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4章 潛龍蟄淵,血火重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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潛龍穀,名如其地。
深藏於關內莽莽群山褶皺之中,入口狹窄如咽喉,兩側峭壁如刀削斧劈,猿猴難攀。穀內卻別有洞天,地勢平緩,溪流淙淙,古木參天,形成天然屏障。驚蟄營在此經營多年,依托山勢開鑿石窟,搭建木屋,開辟藥田,儲備糧秣軍械,儼然一處隱秘而自給自足的戰爭堡壘。此刻,穀內彌漫著緊張而壓抑的氣息,所有活動的核心,都指向穀底最深、守衛最森嚴的那座巨大石廳。
石廳內,藥氣與炭火的暖意混合,驅散了山間的濕寒。李長天躺在石廳中央一張寬大的、鋪著厚厚虎皮的硬木榻上,身上覆蓋著輕軟的錦被,隻露出蒼白如紙、瘦削得顴骨高聳的臉。他依舊無聲無息,仿佛一尊被歲月風化的石像,唯有榻邊矮幾上那碗熱氣嫋嫋、散發著濃鬱苦味的參湯,和他胸膛處錦被下極其微弱的起伏,證明著生命仍在與死亡進行著最後的、無聲的拉鋸。
一位須發皆白、麵容清臒的老者藥王孫思邈的傳人,穀內醫道聖手,人稱“孫老”)正凝神為李長天診脈。他枯瘦的手指搭在李長天腕脈寸關尺上,閉目凝神,眉頭時而緊鎖,時而微展,仿佛在傾聽這具殘破軀殼內風暴過後的死寂與微弱生機搏鬥的細微回響。柳紅袖、陳墨、磐石以及驚蟄營幾位核心將領,屏息凝神地侍立一旁,連呼吸都放得極輕,生怕驚擾了老者的判斷。空氣沉重得如同凝固的鉛塊。
良久,孫老緩緩收回手,睜開雙眼,目光掃過眾人焦灼的臉,最終落在陳墨臉上,聲音蒼老而沉穩,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凝重:
> “陳先生,主公之傷…乃老夫生平僅見。”
> “肋下腐沼,深及髒腑,膿毒已侵心脈。更兼心力耗竭如枯井,寒邪入髓如附骨之疽。尋常人…十死無生。”
石廳內的溫度仿佛瞬間降至冰點。磐石握緊了拳頭,指節咯咯作響。柳紅袖臉色更加蒼白,下意識地捂住了斷指處,那裏傳來一陣尖銳的幻痛。陳墨身體晃了晃,強自鎮定,聲音帶著一絲顫抖:“孫老…難道…真無回天之力?”
孫老捋了捋長須,眼中精光一閃:
> “然主公體魄根基之雄渾,意誌之堅韌,亦非常人可及!此乃一線生機所在!”
> “老夫已用‘九轉還陽針’封住其心脈要穴,暫阻毒氣蔓延。外敷‘玉髓生肌膏’拔毒生肌,內服‘參龍續命湯’吊住元氣。”
> “然…” 他話鋒一轉,目光銳利如刀,“…此皆治標之法!欲拔除髒腑深處之膿毒寒邪,非行‘刮骨剜毒’之術不可!此術凶險至極,如同刀尖跳舞!稍有不慎,膿毒隨血崩散,立時斃命!且需主公自身有極強求生之念,於劇痛中守住靈台一絲清明,配合藥力,方有…一線渺茫生機!”
“刮骨剜毒!” 磐石倒吸一口涼氣,他久經沙場,深知此等酷刑般的治療意味著什麽。
陳墨臉色慘白,看向榻上無知無覺的李長天,心如刀絞:“主公如今…五感盡閉,靈台沉淪…如何能配合?”
孫老沉默片刻,緩緩道:“此正是最險之處。老夫隻能盡力施為,以金針刺激其神魂,能否喚醒那一絲生機…全看天命,以及…” 他目光轉向柳紅袖,意味深長,“…過往執念之深了。”
石廳被臨時布置成手術之所。炭火燒得極旺,銅盆裏滾水沸騰,蒸騰起濃烈藥氣。鋒利如柳葉的特製銀刀、形狀各異的金針、吸吮膿血的玉管在火焰上灼烤消毒,寒光閃閃,令人心悸。
李長天被剝去上衣,肋下那恐怖的腐沼傷口徹底暴露在眾人眼前。邊緣翻卷的壞死黑肉,深不見底的潰爛空洞,散發著頑固的惡臭。孫老神色凝重,淨手焚香,取出一根細若牛毛、長逾三寸的金針,凝神屏息,緩緩刺入李長天頭頂百會穴!
金針入穴,李長天毫無生氣的身體猛地一震!如同被微弱電流擊中!
孫老手指撚動金針,動作玄奧。同時,他另一隻手拿起灼烤過的銀刀,刀尖對準腐沼深處那最頑固的、粘連著慘白骨茬的壞死組織,穩如磐石地剜了下去!
“嗤——!”
刀刃割開腐敗組織的悶響,伴隨著一股粘稠、黃綠、散發著刺鼻惡臭的膿血湧出!玉管立刻湊上吸吮!
就在這劇痛加身的瞬間!
李長天緊閉的眼皮下,眼球劇烈地轉動起來!灰敗的臉上肌肉痛苦地扭曲抽搐!喉嚨裏發出一聲極其微弱、卻如同來自九幽地獄深處的、飽含無盡痛苦的呻吟:“呃…啊…”
這聲呻吟,如同驚雷炸響在死寂的石廳!
“主公!” 陳墨和磐石失聲驚呼,眼中爆發出狂喜的光芒!有反應了!
柳紅袖死死攥緊了拳頭,指甲深陷掌心,目光緊緊鎖在李長天痛苦扭曲的臉上。
孫老不為所動,眼神專注如鷹隼,手中銀刀穩而準,繼續剜除深層的壞死組織和附骨寒毒。膿血不斷湧出,玉管更換了一次又一次。李長天的身體在劇痛中無意識地掙紮、痙攣,卻被磐石和兩名精壯士兵死死按住。他痛苦的呻吟斷斷續續,越來越清晰,越來越充滿一種原始的、瀕死的掙紮意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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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在孫老刀尖觸及一處緊貼心脈的頑固毒巢時,李長天猛地睜開了雙眼!
那雙深潭般的眸子,此刻布滿了血絲,渾濁、渙散、充滿了極致的痛苦和茫然!他仿佛剛從最深沉的噩夢中被強行拖回,完全不知身在何處,隻有身體承受的酷刑般的劇痛是唯一的真實!
“殺…殺…” 他幹裂的嘴唇翕動著,發出破碎而嘶啞的音節,眼神混亂地在石廳頂部的陰影中遊移,仿佛看到了無數猙獰的幻影,“…契丹…火…燒…”
“主公!是我們!是陳墨!是磐石!是驚蟄營!” 陳墨撲到榻邊,聲音帶著哭腔,“您挺住!孫老在救您!您要撐住啊!”
李長天渙散痛苦的目光似乎被陳墨的聲音吸引,艱難地、極其緩慢地轉動了一下,落在陳墨焦急的臉上。那眼神依舊混沌,充滿了巨大的痛苦和不解。
“紅…紅袖…” 一個更加微弱、更加破碎的音節,從他齒縫間艱難擠出。他的目光仿佛穿透了陳墨,落在他身後那個緊抿著嘴唇、臉色蒼白的女子身上。
柳紅袖渾身一震!她看著李長天那雙被劇痛和混亂占據、卻依稀倒映出她身影的眸子,看著他那張因痛苦而扭曲、卻不再有半分非人冰冷的、屬於“李長天”的臉…破廟結義那晚,搖曳篝火下,他舉起破碗,聲音嘶啞卻無比清晰的誓言,如同驚蟄的春雷,猛然在她死寂的心湖中炸響:
> “皇天在上,厚土在下!李長天今日與柳紅袖、趙鐵柱結為異姓兄妹!”
> “不求同年同月同日生!但求同年同月同日死!”
> “推翻暴政!還黎民太平!若違此誓…天誅地滅!”
那聲音,穿過屍山血海,穿過權力異化的瘋狂,穿過腐沼王庭的黑暗,在此刻,在這生死一線的剜毒石廳中,無比清晰地回響起來!
一股難以言喻的、巨大的酸楚和複雜情緒瞬間衝垮了柳紅袖的心防!她猛地向前一步,幾乎是撲到榻邊,用那隻完好的手,死死抓住了李長天那隻在劇痛中無意識痙攣、冰冷刺骨的手!她的聲音帶著自己都未曾察覺的哽咽和嘶吼,穿透了李長天的痛苦呻吟:
> “李長天!你給我聽著!”
> “破廟的誓!你發的!推翻暴政!還黎民太平!”
> “暴政還沒倒完!太平還沒看見!”
> “你欠的債還沒還清!想死?沒那麽容易!給我撐住!聽到沒有——!”
她的嘶吼,如同驚雷,炸響在李長天混亂痛苦的意識深處!
李長天渙散痛苦的眼神猛地一凝!仿佛被這熟悉的、帶著滔天怒意和某種他無法理解卻本能回應的力量狠狠擊中!他渾濁的瞳孔中,那點微弱到幾乎熄滅的生命之火,如同被潑上了滾油,猛地竄起一絲微弱卻頑強的光芒!他反手,用盡全身殘存的力氣,死死地、如同溺水者抓住最後一根浮木般,攥緊了柳紅袖的手!喉嚨裏發出一聲更加清晰、如同野獸般低沉的咆哮:
> “…呃…啊…撐…!”
刮骨剜毒之術終於結束。孫老滿頭大汗,幾乎虛脫,但看著清理幹淨的傷口敷上厚厚的、散發著清涼藥香的生肌膏,看著李長天雖然再次陷入昏迷、但呼吸卻比之前平穩悠長了幾分,眼中終於露出一絲如釋重負的疲憊和欣慰。
“命…暫時吊住了。” 孫老的聲音帶著巨大的消耗,“但能否真正拔除寒毒餘孽,修複髒腑,恢複元氣…仍需時日,更要看他自身造化。”
石廳內的氣氛為之一鬆,但依舊凝重。柳紅袖的手被李長天攥得生疼,她輕輕抽出手,看著手背上清晰的指痕,眼神複雜難明。
陳墨強壓激動,向孫老深深一揖:“多謝孫老救命之恩!驚蟄營上下永世不忘!” 他立刻安排人小心照料,又命令加強石廳守衛,任何人不經允許不得靠近。
暫時安頓好李長天,陳墨、磐石、柳紅袖以及幾位核心將領移步至石廳旁的一間密室。密室牆壁上掛著巨大的關內及周邊勢力分布圖,氣氛再次變得肅殺。
“主公傷重,生死未卜。然國不可一日無主,軍不可一日無帥!” 陳墨開門見山,儒雅的臉上此刻布滿了憂思和決斷,“京城暗線急報!江南叛亂愈演愈烈,幾個大世家公然打出‘清君側’旗號!三皇子在幽州舊部的支持下蠢蠢欲動!北境契丹雖遭重創,但耶律大石之子已整合殘部,放出話來要血債血償!朝廷…已是風雨飄搖,大廈將傾!”
磐石一拳砸在厚重的橡木桌上,發出沉悶巨響:“這群趁火打劫的豺狼!若主公無恙…”
“沒有‘若’!” 陳墨打斷他,眼神銳利如刀,“主公現在就是不能理事!我們必須穩住局麵!驚蟄營的存在,是主公最後的底牌,也是我們最大的依仗!但光有驚蟄營還不夠!我們需要一麵旗幟!一個能暫時凝聚人心、震懾宵小的‘主心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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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的目光,緩緩掃過眾人,最終落在了柳紅袖身上。
> “紅袖姑娘。” 陳墨的聲音帶著前所未有的鄭重,“此番絕境,是你將主公帶回!穀中將士皆親眼所見!你與主公破廟結義,情同兄妹,更在軍中素有威望!此刻,唯有你…能以‘代掌狼帥印’之名,暫攝權柄,號令驚蟄營及所有忠於主公的舊部!穩住後方,震懾四方!”
“代掌狼帥印?” 柳紅袖猛地抬頭,眼中充滿了難以置信和巨大的抗拒!權力?這個讓她理想破滅、讓她和無數同伴付出斷指代價、讓李長天墜入腐沼深淵的東西?她本能地想要後退。
“紅袖姑娘!” 磐石單膝跪地,抱拳沉聲道,聲音鏗鏘有力,“末將磐石,率驚蟄營全體將士!願奉姑娘號令!刀山火海,萬死不辭!隻求為主公守住基業,待他歸來!” 其他將領也紛紛跪地,目光灼灼地看向柳紅袖。
密室內的壓力如同實質般壓向柳紅袖。她看著陳墨眼中深切的憂慮和期盼,看著磐石等將領眼中燃燒的忠誠和信任,看著地圖上那岌岌可危的江山版圖…她想起了風雪歸途上那些麻木士兵眼中最後一點“回家”的微光,想起了擔架上李長天那微弱的氣息,想起了自己那聲嘶吼——“暴政還沒倒完!太平還沒看見!”
權力是毒藥,是腐沼…但此刻,它也是唯一能堵住崩塌堤壩的巨石!是為了守住那點微弱的薪火,守住無數人用命換來的、或許還能走向不同未來的可能!
巨大的掙紮在她眼底翻湧。斷指處的幻痛變得無比清晰。她緩緩閉上眼睛,深吸一口氣。再睜開時,眼中所有的猶豫和抗拒都被一種沉重的、帶著鐵鏽般苦澀的決然所取代。
她走到密室中央的桌案前。案上,靜靜擺放著一個沉重的烏木匣子。陳墨上前,用一把造型奇特的鑰匙打開銅鎖。匣內,黑絲絨襯底上,靜靜臥著一方古樸沉重、由整塊玄鐵打造、雕刻著猙獰狼首的兵符——驚蟄營兵符!也是此刻,代行狼帥權柄的象征!
柳紅袖伸出手,指尖觸碰到那冰冷的玄鐵。一股沉甸甸的、仿佛帶著無數亡魂重量的寒意順著手臂蔓延上來。她沒有退縮,五指收攏,將那方象征著絕對力量與責任的兵符,緊緊握在手中!
“好。” 她的聲音沙啞而平靜,在寂靜的密室中清晰地回蕩,“在狼帥醒來之前…這擔子,我柳紅袖…先扛著!”
玄鐵兵符入手冰涼,其重如山。石廳深處,李長天在藥力作用下陷入更深的昏睡,渾然不知穀外已是風起雲湧,更不知那曾經在破廟中與他並肩而立的女子,正手握他淬煉的驚蟄之刃,踏入了他曾為之瘋狂的權力漩渦中心,為他,也為那尚未熄滅的星火,撐起一片風雨飄搖的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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