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3章 風雪歸途,殘軀驚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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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行的隊伍在風雪中蠕動,如同一條瀕死的黑色蜈蚣。擔架上的李長天和阿木,成了這條蜈蚣身上最沉重的兩節甲殼。積雪深及小腿,每一步都伴隨著粗重的喘息和擔架杆不堪重負的呻吟。士兵們輪流抬扛,麻木的臉上汗水混著雪水,結成冰碴,又被體溫融化,留下肮髒的痕跡。沉默是唯一的語言,隻有風雪在耳邊呼嘯,如同亡魂的嗚咽。
柳紅袖走在擔架旁,目光沉沉地落在李長天臉上。他依舊無聲無息,臉色在寒風中呈現出一種死灰般的青白,嘴唇幹裂發紫,隻有鼻翼間極其微弱、時斷時續的氣息,證明這具殘軀尚未徹底歸於塵土。每一次擔架的顛簸,都讓柳紅袖的心懸起,生怕那點微弱的氣息就此斷絕。這不是對領袖的關切,而是背負著“過往”與“罪孽”的重擔,無法輕易卸下的沉重。
阿木在另一副擔架上發出斷續的痛苦呻吟。他手臂上的灰敗並未擴散,但也未見好轉,包紮的布條滲出淡淡的黃水,在嚴寒中迅速凍結。他時而清醒,時而昏沉,清醒時那雙眼睛不再死寂,而是充滿了冰冷的戒備和毫不掩飾的恨意,死死盯著李長天擔架的方向。喂他水或一點點磨碎的凍肉幹時,他如同受傷的幼獸,緊抿著嘴,充滿敵意地抗拒。柳紅袖隻能強硬地掰開他的嘴,用粗糙的手指將食物塞進去,動作帶著不容置疑的疲憊和一絲她自己都未曾察覺的、近乎母性的強硬。
“紅姐…糧食…快見底了。” 刀疤老兵湊近,聲音嘶啞,帶著巨大的憂慮,將最後半塊硬得像石頭的奶疙瘩遞給她。
柳紅袖接過,掂了掂那微不足道的分量,又看了看疲憊不堪、眼神麻木中帶著一絲期盼望著她的士兵們,最後目光落在兩個擔架上。她沉默地將奶疙瘩掰成極小的碎塊,一半分給抬擔架的士兵,另一半,她自己隻抿了一小口,將剩下的大部分再次掰開,小心翼翼地塞進李長天和阿木幹裂的唇縫裏。阿木依舊抗拒地扭開頭,碎屑沾在嘴角。
“省著點力氣罵吧,有力氣恨,就還有力氣活下去。”柳紅袖的聲音在風雪中異常平靜,用指尖將碎屑抹進他嘴裏。阿木惡狠狠地瞪著她,最終喉結滾動,將那點帶著沙礫感的“食物”咽了下去。他眼中燃燒的恨意,似乎成了支撐他活下去的另一股力量。
入夜,隊伍在背風的山坳裏停下,找不到任何遮蔽。士兵們擠在一起,用僅存的破舊皮毛互相覆蓋取暖,如同瑟瑟發抖的羊群。柳紅袖獨自守在兩個擔架旁,用身體盡量為他們遮擋刺骨的寒風。她望著墨汁般濃黑的夜空,聽著士兵們因寒冷和饑餓發出的壓抑呻吟,感受著擔架上兩人微弱的氣息…一種巨大的、幾乎將她壓垮的疲憊和孤獨感洶湧而來。破廟的篝火、均田令頒布時的歡呼、泰山封禪的輝煌…這些畫麵在絕對的寒冷與黑暗中,顯得如此遙遠而虛幻,如同上輩子的一場大夢。斷指處的疼痛在寒冷中變得尖銳而真實,提醒著她此刻肩負的是什麽——不是理想,隻是生存,是帶著這些殘破的生命,走出這片白色的地獄。
第二天,風雪更急。天空是壓抑的鉛灰色,狂風卷起地上的積雪,形成一片片迷蒙的白色帷幕,能見度極低。隊伍在沒膝的深雪中跋涉,速度慢如蝸牛。絕望的氣息如同瘟疫般在士兵中蔓延。有人開始低聲抱怨,麻木的眼神中透出野獸般的凶光,目光不時掃向那兩副沉重的擔架。
“紅姐…實在…實在走不動了…” 一個抬著李長天擔架前杠的年輕士兵腳下一軟,撲倒在雪地裏,帶著擔架猛地傾斜。柳紅袖眼疾手快,撲上去死死托住擔架一角,才避免李長天被掀翻在地。那士兵趴在雪裏,崩潰地哭嚎起來:“帶著兩個死人…我們…我們都會死在這兒的!扔了吧!紅姐!求求你!”
“閉嘴!” 刀疤老兵怒吼一聲,一腳踹在那士兵身上,自己也累得直喘粗氣,但他看向柳紅袖的眼神也充滿了動搖和祈求,“紅姐…不是兄弟們心狠…是…是真沒活路了!這風雪…這路…看不到頭啊!”
柳紅袖死死托著擔架,指關節因用力而發白。寒風如同刀子刮在臉上,士兵們絕望的哭嚎和動搖的眼神像冰錐刺進心裏。她看著擔架上李長天毫無生氣的臉,一種巨大的無力感幾乎要將她吞噬。堅持?還是放棄?放棄哪一個?放棄這象征著沉重過往的“罪孽”,還是放棄那代表最後人性的“機會”?無論選擇哪一個,都意味著她剛剛拾起的、支撐她走到現在的信念的徹底崩塌。
就在這絕望的死寂幾乎要壓垮所有人意誌的瞬間——
“看!腳印!前麵有腳印!” 一個在隊伍外圍警戒的士兵突然嘶聲大喊,聲音因激動而變調!
所有人的目光瞬間被吸引過去!
隻見前方不遠處的風雪幕布中,在一片相對開闊的雪坡上,赫然出現了一串清晰的、人類的腳印!那腳印深而有力,排列整齊,顯然屬於一支訓練有素、人數不少的隊伍!而且,腳印的方向,與他們南行的方向幾乎一致!更重要的是,這些腳印還很新鮮!未被剛落下的積雪完全覆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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死寂的隊伍瞬間炸開了鍋!
“有人!前麵有人!”
“是商隊?還是軍隊?”
“有救了!老天開眼啊!” 士兵們如同打了雞血,麻木的臉上爆發出狂喜的光芒,連刀疤老兵都激動得嘴唇哆嗦!
柳紅袖的心髒猛地狂跳起來,血液仿佛瞬間衝上了頭頂!希望!在這片白色地獄裏,竟然真的看到了活人的蹤跡!她強壓下翻湧的情緒,聲音帶著前所未有的急切和威嚴:
> “栓子!帶兩個人,順著腳印追上去探路!小心隱蔽!發現情況立刻回報!”
> “其他人!加快腳步!跟上腳印!快!”
命令如同點燃了最後的火種。士兵們爆發出驚人的潛力,抬起擔架,深一腳淺一腳地拚命向前趕去。沉重的擔架似乎也不再那麽難以忍受,生的希望在風雪中點亮了一盞微弱的燈。
順著那串救命般的腳印追出不到半個時辰,在一片相對避風的山穀入口處,探路的栓子如同受驚的兔子般狂奔回來,臉上混雜著狂喜和難以置信的敬畏:
> “紅姐!是…是自己人!是‘驚蟄營’的旗號!”
驚蟄營!
這三個字如同驚雷,在所有幸存的骸字營老兵耳邊炸響!那是狼帥李長天最神秘、最精銳、也是最後壓箱底的直屬力量!如同潛伏在寒冬地下的驚蟄之蟲,非生死存亡關頭絕不輕易動用!他們竟然出現在這裏?!
柳紅袖的瞳孔驟然收縮,一股難以言喻的複雜情緒瞬間攫住了她!是狂喜?是後怕?還是…一絲對命運無常的冰冷嘲諷?她帶著狼帥的殘軀,在絕境中掙紮,最終竟被狼帥自己埋下的暗棋所救?
隊伍幾乎是跌跌撞撞地衝進了山穀。
眼前的景象讓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
山穀深處,依靠著陡峭的岩壁,矗立著幾座用巨大原木和厚重毛氈搭建而成的、結構精巧而堅固的營帳。營帳外,用削尖的硬木圍成了簡易卻有效的防禦柵欄。數十名身著灰白色毛皮鑲鐵片護甲、身姿挺拔如標槍的士兵,正無聲而高效地忙碌著:有的在加固營帳,有的在清理積雪開辟道路,有的在警戒。他們動作幹淨利落,眼神銳利如鷹,即使在嚴寒中,也透著一股沉靜肅殺、訓練有素的鐵血氣息。一麵墨綠色的、繡著一隻破土而出的猙獰蟄蟲驚蟄的象征)的旗幟,在營寨中央的旗杆上獵獵作響!
這就是驚蟄營!狼帥手中那柄藏在鞘中、輕易不見血的絕世凶刃!
當柳紅袖一行人狼狽不堪、抬著擔架出現在山穀入口時,所有驚蟄營士兵的動作瞬間停止。銳利如刀的目光齊刷刷地投射過來,帶著審視、警惕,以及…一絲難以置信的驚愕!他們認出了擔架上那個形同枯槁的身影——那是他們的主公,狼帥李長天!
“主公——!” 一聲帶著巨大震驚和悲愴的呼喊從營寨中響起。一個身著深青色文士袍、外麵罩著厚厚皮裘的中年男子,在一名身材魁梧、臉上帶著一道猙獰刀疤的將領護衛下,踉蹌著衝出營帳,直奔擔架而來!正是李長天的心腹謀士,陳墨!他素來儒雅沉靜的臉上此刻寫滿了巨大的悲痛和難以置信,衝到擔架旁,顫抖的手指探向李長天的鼻息,感受到那微弱的氣息時,眼中瞬間湧出熱淚。
“紅…紅袖姑娘?!這…這是怎麽回事?!” 陳墨抬起頭,看向同樣狼狽不堪、卻強撐著站立的柳紅袖,聲音因激動而顫抖。他身後的魁梧將領驚蟄營統領,代號“磐石”)目光如炬,掃過擔架上的李長天和阿木,掃過柳紅袖身後那群疲憊麻木的骸字營殘兵,最後落在柳紅袖臉上,帶著深深的探究和一絲不易察覺的敬意。顯然,是眼前這個女人,在無法想象的絕境中,將他們的主公帶了回來。
柳紅袖看著陳墨悲慟的臉,看著周圍驚蟄營士兵眼中燃燒的忠誠與憤怒,看著這秩序井然、散發著強大生存力量的營寨,一直緊繃到極限的神經驟然鬆弛。一股巨大的疲憊和劫後餘生的虛脫感如同潮水般將她淹沒。她張了張嘴,想說什麽,卻隻覺眼前一陣天旋地轉,身體晃了晃,直直地向後倒去。
“紅袖姑娘!” 陳墨驚呼。
一直跟在柳紅袖身邊的刀疤老兵眼疾手快,一把扶住了她癱軟的身體。
“快!抬進主帳!生火!取熱水和最好的傷藥來!” 磐石統領低沉渾厚的聲音如同定海神針,瞬間打破了凝滯的氣氛。驚蟄營士兵如同精密的機器般迅速行動起來。
溫暖的主帳內,炭火驅散了刺骨的嚴寒。李長天被安置在鋪著厚實熊皮的床榻上,驚蟄營的隨軍醫官正屏息凝神地檢查著他肋下那恐怖的腐沼傷口和全身狀況,眉頭緊鎖。阿木也被安置在一旁,醫官同樣為他檢查手臂的異狀。
柳紅袖裹著厚實的毛毯,靠在火盆旁的軟墊上,陳墨親自遞來一碗滾燙的肉湯。她小口啜飲著,感受著久違的暖流順著喉嚨滑下,凍僵的身體和靈魂仿佛在一點點複蘇。她疲憊地、斷斷續續地向陳墨和磐石講述著鷹嘴岩煉獄、烏爾罕腐沼王庭、以及這風雪歸途的種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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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墨聽得麵色慘白,握著茶杯的手指骨節發白。磐石則麵沉如水,眼中燃燒著冰冷的怒火和殺意。
當聽到李長天將玉璽按入自身腐沼、自封“腐沼之王”並最終獻祭玉璽於屍焰時,陳墨痛苦地閉上了眼睛,喃喃道:“主公…何至於此…何至於此啊!” 磐石一拳狠狠砸在身旁的木柱上,發出沉悶的巨響。
帳外,風雪依舊在呼嘯拍打著營帳的毛氈,發出嗚咽般的聲響。但在溫暖的炭火旁,在驚蟄營士兵沉默而堅實的守護中,那令人絕望的白色地獄,似乎被暫時隔絕在外了。
柳紅袖放下空碗,目光落在床榻上依舊無聲無息的李長天身上。醫官已經為他清理了傷口,敷上了最好的金瘡藥,但那深可見骨的潰爛和灰敗的臉色,依舊觸目驚心。陳墨順著她的目光看去,臉上憂色更重。
“陳先生,主公他…” 柳紅袖的聲音帶著疲憊的沙啞。
陳墨沉重地歎了口氣,走到床邊,看著李長天那如同風中殘燭般的微弱氣息:“外傷潰爛深及髒腑,更兼心力耗竭,寒毒入髓…若非…若非他意誌曾經強橫如龍虎,恐怕早已…油盡燈枯。” 他頓了頓,眼中閃過一絲決然,“此地不可久留!磐石!”
“末將在!” 磐石立刻抱拳。
“立刻準備最好的雪橇,鋪上最厚的毛皮!挑選營中最精銳的二十人,由你親自帶隊,護送主公和紅袖姑娘,以最快的速度,秘密返回關內‘潛龍穀’!那裏有我們最好的醫者和藥庫!務必保住主公性命!” 陳墨的聲音斬釘截鐵。
“諾!” 磐石領命,轉身大步出帳安排。
陳墨又看向柳紅袖,目光複雜而帶著深深的感激:“紅袖姑娘,此番大恩,驚蟄營上下,永世不忘!主公若能…若能挺過此劫,你當居首功!” 他深深一揖。
柳紅袖疲憊地搖搖頭,目光依舊停留在李長天身上:“沒什麽恩不恩的。隻是…不想讓自己變成野獸罷了。” 她的話很輕,卻帶著沉甸甸的分量。
風雪在帳外怒吼,仿佛不甘心獵物被奪走。溫暖的營帳內,炭火劈啪作響,藥味彌漫。李長天殘破的軀殼在死亡的邊緣徘徊,而他的命運,在驚蟄營的護衛下,在柳紅袖疲憊的注視中,被強行拉離了那片腐沼與風雪交織的絕域,駛向一個未知的、但至少擁有“生”之可能的未來。前路依舊艱難,但一縷微弱的薪火,已在寒夜中重新點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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