好了!昨天那夥流民…在西北邊二十裏的‘鬼哭峽’…被…被堵住了!”
    “堵住了?被誰?” 獨眼一把抓住哨兵,急聲問道。
    “契…契丹狼騎!” 哨兵聲音發顫,“起碼…起碼一百多騎!把峽穀兩頭都封死了!正在…正在屠…屠…” 他似乎說不下去了,眼中充滿了恐懼。
    營地瞬間一片死寂。所有人都明白那意味著什麽。鬼哭峽,地勢險峻,兩頭一封,便是絕地!一百契丹精騎,對付手無寸鐵的流民…那將是一場毫無懸念的屠殺!
    刀疤臉眼中卻爆發出狂喜的光芒,他猛地看向李長天:“狼帥!機會!天大的機會啊!”
    李長天拄著木杖站起身,臉色依舊灰敗,但那雙深潭般的眼睛卻銳利如刀,直刺向刀疤臉:“說。”
    “契丹狗在峽穀裏殺得正歡!咱們的‘驚蟄’弩,正好架在峽穀兩側的高崖上!” 刀疤臉激動地比劃著,“居高臨下!等他們殺得筋疲力盡,搶得盆滿缽滿的時候,咱們突然發難!重箭攢射!專射馬!然後兄弟們衝下去收拾殘局!那些契丹狗搶來的東西,還有他們的馬匹、裝備…可就全歸咱們了!夠咱們過冬的了!”
    這個計劃充滿了血腥和貪婪,卻也帶著致命的誘惑力。利用契丹人屠殺流民後的鬆懈和滿載戰利品的臃腫,進行伏擊!以逸待勞,坐收漁利!
    營地裏響起一片粗重的喘息聲,不少士兵眼中都冒出了和刀疤臉一樣的、餓狼般的綠光!糧食!裝備!馬匹!這是他們夢寐以求的東西!
    獨眼卻皺緊了眉頭,他看向李長天,語氣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遲疑:“狼帥…這…那些流民…”
    “流民?” 刀疤臉粗暴地打斷他,唾沫星子橫飛,“獨眼!你他娘的發什麽善心!幾百號人,早死晚死都是個死!能當咱們骸字營的墊腳石,是他們的造化!狼帥!幹吧!機不可失啊!”
    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李長天身上。阿木站在人群邊緣,臉色慘白如紙,身體抖得像風中的落葉,他死死地盯著李長天,眼中充滿了絕望的哀求。
    李長天沉默著。他的目光掃過刀疤臉臉上毫不掩飾的貪婪和嗜血,掃過獨眼眼中的一絲掙紮,掃過其他士兵臉上對生存物資的渴望,最後,極其短暫地掠過了阿木那張寫滿恐懼和哀求的臉。
    流民的命?他心中沒有一絲波瀾。朔方城下倒下的數萬軍民,早已讓他心如鐵石。骸字營需要壯大,需要物資,需要在這片殘酷的荒野中活下去,才有資格談複仇。至於過程…用什麽鋪路,重要嗎?
    王石頭用忠魂鋪路,趙鐵柱用背叛鋪路,耶律大石用屠殺鋪路。他李長天,如今要用這數百流民的血肉屍骸,為他的骸字營鋪出一條生路!
    他緩緩抬起手,指向鬼哭峽的方向,聲音不高,卻如同冰錐刺入每個人的耳膜,帶著不容置疑的決斷:
    > “弩,上東坡崖。”
    > “刀,備好。”
    > “等契丹人…殺夠了,搶夠了。”
    命令下達,冰冷而殘酷。沒有提及流民,仿佛他們隻是這場狩獵中注定要被消耗的餌料。
    “得令!” 刀疤臉狂喜地吼了一聲,立刻招呼人手去搬運重弩。士兵們如同被注入了興奮劑,眼中最後一絲屬於“人”的遲疑被對物資的貪婪徹底淹沒。
    阿木如遭雷擊,身體晃了晃,差點癱倒在地。他看著李長天那張毫無表情的側臉,看著他身上那件嶄新的、閃著冷光的趙軍皮甲,一股巨大的寒意和絕望瞬間將他吞噬。他踉蹌著後退幾步,靠在一處冰冷的岩壁上,大口喘著氣,仿佛溺水的人。懷中的狼頭銅符,此刻仿佛變成了唯一能抓住的稻草,一個瘋狂而危險的念頭,在他瀕臨崩潰的腦海中滋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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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鬼哭峽,名副其實。
    淒厲絕望的哭喊聲、咒罵聲、牲畜的悲鳴聲、以及契丹騎兵興奮的呼哨和獰笑聲,混雜著兵刃砍入血肉的悶響,在狹窄的峽穀中反複回蕩、撞擊,形成一曲令人毛骨悚然的死亡交響樂。
    東坡高崖之上,寒風凜冽。
    兩架“驚蟄”重弩如同沉默的死神,弩臂張開,冰冷的箭簇對準了峽穀下方那片血腥的屠宰場。李長天趴在冰冷的岩石後,透過縫隙,冷漠地俯瞰著。
    峽穀中,已是一片人間地獄。流民的屍體層層疊疊,鮮血染紅了潔白的雪地,匯成暗紅色的小溪流淌。幸存的流民如同待宰的羔羊,被契丹騎兵驅趕著、戲耍著,不時有人被飛馳而過的彎刀砍倒。契丹人已經開始有組織地搜刮財物,將值錢的東西和還能用的牲口往峽穀口驅趕集結,馬背上掛滿了包袱,一些士兵甚至開始為爭奪一件稍好的皮襖而互相叫罵推搡。顯然,屠殺已近尾聲,劫掠正酣,警惕性降到了最低。
    時機到了。
    李長天眼中寒光一閃,右手猛地抬起,狠狠斬落!
    “嘣——!嘣——!嘣——!”
    又是那令人心膽俱裂的沉悶弓弦震響!六支破甲重箭這次每弩三箭連發)帶著死神的尖嘯,撕裂空氣,從高崖之上狠狠撲向峽穀中最為密集的契丹騎兵集結區域!
    “噗嗤!噗嗤!哢嚓!”
    恐怖的貫穿聲和骨骼碎裂聲瞬間取代了峽穀中的喧囂!
    箭矢精準地射穿了戰馬的脖頸、胸膛,甚至將馬背上猝不及防的騎士連人帶甲一同洞穿!人仰馬翻!慘嚎震天!正在爭搶戰利品的契丹騎兵瞬間陷入巨大的混亂和恐慌!
    “敵襲!崖上!是弩!重弩!”
    “散開!快散開!”
    契丹軍官驚怒的吼聲被淹沒在混亂中。戰馬受驚,互相衝撞踐踏,士兵們如同沒頭蒼蠅般尋找掩體。
    “殺——!!!”
    刀疤臉如同出閘的瘋虎,第一個揮舞著豁口柴刀,帶著埋伏在崖下隱蔽處的骸字營士兵,如同餓狼般嚎叫著衝進了混亂的峽穀!他們的目標明確——那些被射倒的契丹騎兵身上的精良皮甲、鐵盔、彎刀,以及散落一地的、從流民和之前戰鬥中搶來的金銀細軟、糧食包裹!
    殺戮再次上演!這一次,是骸字營對混亂中的契丹殘兵的單方麵收割!骸字營的士兵們如同見了血的鯊魚,瘋狂地撲向倒地的契丹人,不顧對方是否還在哀嚎,刀砍斧劈,搶奪著一切能搶的東西。刀疤臉更是狂笑著,一刀剁下一個契丹軍官的手指,隻為擼下對方手上一個鑲嵌著綠鬆石的戒指。
    李長天在高崖上冷冷地看著這一切。看著骸字營的士兵在血泊和屍體間瘋狂搜刮,看著他們眼中燃燒的貪婪和暴戾,看著他們身上的破襖逐漸被契丹人的皮甲和鐵片取代…這支隊伍正在以驚人的速度被血與火、被赤裸裸的利益淬煉成真正的“骸骨”之兵。他需要他們的凶悍,需要他們對命令的絕對服從,哪怕這凶悍源於貪婪。
    他的目光掃過峽穀深處,那裏還蜷縮著少數幸存的流民,如同驚弓之鳥,在屍山血海中瑟瑟發抖。他們的存在,此刻已毫無價值。
    “清場。” 李長天冰冷的聲音通過對講由一名守在旁邊的士兵向下呼喊傳達)下達了最終命令。
    峽穀中的殺戮聲更加密集和短促。
    當夕陽的餘暉如同血染般塗抹在鬼哭峽兩側猙獰的崖壁上時,峽穀內已徹底安靜下來。隻有濃鬱到化不開的血腥味和烏鴉的聒噪。骸字營的士兵們牽著繳獲的幾十匹戰馬,馬背上馱滿了鼓鼓囊囊的包裹、成捆的兵器鎧甲,甚至還有幾頭活著的牲口。每個人臉上都帶著疲憊、興奮和一種被血腥浸泡過的麻木。
    李長天在獨眼的攙扶下,走下高崖,踏入這片由他一手導演的修羅場。腳下是粘稠的血泥和破碎的屍體流民和契丹人混雜)。他麵無表情,踏過一具具曾經鮮活的生命,如同踏過路邊的石塊。夕陽將他身上那件嶄新的、沾著幾點飛濺血漬的趙軍皮甲鍍上一層詭異的金紅色,也照亮了他眼底那片深不見底的、凝固的冰冷。
    他成功了。用數百流民的屍骸和契丹人的性命,為骸字營攫取了寶貴的生存資本和凶戾之氣。屠龍者李長天,在權力的荒野中,悄然長出了第一片屬於掠食者的、冰冷而堅硬的鱗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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