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5章 鬼哭遺營,餓狼相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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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通往鬼哭峽的路,比想象中更短,也更令人窒息。
    空氣中彌漫的焦臭與腐屍氣息並未因遠離鷹嘴岩下的煉獄而消散,反而像跗骨之蛆,纏繞著這支沉默前行的殘兵。腳下是被馬蹄反複踐踏、又被昨夜風雪覆蓋的泥濘雪道,隱約可見暗紅的冰碴和散落的、被野獸啃噬過的殘破甲片與碎骨。每一步,都踏在契丹人鋪就的死亡之路的延伸上。
    李長天拄著木杖,走在最前。他的步伐沉重而穩定,仿佛昨夜那場焚城煉獄和砸碎玉璽的瘋狂從未發生。肋下的潰爛在寒風中隱隱作痛,斷腿的麻木感如影隨形,但他挺直的脊背如同凍土中頑強的枯木,支撐著這具行將崩潰的軀體,也支撐著身後這支死氣沉沉的隊伍。他深潭般的冰眸穿透風雪,隻鎖定著前方——契丹人的臨時營地。
    柳紅袖跟在幾步之後,目光卻無法從李長天那孤峭的背影上移開。那背影仿佛裹著一層無形的寒冰,隔絕了所有屬於人的氣息。她腦海中反複回放著玉璽砸落、核桃碎裂、士兵們屈辱吞咽汙穢的畫麵,每一次閃回都讓她的心髒像被冰錐刺穿。她下意識地摩挲著左手尾指的斷茬,那裏傳來的不再是幻痛,而是一種徹底的、冰冷的麻木。
    被繩索捆綁、由兩名士兵粗暴拖拽的阿木,踉蹌前行。他身上的灼傷在寒風中疼痛刺骨,喉嚨因濃煙灼傷隻能發出“嗬嗬”的氣音,但那雙眼中的仇恨之火,卻在看到越來越近的契丹營地輪廓時,燃燒得更加熾烈。那是他族人的營地!是他曾短暫獲得過庇護的地方!如今,卻被身後這個魔鬼覬覦!
    “咳…咳咳咳!” 隊伍後方,獨眼的咳嗽聲愈發劇烈和粘稠,如同破舊的風箱在拉扯。他佝僂著腰,臉上泛起不正常的潮紅,每一次咳嗽都伴隨著身體的劇烈顫抖,額頭的冷汗浸濕了汙穢的鬢角。周圍的士兵下意識地與他拉開更大的距離,眼神中的恐懼幾乎化為實質。瘟疫的陰影,如同盤旋的禿鷲,隨著這咳嗽聲,重新籠罩在隊伍上空。
    終於,契丹營地的輪廓在風雪中顯現。
    那是一片依托著幾塊巨大山岩搭建的臨時營地,規模不小,但此刻卻籠罩在一片死寂之中。柵欄東倒西歪,幾處帳篷被風雪壓垮,營火早已熄滅,隻留下冰冷的灰燼。營地中央的空地上,散落著一些未來得及收拾的雜物,幾匹瘦弱的馱馬被拴在木樁上,不安地刨著蹄下的凍土,發出低低的嘶鳴。空氣中除了風雪的氣息,還混雜著馬糞、皮革、以及…一絲若有若無的、令人不安的甜腥氣。
    沒有守衛,沒有炊煙,隻有一片劫掠後的狼藉和深沉的死寂。昨夜那兩百精騎,顯然傾巢而出,再未歸來。
    李長天在營地入口處停下腳步,冰冷的眼神如同探照燈般掃過整個營地。他的目光在那幾匹馱馬、倒塌的糧草垛露出部分散落的麻袋)、以及營地深處幾個相對完好的牛皮大帳上停留了片刻。一絲如同餓狼發現腐肉般的幽光,在他深潭般的眼底一閃而逝。
    “搜。” 冰冷的命令從李長天口中吐出,如同寒風吹過冰棱。
    > “糧,藥,禦寒之物。”
    > “馬匹,全部控製。”
    > “活口…” 他頓了頓,聲音裏沒有任何情緒起伏,“…帶過來。”
    命令下達,麻木的士兵們如同被上緊發條的傀儡,立刻散開,衝入營地。翻箱倒櫃的聲音、扯開糧袋的撕裂聲、馬匹受驚的嘶鳴聲瞬間打破了營地的死寂。他們動作粗暴而高效,眼中隻剩下對生存物資的貪婪攫取,昨夜煉獄的陰影和分食汙穢的屈辱,似乎都被眼前可能的補給暫時壓了下去。
    柳紅袖沒有動,她站在原地,看著士兵們如同蝗蟲過境般掃蕩營地。她的目光落在那些被掀翻的帳篷裏露出的、屬於契丹士兵的私人小物件——一個粗糙的木雕小馬,一個裝著幹奶酪的皮囊,甚至一件嬰兒的繈褓…這些東西無聲地訴說著這裏曾經生活過的人,那些昨夜被引向煉獄、化為焦炭的人。胃裏又是一陣翻滾。
    很快,收獲被陸續集中到營地中央的空地:
    十幾袋混雜著麥粒和麩皮的糧食,雖然被雪水浸濕了一部分,但足以救命。
    幾大塊凍得硬邦邦的幹肉和奶疙瘩。
    幾捆還算幹燥的皮毛。
    一些零散的、裝在皮袋裏的傷藥和金創藥粉對瘟疫無效)。
    最重要的,是那七八匹雖然瘦弱但還能騎乘的馱馬!
    還有幾把相對完好的彎刀和幾壺箭矢。
    士兵們看著堆起來的物資,麻木的眼神中終於有了一絲活氣,那是生存希望被重新點燃的微光。他們圍著物資,喉嚨裏不自覺地發出吞咽的聲音。
    就在這時,營地深處傳來幾聲驚恐虛弱的喊叫和兵刃出鞘的聲響!
    “狼帥!這裏還有活的!” 一個士兵從最大的牛皮帳篷裏鑽出來喊道,聲音帶著一絲緊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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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所有人的目光瞬間投向那個帳篷。
    很快,幾個士兵粗暴地拖拽著兩個身影來到空地中央。
    那是兩個契丹傷兵!一個年紀很輕,大概隻有十六七歲,左腿齊膝而斷,傷口用肮髒的布條胡亂纏著,膿血滲透布條,散發著惡臭,臉色慘白如紙,眼神渙散,顯然高燒不退。另一個是個胡子拉碴的老兵,右臂齊肩被斬斷,傷口同樣潰爛流膿,他還能勉強站立,但身體抖得像風中的落葉,渾濁的眼睛裏充滿了絕望和恐懼。
    他們顯然是被留下看守營地的重傷員。昨夜主力盡出未歸,他們隻能在這冰天雪地裏等死。
    阿木看到這兩個族人,尤其是那個斷腿的少年,眼中瞬間爆發出巨大的悲痛和憤怒!他掙紮著想撲過去,卻被身後的士兵死死按住,隻能發出“嗬嗬”的、如同野獸般的嘶吼。
    柳紅袖的心猛地揪緊。她看向李長天。
    李長天拄著杖,緩緩走到那兩個契丹傷兵麵前。他冷漠的目光掃過他們致命的傷口和流膿的潰爛處,如同在看兩件報廢的工具。當他的目光落在那斷腿少年潰爛的傷口上時,他那冰封的眼底,甚至沒有一絲波瀾。
    “問話。” 李長天的聲音毫無溫度,目光轉向被按在地上的阿木,“有用的舌頭。”
    一個略懂契丹話的老兵上前,粗暴地踢了踢那個斷臂的老兵,用生硬的契丹話喝問著什麽無非是附近兵力、糧道、耶律大石動向等)。
    斷臂老兵渾濁的眼睛裏閃過一絲掙紮和恐懼,他看了看地上奄奄一息的少年同伴,又看了看周圍那些如同餓狼般盯著他們的骸字營士兵,最後絕望地閉上了眼睛,嘴唇緊閉,一言不發。
    “老東西!說!” 問話的老兵又狠狠踹了他一腳。
    斷臂老兵身體晃了晃,依舊沉默。他選擇了用沉默守護最後一點屬於戰士的尊嚴,或者,是保護那個垂死的少年不被牽連?
    李長天似乎對此毫不意外,甚至懶得再看那老兵一眼。他的目光,落在了那個斷腿的、高燒昏迷的少年身上。少年發出無意識的痛苦呻吟,斷腿的膿瘡在寒冷的空氣中散發著甜腥的腐臭。
    這氣味…和鷹嘴岩下腐沼的味道如此相似!
    李長天的瞳孔,不易察覺地收縮了一下。不是因為憐憫,而是因為一種冰冷的、對瘟疫威脅的確認!
    就在這時,隊伍後方傳來“噗通”一聲悶響!
    是獨眼!他終於支撐不住,一頭栽倒在冰冷的雪地裏,蜷縮著身體劇烈地咳嗽起來,咳得撕心裂肺,身體劇烈抽搐,嘴角甚至溢出了一絲帶著血沫的白沫!他臉上的潮紅迅速褪去,變成一種死灰般的慘白!
    瘟疫!終於徹底爆發了!
    營地瞬間被巨大的恐慌攫住!所有士兵如同觸電般遠離倒地的獨眼,眼神中的恐懼幾乎要溢出來!連那兩個契丹傷兵都露出了驚恐的神色。
    柳紅袖下意識地後退一步,臉色慘白如雪。
    李長天的目光,如同冰冷的探針,從咳血的獨眼身上,緩緩移回到那個斷腿的、散發著腐臭的契丹少年身上。他的臉上沒有任何表情,但深潭般的眼底,冰層之下,仿佛有某種極度冷酷的、屬於野獸的邏輯在高速運轉。
    他拄著木杖,向前挪動了一步,站定在斷腿契丹少年的身前。然後,在所有人驚駭、不解、甚至帶著一絲瘋狂預感的注視下,他緩緩抬起了那隻穿著破爛草鞋、沾滿泥濘和雪屑的腳。
    那隻腳,懸停在少年潰爛流膿的斷腿傷口上方。
    李長天冰封的目光,如同俯視螻蟻,看著少年因痛苦而扭曲的臉龐和那散發著死亡氣息的傷口。
    他沒有說話。
    但那隻懸停的腳,帶著千鈞的重量和絕對的冰冷,如同即將落下的審判之錘,懸在少年脆弱的生命和整個營地緊繃的神經之上。
    他要用這隻腳,做什麽?
    是試探?是威脅?還是…一種更加令人靈魂凍結的、清除“汙染源”的宣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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