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6章 骸營鑄骨,暗流湧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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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鬼哭峽的血腥與收獲,如同烈酒,短暫地麻痹了骸字營的饑餓與傷痛,卻也點燃了更深的欲望與躁動。鷹嘴岩下的臨時營地,如今更像一個喧囂的匪巢。繳獲的幾十匹契丹戰馬拴在避風處,不安地打著響鼻;堆積如山的皮甲、彎刀、鐵盔、毛氈、金銀細軟以及混雜著契丹和流民血漬的糧食包裹,散發著濃重的血腥與財富的氣息。士兵們臉上帶著劫後餘生的亢奮,圍著篝火,炫耀著各自的戰利品,用契丹人的皮囊灌著渾濁的烈酒,喧嘩聲在寒冷的山穀中回蕩。
    李長天坐在營地中央一塊相對平坦的石頭上,身上那件趙軍皮甲在篝火映照下閃著冷硬的光。他手中拿著一柄繳獲的、保養精良的契丹彎刀,用一塊粗布沉默地擦拭著刀身。肋下的傷口和斷腿的劇痛如同跗骨之蛆,但更讓他感到一種冰冷疲憊的,是眼前這支正在迅速蛻變的隊伍。
    刀疤臉現在大家都這麽叫他)拎著一個鼓囊的皮袋,帶著濃重的酒氣,一屁股坐在李長天旁邊,獻寶似的將袋子敞開:“狼帥!您瞧瞧!上好的契丹奶疙瘩!還有這金餅子!狗日的軍官身上搜出來的!” 他臉上橫肉抖動,眼中閃爍著毫不掩飾的貪婪和得意。他身上的破爛皮襖早已不見,取而代之的是一件鑲著鐵片的契丹百夫長皮甲,腰間挎著兩柄鋒利的彎刀。
    李長天眼皮都沒抬一下,依舊專注地擦拭著手中的彎刀,聲音平淡無波:“按人頭,分下去。馬匹、兵甲,統一調配。”
    刀疤臉臉上的笑容一僵,隨即又堆起更諂媚的笑:“是!是!狼帥英明!不過…嘿嘿…” 他湊近了些,壓低聲音,帶著一股酒臭,“兄弟們這次都出了死力,您看…是不是也分點…特別的?比如那幾個契丹娘們用的金鐲子?或者…讓那幾個新來的小子指投降的趙軍俘虜和少數幸存的強壯流民)多幹點髒活累活?”
    他口中的“新來的小子”,正畏縮地擠在營地邊緣的陰影裏。十幾個趙軍俘虜和七八個在鬼哭峽屠殺中僥幸活下來、被骸字營順手“撿”回來的青壯流民。他們穿著單薄的破衣,驚恐地看著眼前這群如同地獄惡鬼般的“同伴”,尤其是刀疤臉那毫不掩飾的惡意目光。
    李長天擦拭刀鋒的動作停頓了半秒。他抬起眼,深潭般的目光掃過那些瑟瑟發抖的新人,最後落在刀疤臉那張寫滿貪欲的臉上。沒有嗬斥,沒有讚許。隻有一片深不見底的冰冷。
    “你管。” 李長天吐出兩個字,聲音沒有任何溫度,仿佛在說一件無關緊要的小事。他收刀入鞘,將擦刀布隨手丟進火堆,火焰“嗤”地一聲竄起一股青煙。
    刀疤臉先是一愣,隨即眼中爆發出狂喜的光芒!狼帥這態度…是默許!是縱容!是給他刀疤臉在營中立威、攫取更大權力的信號!
    “得嘞!狼帥您歇著!包在俺身上!” 刀疤臉拍著胸脯,酒氣噴湧,立刻跳了起來,朝著那群新人走去,臉上的橫肉擠出一個猙獰的笑容:“喂!你們幾個!耳朵聾了?沒聽見狼帥吩咐?去!把馬都刷幹淨!把那些沾血的皮甲都給老子洗了!還有,去冰窟那邊,把昨天藏進去的糧食搬一半出來!手腳麻利點!磨磨蹭蹭的,老子扒了你們的皮!”
    新人們如蒙大赦,又驚又懼,忙不迭地爬起來,在幾個骸字營老兵刀疤臉的心腹)的嗬斥和推搡下,跌跌撞撞地去做那些最苦最累的活計。
    獨眼在不遠處默默地看著這一切,眉頭緊鎖。他走到李長天身邊,看著刀疤臉耀武揚威的背影,低聲道:“狼帥…刀疤他…這樣下去,怕是要把營裏搞亂…”
    李長天緩緩站起身,拄著那根越來越順手的木杖現在頂端包了塊鐵皮),目光投向營地邊緣正在默默給一匹戰馬刷洗鬃毛的阿木。少年依舊臉色蒼白,動作有些僵硬,刻意躲避著所有人的目光,尤其是刀疤臉和…李長天自己。
    “亂?” 李長天收回目光,看向獨眼,聲音低沉而冰冷,“朔方城不亂嗎?結果呢?骸字營,不是講仁義的地方。要活,要報仇,就得有規矩。刀疤…是條惡犬。用得好,能咬死敵人。” 他頓了頓,深潭般的眼底掠過一絲更深的寒意,“用不好…也能隨時宰了吃肉。”
    獨眼心中一凜,明白了李長天的意思。刀疤臉的貪婪和凶暴,是李長天刻意縱容甚至引導的,用來威懾新人,用來凝聚骸字營老兵的凶戾之氣,用來執行最肮髒的任務。而他,就是懸在刀疤臉頭頂的那把刀。
    “那…那些新人…” 獨眼看向那些在寒風中瑟瑟發抖、拚命幹活的可憐人。
    “活下來,就是兵。” 李長天的回答簡潔殘酷,“活不下來,就是埋骨荒野的命。骸字營,隻收骸骨,不收累贅。” 他不再多言,拄著杖,走向營地另一側,那裏,幾個識字的士兵包括一個投降的趙軍文書)正在獨眼的要求下,清點著繳獲物資,試圖列個簡陋的清單
    深夜,喧囂漸歇。除了篝火劈啪聲和哨兵的腳步聲,營地陷入一片疲憊的沉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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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阿木蜷縮在遠離篝火、靠近岩壁的一個冰冷角落,裹著一件單薄的契丹毛氈。他毫無睡意,白天的一幕幕如同噩夢般在腦海中反複上演:鬼哭峽流民絕望的哭嚎,契丹彎刀砍入身體的悶響,骸字營士兵如同鬣狗般撲向屍體搜刮的瘋狂,刀疤臉對新人的肆意欺淩…還有李長天那坐在篝火旁、擦拭彎刀、對一切默許縱容的冰冷側影。
    他感覺自己的心像被凍住了,又像被放在火上烤。懷中的半枚狼頭銅符,如同烙鐵般燙著他的胸口。耶律大石親衛死士的身份…這個沉重的秘密,在目睹了鬼哭峽的慘劇和李長天的冷酷後,變得更加令人窒息。他該怎麽辦?告發?以狼帥現在的手段,自己恐怕會立刻被當成奸細剁成肉泥!逃跑?這冰天雪地,又能逃到哪裏去?
    就在這時,一陣刻意壓低的爭吵聲從不遠處另一個避風的岩縫後傳來。是刀疤臉和獨眼!
    “…獨眼!你他娘少管閑事!那幾個新來的孬種,老子愛怎麽使喚就怎麽使喚!狼帥都點頭了!” 刀疤臉的聲音帶著酒後的囂張。
    “刀疤!你收斂點!” 獨眼的聲音壓抑著憤怒,“營裏剛有點起色!你這麽搞,人心散了!那些新人也是爹娘養的!今天那個凍昏過去的,要不是老子…”
    “爹娘養的?哈哈哈!” 刀疤臉放肆地嗤笑,“獨眼,你腦子被朔方的石頭砸傻了吧?這世道,人命值幾個錢?狼帥說了!骸字營隻收骸骨!老子這是在幫他們!早點變成骸骨,早點給咱們當墊腳石!你裝什麽大善人?別忘了風陵渡那幾個俘虜是誰下令砍的腦袋!”
    岩縫後的聲音沉默了片刻,獨眼的聲音帶著一絲疲憊和悲涼:“…那不一樣…刀疤,我們…我們當初跟著狼帥,不是為了變成這樣…”
    “為了什麽?” 刀疤臉的聲音陡然拔高,又猛地壓低,帶著一種赤裸裸的嘲諷和狂熱,“為了報仇!為了活下去!為了大口吃肉,大碗喝酒,玩漂亮娘們!獨眼,醒醒吧!狼帥早就不是朔方那個狼帥了!現在的狼帥…夠狠!夠絕!老子服!跟著這樣的狼帥,才有活路,才有奔頭!你那套仁義道德,省省吧!再他媽唧唧歪歪,別怪老子翻臉不認人!”
    腳步聲響起,刀疤臉罵罵咧咧地走遠了。岩縫後,隻剩下獨眼一聲沉重悠長的歎息,在寒夜中久久不散。
    阿木蜷縮在角落裏,渾身冰冷,連呼吸都屏住了。刀疤臉的話,像一把冰冷的錐子,刺破了他心中最後一絲僥幸。狼帥…真的變了。變得比契丹人、比趙鐵柱更可怕…至少,他們壞得直接。而狼帥…他默許著一切,利用著一切,包括他們的惡…
    一個可怕的念頭,如同毒藤般纏繞上阿木的心頭。
    次日清晨,李長天不顧傷勢和獨眼的勸阻,執意親自前往鷹嘴岩西坡下的冰窟查看藏匿的糧食和最重要的“驚蟄”弩機部件。骸字營的根基,不容有失。
    冰窟入口隱蔽,寒風倒灌進去,發出嗚嗚的怪響。裏麵寒氣刺骨,巨大的冰棱倒懸如劍。成袋的糧食和用油布包裹嚴密的弩機部件,整齊地碼放在深處幹燥的岩石平台上。
    李長天在獨眼的攙扶下,仔細地檢查著每一處。當他走到冰窟最深處時,腳下踩到了一塊凸起的石頭,身體微微一晃。獨眼連忙扶穩他。
    “狼帥小心!”
    李長天擺擺手,目光卻落在剛才絆腳的地方。那是一塊半埋在凍土和碎冰裏的、不起眼的黑色石頭。但石頭的形狀…有些眼熟。
    他用木杖撥開周圍的碎冰和泥土。石頭露出的部分更多了。不是天然的石頭,而是一塊被打磨過的、邊緣帶著人工鑿痕的黑色玄武岩。上麵似乎還刻著…字?
    李長天心中一動,示意獨眼幫忙。兩人合力,將這塊沉重的玄武岩石碑從凍土中撬了出來。
    拂去表麵的冰霜泥土,石碑的真容顯露出來。
    石碑不大,上麵用古樸而有力的刀法,刻著幾行熟悉的字跡:
    > “等您來。”
    > “石頭。”
    正是王石頭在岩洞裏刻下的那兩句話!但這塊石碑明顯更古老,字跡也更深刻、更滄桑,絕非王石頭新刻。石碑底部,還有一個模糊的、幾乎被歲月磨平的印記——一隻展翅欲飛的雄鷹。
    李長天的手指緩緩撫過那蒼勁的“等您來”三個字,又撫過那模糊的鷹徽。深潭般的眼底,第一次掀起了劇烈的波瀾!一股混雜著震驚、恍然和難以言喻的複雜情緒衝擊著他冰冷的心防。
    他想起來了!
    很多年前,在他還是個懵懂少年,跟著父親在李家村後山打獵時,曾在一個廢棄的獵人小屋旁,見過類似的石碑!父親告訴他,那是一個很久很久以前、同樣反抗暴政最終失敗被剿滅的義軍首領留下的標記!那隻鷹,是他們的旗幟!
    王石頭…他選擇鷹嘴岩作為最後的據點,在岩洞刻下“等您來”,並非偶然!他一定也知道這個傳說!他在用這種方式告訴李長天——反抗的火種,從未熄滅!前仆後繼,薪火相傳!
    李長天猛地攥緊了拳頭,指甲深深陷入掌心,帶來一陣尖銳的刺痛。這刺痛,連同石碑上冰冷的觸感和那穿越時空的呼喚,像一道微弱卻執拗的電光,劈開了他心中那被仇恨和權謀冰封的深潭!
    石頭…你等來的,是那個在朔方城頭高呼“為生民立命”的李長天?還是…如今這個在鬼哭峽默許屠殺、用骸骨鋪路的骸字營主?
    他緩緩抬起頭,望向冰窟外灰蒙蒙的天空。眼中那片深不見底的冰冷寒潭,第一次,出現了一絲細微卻清晰的…裂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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