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1章 黑霧崩解,腐沼歸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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烏爾罕部死寂如墓。
瘟疫的黑霧如同凝固的墨汁,沉沉壓在殘破的土屋、焦黑的屍堆與凍結的汙雪之上,隔絕天光,吞噬聲響。空氣粘稠得令人窒息,每一次呼吸都像吸入冰冷的、帶著甜腥腐臭的毒液,侵蝕著肺腑,凍結著骨髓。時間在此處失去了意義,唯有那無處不在的、令人靈魂顫栗的死亡氣息,宣告著這座“骸骨王庭”永恒的統治。
李長天端坐於首領石屋中央的熊皮石凳上,周身黑霧如活物般盤旋流淌,仿佛他便是這黑暗深淵的活體心髒。肋下那被汙穢布條覆蓋的腐沼傷口,傳來一種奇異的、深沉的搏動,每一次微弱的震顫,都仿佛與屋外籠罩整個部落的黑霧同頻,與腳下這片浸透死亡的凍土共鳴。他便是腐沼,便是瘟疫本身。那枚投入焚屍烈焰的“腐沼王璽”雖已消散,但其凝聚的黑暗意誌已徹底融入他的存在,成為這片死亡疆域至高無上的法則。
柳紅袖蜷縮在冰冷的角落,意識在濃稠的瘟疫氣息與極度的精神虛脫中浮沉。靈魂的湮滅感是如此徹底,連角落石縫裏頑強鑽出的一小簇枯黃苔蘚都無法在她空洞的眼底映出絲毫漣漪。她像一塊被遺棄的石頭,等待著被黑暗徹底吞噬,或是化為那瘟神口中“焚盡汙濁之世”的薪柴。
阿木伏在門口陰影處,身體因劇痛和極寒微微顫抖。每一次咳嗽都帶出暗紅的血沫,濺落在肮髒的地麵。但他那雙死寂的眼眸深處,冰冷的仇恨卻在無聲地燃燒、淬煉。他不再看石屋中央那個黑霧繚繞的身影,目光死死盯住門檻外翻滾的濃霧深處,像一頭蟄伏在陷阱旁、舔舐傷口的孤狼,等待著黑暗中那稍縱即逝的、同歸於盡的契機。
石屋外,死寂被一聲壓抑的、撕心裂肺的咳嗽驟然撕裂!聲音來自隔壁一間勉強清理出的土屋。
緊接著,是第二聲,第三聲…如同瘟疫的喪鍾被接連敲響!
“咳咳…嘔…血!他吐血了!” 驚恐絕望的嘶喊穿透土牆和濃霧,刺入石屋。
瘟疫,這被腐沼之王意誌暫時“安撫”的凶獸,從未真正離開。它隻是在黑霧的溫床裏蟄伏、醞釀,此刻終於掙脫了無形意誌的束縛,向著那些僅存的、孱弱的生命亮出了致命的獠牙!士兵們殘存的生命力,成了瘟疫蔓延最後的燃料。
石屋內,李長天周身流淌的黑霧仿佛被這突如其來的死亡哀鳴激怒,驟然變得洶湧、暴戾!濃稠的霧氣如同黑色的狂濤,劇烈地翻卷、衝撞著石屋的四壁,發出沉悶的嗚咽。然而,就在這黑霧狂暴的同時——
一種極其細微、卻無法忽視的割裂感,如同冰麵上驟然出現的裂痕,出現在李長天那非人的意誌深處!
他猛地睜開那雙在黑霧中閃爍著幽光的冰眸!
深潭般的眼底,那仿佛亙古不變的、純粹的冰冷意誌,第一次出現了劇烈的波動!如同投入石子的水麵,蕩開混亂的漣漪!一股源自靈魂最深處的、撕裂般的劇痛,並非來自肋下的腐沼,而是來自他強行與瘟疫深淵融合的、那早已千瘡百孔的精神核心!黑霧的狂暴,士兵的死亡哀鳴,仿佛無數根冰冷的鋼針,狠狠刺入他強行維係的精神連接!
“呃…!” 一聲壓抑的、破碎的悶哼從他喉嚨裏擠出。他那端坐如山的身影第一次出現了微不可查的搖晃!
環繞周身的黑霧感應到了君王意誌的動搖,翻湧得更加狂亂,甚至開始顯露出一絲絲不受控製的渙散跡象!那濃得化不開的墨色,似乎變淡了些許,邊緣處透出外麵灰暗天光的慘淡輪廓!
“殺了我…求求你們…殺了我!” 隔壁土屋的慘嚎拔高到極致,充滿了對痛苦和瘟疫本身的極致恐懼,隨即戛然而止,隻剩下垂死的、如同破風箱般的喘息。
這聲最後的哀鳴,如同一柄無形的重錘,狠狠砸在李長天那動搖的精神壁壘上!
“噗——!”
一口滾燙的、暗紅發黑的粘稠血液毫無征兆地從李長天口中狂噴而出!鮮血混著破碎的組織,如同汙穢的噴泉,濺灑在身前的獸皮和冰冷的地麵上,散發出比瘟疫黑霧更加濃烈的、屬於他自身生命核心崩壞的腥甜氣息!
他身體劇震,再也無法維持端坐的姿態,整個人向前猛地佝僂下去,雙手死死撐住粗糙的石桌邊緣,指關節因用力而慘白如骨!深潭般的冰眸中,那非人的幽光劇烈地閃爍、明滅,如同風中殘燭!冰冷的麵具徹底碎裂,露出底下因劇痛和意誌崩裂而極度扭曲的麵容!
環繞周身的瘟疫黑霧,如同失去了主心骨的蛇群,瞬間陷入狂亂的潰散!濃稠的墨色以肉眼可見的速度變淡、稀薄,翻滾的形態變得混亂無序,發出“嘶嘶”的、如同泄氣般的哀鳴!
君王意誌的崩潰,引動了瘟疫力量的失控!
石屋內的光線陡然亮了一些,雖然依舊昏暗,但不再是絕對的黑暗。翻湧的黑霧變得稀薄而混亂,如同破碎的黑色紗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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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突如其來的劇變,如同冰冷的閃電,劈開了柳紅袖意識中那厚重的、自我保護的虛無壁壘!
她猛地抬起頭!空洞的眼神被眼前景象死死攫住:那個曾經如同魔神般端坐、掌控瘟疫黑霧的身影,此刻正佝僂著,口吐黑血,周身象征著力量的濃霧正在瘋狂潰散!那張扭曲的臉,那深陷眼窩中劇烈閃爍、瀕臨熄滅的幽光…一種源自生命本能的、強烈的衝擊狠狠撞入她死寂的心湖!
“長…天…?” 一個幹澀得如同砂紙摩擦的、幾乎無法辨認的聲音,從她顫抖的嘴唇中無意識地溢出。這不是對瘟神的稱謂,而是對那個遙遠記憶中、在破廟篝火旁歃血為盟的兄弟的呼喚!被強行封閉的記憶閘門,被這君王崩塌的景象轟然衝開一道縫隙!斷指處傳來一陣尖銳的、真實的劇痛,不再是麻木的幻象,而是靈魂被強行撕開傷口的痛楚!
幾乎在同一瞬間!
蜷伏在門口陰影裏的阿木,那雙死寂眼眸中淬煉的冰冷仇恨,如同被點燃的火藥桶,轟然引爆!君王意誌的動搖、黑霧的潰散、那口噴湧的黑血——這就是他等待的、唯一的機會!
“吼——!”
一聲凝聚了所有絕望、痛苦與毀滅意誌的咆哮,如同受傷瀕死野獸最後的反撲,從阿木喉嚨深處炸響!他不知從哪裏爆發出最後的力量,瘦小的身體如同離弦的黑色毒箭,從地上一躍而起!手中緊握的,不再是獸骨,而是半截在混亂中摸到的、邊緣被刻意在石頭上磨出鋒利刃口的生鏽斷矛!矛尖在稀薄黑霧中閃爍著幽冷的、必死的寒光,帶著同歸於盡的決絕,無視一切阻擋,朝著佝僂在石桌旁、口鼻淌血的李長天——那毫無防備的後心,狠狠刺去!
柳紅袖的瞳孔因驚駭而驟然收縮!她看到了阿木眼中那焚盡一切的仇恨,看到了那柄奪命的斷矛!
“不——!” 一聲淒厲的尖叫,並非源於理智,而是源自那道被強行撕開的靈魂傷口中噴湧出的、最原始的本能!她的身體在意識做出反應前,已經如同被無形的線牽扯,猛地從角落撲了出去!目標,不是李長天,而是撲向那柄刺向李長天後心的、致命的斷矛!她要用自己殘破的身體,去阻擋這同歸於盡的一擊!
時間在石屋內被壓縮到極致。
阿木的斷矛帶著淒厲的破空尖嘯,距離李長天後心僅剩咫尺!
柳紅袖飛撲的身影,帶著絕望的尖叫,斜刺裏撞向那奪命的矛尖!
而佝僂在石桌旁的李長天,似乎對身後致命的危機渾然未覺,他所有的意誌都在與體內瘋狂反噬的瘟疫力量、與那崩裂的精神核心進行著最後的、慘烈的搏鬥。又一口黑血湧上喉頭,他劇烈地咳嗽著,身體痛苦地痙攣。
就在柳紅袖的身體即將撞上矛尖、阿木的眼中隻剩下毀滅快意的刹那——
“嗡——!”
石屋內殘餘的、混亂稀薄的瘟疫黑霧,仿佛感應到了創造者瀕臨毀滅的危機,如同回光返照般驟然向內一縮!並非凝聚防禦,而是帶著一種殉葬般的瘋狂,猛地匯聚在柳紅袖飛撲的路徑前方!
“噗嗤!”
一聲沉悶的利器入肉聲響起!
阿木的斷矛,帶著他全身的力量和凝聚的仇恨,狠狠地刺入了目標!
然而——
被刺穿的,不是柳紅袖的身體,也不是李長天的後心!
那半截生鏽的斷矛,深深地、毫無阻礙地刺入了柳紅袖飛撲路徑前方、那團驟然凝聚的、稀薄卻凝實的瘟疫黑霧之中!
沒有鮮血飛濺。
隻有一種詭異的、如同燒紅烙鐵插入冰水的“嗤嗤”聲!被刺中的黑霧劇烈地翻滾、沸騰,顏色以肉眼可見的速度迅速變淡、消散!斷矛仿佛刺入了一個無形的、充滿腐蝕性力量的漩渦!矛尖瞬間被染上一層詭異的灰敗色澤,並迅速向上蔓延!
阿木隻覺得一股冰冷刺骨、帶著強烈腐蝕性的力量,順著矛杆狂猛地反噬而來!他握矛的手臂如同被無數冰針刺入,劇痛瞬間麻痹了整條胳膊!巨大的反震力將他整個人狠狠彈飛出去,“砰”地一聲重重撞在身後的石牆上,眼前一黑,徹底昏死過去,斷矛脫手,留在了那團正在迅速消散的黑霧裏。
柳紅袖撲了個空,重重摔倒在地。她抬起頭,驚魂未定地看著那團被斷矛刺中、正在劇烈沸騰消散的黑霧,又看向牆角昏死的阿木,最後目光落在依舊佝僂在石桌旁、劇烈咳嗽嘔血的李長天身上,大腦一片空白。
就在斷矛刺入黑霧核心、黑霧劇烈消散的同時——
佝僂的李長天身體猛地一僵!
他仿佛被那消散黑霧的痛苦所同步,喉嚨裏發出一聲極度痛苦、如同靈魂被撕裂的無聲嘶吼!深潭般的冰眸中,那點劇烈閃爍的幽光,如同耗盡了最後一絲燈油的殘焰,猛地跳躍了一下,隨即——徹底熄滅!
一股無法形容的、源自生命核心的、終極的疲憊與虛無感,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間淹沒了他殘存的所有意誌。支撐著他這具殘破軀殼、強行融合瘟疫深淵的瘋狂執念,如同被抽掉了基石的沙塔,轟然崩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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環繞他周身的最後一絲黑霧,如同失去憑依的輕煙,無聲無息地徹底消散。
肋下那深沉的、搏動著的腐沼傷口,仿佛也失去了最後的活力,停止了搏動,隻剩下一個冰冷、麻木、散發著淡淡惡臭的壞死空洞。
他撐在石桌上的雙手失去了力量,身體如同被抽掉了所有骨頭的皮囊,緩緩地、無聲無息地沿著粗糙的石桌邊緣滑落,最終“噗通”一聲,沉重地癱倒在冰冷的地麵上,臉貼著沾滿他自己嘔出黑血和汙穢的獸皮。
沒有掙紮,沒有呻吟。
隻有一片死寂。
石屋內,瘟疫的黑霧徹底散盡。昏暗的光線從門口和縫隙透入,照亮了翻倒的石凳、濺灑的黑血、昏死的阿木、癱坐在地茫然失措的柳紅袖,以及那個無聲無息、如同腐朽枯木般癱倒在地的身影。
屋外,籠罩整個烏爾罕部、如同巨大黑色棺槨的瘟疫濃霧,仿佛失去了力量的源泉,開始劇烈地、不可逆轉地翻滾、潰散、變淡!慘淡的天光如同利劍,刺破厚重的黑暗,將斑駁的光影重新投射在這片被死亡統治太久的凍土上。焦黑的屍骸、凍結的汙雪、倒塌的土屋…一切在微弱的光線下顯露出來,帶著劫後餘生的冰冷與死寂。
柳紅袖呆呆地看著地上那個癱倒的身影。曾經如同魔神般令人窒息的威壓消失了,隻剩下一個瘦削、殘破、散發著腐朽氣息的軀殼。她撐著冰冷的地麵,踉蹌著爬過去,顫抖的手指伸向李長天的鼻息…
指尖傳來一片冰冷,以及…微弱到幾乎無法察覺的、斷斷續續的氣息。
他還活著。
但這活著,與死亡又有何異?
腐沼的王庭崩塌了。加冕的黑霧散盡了。那枚象征終極異化的“腐沼王璽”早已化為灰燼。瘟神的意誌,連同那焚盡汙濁之世的狂想,最終歸於一片冰冷的死寂與虛無。骸骨鋪就的王座之下,隻餘下一個空殼,在瘟疫與權力雙重腐蝕後的塵埃裏,等待著最終歸於塵土的命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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