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7章 瘟神王座,寒骨作階
字數:3368 加入書籤
契丹營地的死寂被徹底撕碎,又被另一種更沉重的死寂取代。
焚燒深坑的火光漸弱,化作幾縷扭曲的青煙,盤旋上升,與灰蒙蒙的天空融為一體。皮肉焦糊與油脂燃燒的惡臭頑固地粘附在空氣中,鑽進每個人的鼻腔,滲入衣物,成為這支殘軍無法擺脫的烙印。坑底隻剩下蜷縮焦黑、難以辨認的幾團餘燼,曾經名為獨眼、契丹老兵、少年的存在,連同他們承載的痛苦、絕望與瘟疫,都化為了這片凍土上微不足道的灰黑色印記。
士兵們圍著劫掠來的糧袋、凍肉和那幾匹瘦骨嶙峋的馱馬,麻木地啃食著冰冷的食物。咀嚼聲在寂靜中格外清晰,帶著一種行屍走肉般的機械感。無人交談,眼神空洞地落在雪地或虛空中,昨夜煉獄的火焰、同伴被焚燒的慘叫、狼帥那染血的木杖和冷酷的命令,像冰錐刺穿了他們的靈魂,留下的是凍結的麻木和對生存本能的絕對屈服。秩序以最血腥的方式重建,代價是徹底碾碎的人性。他們不再是戰士,甚至不再是完整的人,隻是被瘟疫和狼帥意誌驅趕的、會呼吸的工具。
阿木被重新捆緊,丟在營地角落的陰影裏。他不再掙紮,也不再發出嘶吼,隻是蜷縮著,像一塊失去生命的石頭。那雙曾燃燒著地獄之火的眼眸,此刻隻剩下無邊無際的、冰冷的死寂。族人在眼前被活活燒死的景象,徹底凍結了他所有的情緒,隻剩下一種深入骨髓的、對這個世界徹底的絕望。仇恨還在,但已失去了燃燒的載體,變成了一塊沉重的、冰冷的黑鐵,沉甸甸地壓在心口。
柳紅袖靠坐在冰冷的糧袋旁,目光失焦地望著那縷將熄的青煙。淚水早已幹涸,在汙濁的臉上留下兩道清晰的痕跡。焚燒坑跳躍的火光,曾是她信仰最後的葬火。破廟的誓言、均田令的理想、為黎民請命的初衷…所有支撐她穿越黑暗、忍受斷指之痛的精神支柱,都在那火焰中化為烏有。她看著那個站在營地中央、如同寒鐵鑄就的身影——李長天。那個曾與她歃血為盟、立誌推翻暴政的兄弟,那個在屍山血海中相互扶持的戰友,如今隻剩下一個冰冷、陌生、為生存不惜踐踏一切的軀殼。左手尾指的斷茬處傳來一陣尖銳的刺痛,不是幻痛,是靈魂被連根拔起的真實撕裂感。她為之付出一切的意義,崩塌了。剩下的,隻有一片比黑山凍土更寒冷的虛無。
李長天拄著那根染血的木杖,站在營地中央,如同一座孤絕的冰峰。肋下的潰爛處傳來持續的、灼燒般的悶痛,斷腿的麻木感沉重如鉛,每一次細微的移動都牽扯著撕裂般的劇痛。身體的崩潰在加速,死亡的陰影從未如此貼近。但他挺直的脊背未曾彎曲半分,深潭般的冰眸穿透風雪,隻鎖定東北方——那未知的、被風雪籠罩的群山深處。那裏,是契丹人可能的後方?是未被瘟疫侵蝕的淨土?還是下一個更大的屠宰場?對他而言,區別已不大。生路,隻在腳下,隻在不斷的前行和掠奪中。
他緩緩地、極其艱難地彎下腰,每一次動作都伴隨著肋下和斷腿處劇烈的抗議。他伸出那隻完好的手,探入懷中。當他直起身時,手中緊握著那枚殘缺的傳國玉璽。
崩掉一角的螭龍鈕在灰暗天光下顯得猙獰而諷刺,光滑的玉璧上沾染著不知是昨夜契丹人的血、還是方才那個被木杖抽碎脖頸士兵的血,亦或是焚燒坑飄來的黑灰。玉璽底部那象征著“受命於天”的篆文,此刻被汙穢覆蓋,模糊不清。他毫不在意,甚至沒有試圖擦拭。這曾經神聖不可侵犯的象征,在他手中,早已褪去光環,淪為一件冰冷的、沉重的工具。
他的目光掃過營地。士兵們麻木地吞咽著食物,無人敢與他對視。柳紅袖空洞的眼神落在虛空。阿木蜷縮在陰影裏如同死物。這片死寂,是他用鐵血和火焰強行維係的秩序,也是他即將崩塌的王國最後的景象。
然後,他的目光落在了腳邊不遠處的地上。那裏,散落著幾顆從契丹人糧袋裏掉出來的、堅硬的核桃,外殼粗糙,在灰白的雪地上格外顯眼。
在所有人或麻木、或空洞、或死寂的注視下,李長天做出了一個動作——一個將權力異化推向極致、將人性徹底釘死在棺槨上的動作。
他緩緩抬起了那枚沾滿血汙和黑灰的、殘缺的傳國玉璽!
沉重的玉璽帶著崩裂的豁口,在冰冷的空氣中劃過一道沉重的弧線。
目標,不是強敵,不是要塞,而是地上那顆毫不起眼的、堅硬的核桃!
“砰——!”
一聲沉悶而刺耳的撞擊聲,在死寂的營地中炸響!
堅硬的玉石底座,帶著“受命於天”的殘存威嚴和沾染的汙穢,狠狠砸在了核桃粗糙的外殼上!
核桃殼應聲碎裂!伴隨著清脆的崩裂聲,幾塊大小不一的碎殼和包裹著褐色薄衣的核桃仁,混雜著玉璽上震落的細微血痂、黑灰和地上的雪屑,四散飛濺開來!
整個營地的時間仿佛凝固了。士兵們停止了咀嚼,僵在原地,眼神呆滯地看著那飛濺的碎屑,看著狼帥手中那枚剛剛完成了又一次驚天褻瀆的玉璽。柳紅袖空洞的眼神終於聚焦,瞳孔因極致的荒謬和冰冷的絕望而劇烈收縮。阿木蜷縮的身體似乎也微不可察地顫動了一下。
本小章還未完,請點擊下一頁繼續閱讀後麵精彩內容!
李長天麵無表情,仿佛隻是做了一件再平常不過的事情。他拄著杖,極其自然地彎下腰,伸出兩根手指那隻剛剛握著玉璽砸下、沾著血汙的手指),精準地從那堆混雜著玉粉、血痂、黑灰、雪屑和核桃殼碎片的汙穢中,撚起一粒相對完整的核桃仁碎塊。
他甚至沒有拂去上麵沾染的、屬於玉璽的細微粉末和屬於雪地的灰白。
在焚燒坑將熄的青煙背景下,在象征著至高權力的玉璽剛剛被用來砸開一顆果腹堅果的荒誕場景中,在士兵麻木的注視、柳紅袖信仰徹底湮滅的絕望和阿木死寂的仇恨旁,他將那粒沾著玉璽塵埃與血汙的核桃仁,送入了口中。
牙齒咬合,咀嚼著堅硬、汙穢與冰冷權力的碎屑,發出細微卻清晰可聞的“咯吱”聲。那聲音,如同在啃噬著人性最後的骸骨。
他冷漠地吞咽下去。
深潭般的冰眸,越過這片由他親手打造的、彌漫著死亡與麻木的營地,死死鎖定東北方風雪狂嘯的群山深處。那裏沒有希望,隻有生存的下一站。肋下的潰爛在灼燒,斷腿的麻木在蔓延,身體的崩潰近在咫尺。但他眼底深處,那點如同極地寒星般永不熄滅的、對生存本身的、野獸般的饑渴,卻燃燒得更加熾烈。
他不再是人間的王,也不是地獄的魔。他是行走的瘟疫本身,是權力徹底異化後誕生的冰冷意誌。他坐在由焚燒的屍骸和破碎的信仰堆砌而成的“瘟神王座”上,腳下是累累寒骨鋪就的階梯。玉璽是他的錘,核桃是他的食糧,而前路的風雪,不過是下一個需要被征服和吞噬的獵物。人性的微光,已在玉璽砸落核桃的碎裂聲中,徹底化為齏粉,融入這片凍土的汙雪與灰燼,再無蹤跡。
喜歡從農民起義到權傾天下請大家收藏:()從農民起義到權傾天下書更新速度全網最快。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