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7章 寒潭淬刃,暗流裂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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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石廳深處,李長天的呼吸終於歸於一種令人心焦的平穩。玄冰魄與冰心玉露散的寒氣壓製住了肆虐的虛火,孫老的金針鎖住了最後一絲潰散的生機。他依舊深陷昏迷,如同沉入無底寒淵的頑石,但眉宇間那純粹的、野獸般的瘋狂痛苦已然消散,隻剩下一種深沉的、透支過度的虛弱蒼白,如同被狂風暴雨蹂躪後的大地,暫時歸於死寂。
    柳紅袖盤坐在榻前的地席上,調息良久,才將識海風暴反噬帶來的眩暈和喉間翻湧的血腥氣強壓下去。她睜開眼,目光掃過李長天沉靜的睡顏,最終落回自己攤開的掌心。指尖還殘留著引導內力時觸碰到的、他經脈內灼熱的餘溫,以及那份在狂暴識海深處,被她強行喚醒的、微弱卻滾燙的本源——破廟篝火下,那個高喊“推翻暴政”的李長天。這份灼熱與她懷中玄鐵兵符的冰冷,在她體內形成一種奇異的、撕扯般的痛楚。
    她緩緩起身,沒有再看李長天。守護這縷微弱的薪火,需要的不是溫情的注視,而是鐵與血的屏障。她沉默地穿上那件沾染了穀外寒氣和無形血腥的外袍,重新佩上冰冷的腰刀。當她再次握住玄鐵兵符時,所有的疲憊、掙紮和那點微弱的溫情,都被強行壓入眼底最深的寒潭。代帥柳紅袖,回來了。
    密室內,燈火通明。陳墨和磐石早已等候在此,兩人的臉色在搖曳的燭光下都顯得異常凝重,空氣中彌漫著大戰將至的硝煙味。
    “代帥!” 磐石率先抱拳,聲音低沉如悶雷,“周闖將軍有急報傳回!”
    柳紅袖走到巨大的輿圖前,目光如冷電射向代表“響水澗”的位置:“講。”
    “迅雷輕騎於響水澗外五十裏‘野狐嶺’設伏,成功截殺江南叛軍一支兩百人的運糧隊!” 磐石語速極快,帶著一絲血腥的快意,“斬首一百七十餘級,燒毀糧車三十輛!但…周闖將軍回報,江南叛軍反應極快!其前鋒主將慕容彥江南七姓之一慕容家的嫡係子弟)已親率三千精銳步騎,自飛雁關急速撲向野狐嶺!更派出數股遊騎,封鎖了響水澗外圍所有小路隘口!周闖將軍所部已被咬住,雖仗著馬快地形熟,暫時擺脫了主力合圍,但已被壓縮在野狐嶺西南一片狹長穀地!慕容彥意圖明顯,要將他們困死、剿殺!”
    “慕容彥?” 柳紅袖眼神微眯。這個名字在陳墨提供的情報中出現過,一個年輕氣盛、急於立功的世家子弟,手段狠辣。“三千精銳…好大的手筆,看來是鐵了心要拔掉我們這根刺。”
    “代帥,是否讓周闖將軍強行突圍?” 陳墨憂心忡忡,“迅雷輕騎乃營中精銳,若折損在野狐嶺…”
    “突圍?” 柳紅袖嘴角勾起一絲冰冷的弧度,手指猛地敲在野狐嶺的位置上,“不!他慕容彥想關門打狗?那我們就讓這扇門…變成他的絞索!”
    她的目光銳利地掃過輿圖,瞬間鎖定了野狐嶺西南方向、與響水澗隔著一道險峻山梁的另一處標記——“落鷹澗”。
    “磐石!”
    > “末將在!”
    > “你即刻挑選營中最精於攀援、熟悉野狐嶺至落鷹澗地形的悍卒百人!攜帶引火之物、桐油、強弩!由後山‘猿愁徑’秘密出穀!我要你們在明日午時之前,像壁虎一樣爬上落鷹澗東側那道‘鬼見愁’絕壁!”
    磐石眼中精光爆射,瞬間明白了柳紅袖的意圖:“代帥是要…”
    柳紅袖的手指狠狠點在落鷹澗與野狐嶺之間那道狹窄的山梁上:“對!‘一線天’!慕容彥的三千主力,為了圍剿周闖,必然要穿過這道咽喉要衝!我要你們在‘一線天’東側的絕壁之上,居高臨下!待其主力大部進入狹道,給我把所有的引火物、桐油,狠狠地砸下去!再用強弩,給我往死裏射!製造混亂!不求全殲,我要的是山崩地裂,我要的是慕容彥那三千‘精銳’,變成驚弓之鳥,變成自相踐踏的潰兵!”
    “得令!” 磐石熱血沸騰,抱拳領命,“末將親自帶隊!定讓那慕容小兒嚐嚐什麽叫天降神火!”
    “陳先生!” 柳紅袖轉向陳墨,語速更快,“你立刻動用‘蛛網’在飛雁關內的所有暗線!我要慕容彥大營此刻最詳細的布防圖!特別是其糧草輜重囤積之所!另外,散播流言——就說慕容彥貪功冒進,已中驚蟄營埋伏,損兵折將,糧道被斷!飛雁關守將王賁朝廷舊將,與江南世家素有齟齬)正欲趁機吞並其部!”
    陳墨眼中閃過讚歎,柳紅袖這是要將離間計和釜底抽薪玩到極致!他立刻應道:“明白!蛛網即刻啟動!定讓飛雁關內‘熱鬧’起來!”
    “傳訊周闖!” 柳紅袖最後看向負責聯絡的校尉,聲音斬釘截鐵,“告訴他,援兵已動!讓他像最狡猾的狐狸一樣,給我在野狐嶺的溝溝壑壑裏鑽!死死拖住慕容彥的主力!待落鷹澗火起,便是他反戈一擊之時!此戰,我要的不是擊潰,是打掉江南叛軍這股先鋒的脊梁骨!讓那群老爺兵聽到‘驚蟄’二字就腿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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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道道命令如同冰冷的鐵流,從柳紅袖口中傾瀉而出,帶著不容置疑的殺伐決斷。密室內的空氣被點燃,肅殺之氣彌漫。將領們領命而去,腳步聲在石壁間激起回響,如同戰鼓擂動。
    軍令下達,密室暫時空寂。柳紅袖獨自站在輿圖前,方才運籌帷幄的殺伐之氣尚未完全消散,但緊繃的神經稍稍鬆弛,一股強烈的疲憊感和喉嚨深處殘留的血腥味便再次湧了上來。她走到角落的銅盆前,掬起冰冷的山泉水,狠狠潑在臉上。刺骨的寒意讓她打了個寒顫,精神為之一振。
    她低頭看著水中自己晃動的倒影。眉宇間是揮之不去的凝重,眼底深處是強行壓抑的疲憊,還有一絲…連她自己都未曾察覺的、因掌控生殺大權而滋生的異樣神采。權力的滋味,如同最烈的酒,初嚐辛辣灼喉,回味卻帶著難以言喻的誘惑力。
    她下意識地握緊了拳頭,指節因為過度用力而微微發白。就在這時,密室石門被輕輕推開,陳墨去而複返,手中端著一個粗陶碗,碗中盛著溫熱的、散發著濃鬱藥香的湯水。
    “紅袖姑娘,” 陳墨的聲音帶著關切,“方才識海引導,耗神傷身。這是孫老特意交代熬製的‘養神湯’,趁熱喝了吧。”
    柳紅袖微微一怔,隨即接過陶碗。溫熱的觸感透過粗糙的陶壁傳來,藥氣氤氳,帶著一種令人心安的味道。她看著碗中深褐色的藥湯,沉默片刻,低聲道:“多謝陳先生。”
    她小口啜飲著苦澀的藥湯,溫熱的液體滑入喉嚨,似乎稍稍撫慰了那份撕裂般的痛楚。兩人一時無話,隻有炭火偶爾的劈啪聲。
    陳墨看著柳紅袖略顯蒼白的側臉,猶豫了一下,還是開口道:“姑娘…方才下令,以百人襲擾慕容彥三千主力,又以流言亂其後方…此計雖險奇,然…是否過於酷烈?一旦不成,周闖將軍所部恐…”
    “酷烈?” 柳紅袖放下陶碗,碗底與石案發出輕微的磕碰聲。她抬起眼,看向陳墨,眼神平靜無波,深處卻似有寒冰凝結,“陳先生,我們還有別的選擇嗎?潛龍穀是最後的堡壘,驚蟄營是最後的底牌。穀外群狼環伺,穀內狼帥生死懸於一線!慕容彥這三千人,是江南世家伸出的第一隻爪子!不把它連皮帶骨打斷,打疼!後麵的豺狼虎豹隻會更加肆無忌憚!慈不掌兵!這道理,先生難道不懂?”
    她的聲音不高,卻字字如冰錐,帶著一種經曆過最深絕望和背叛後的冷酷。陳墨看著她眼中那份不容置疑的決絕,心頭一凜,默然點頭。他明白,從她握住那方玄鐵兵符的那一刻起,那個曾在權力邊緣掙紮抗拒的柳紅袖,就已經被這亂世的旋渦和守護的執念,逼上了另一條路。一條與他所熟悉的、那個運籌帷幄的謀士截然不同的路。
    “是墨迂腐了。” 陳墨低歎一聲,轉移了話題,“還有一事需稟報姑娘。關於穀內…近兩日,有些流言。”
    “流言?” 柳紅袖眼神一厲。
    “是。” 陳墨壓低聲音,“有兵士私下議論,說…說主公傷重難愈,驚蟄營群龍無首,前途堪憂…更有人私下串聯,言語間…似對姑娘代掌兵符,頗有微詞,甚至…暗指姑娘趁主公昏迷,欲行不軌…”
    密室內的溫度瞬間降至冰點!
    柳紅袖猛地抬頭,眼中寒芒暴漲!方才因藥湯帶來的些微暖意瞬間消散殆盡,取而代之的是一種被毒蛇盯上的冰冷暴怒!玄鐵兵符在她袖中變得滾燙!權柄尚未握穩,暗處的毒刺就已迫不及待地要刺破這暫時的平靜!
    “誰?” 她的聲音如同淬了冰的刀刃,隻有一個字,卻蘊含著滔天的殺意!
    陳墨被她眼中的寒意刺得心頭一顫,急忙道:“源頭尚在追查,蛛網已暗中盯住幾個可疑之人,為首者…似是輜重營的副尉,張彪。此人原是‘黑風寨’舊部,趙鐵柱當年頗為倚重,後因貪墨軍餉被狼帥貶至輜重營,一直心懷怨懟。”
    “張彪…” 柳紅袖緩緩念出這個名字,眼神幽深得如同古井寒潭。趙鐵柱…這個名字像一根淬毒的刺,瞬間紮進她記憶深處。公開審判,摯友決裂,血濺刑場…過往的慘烈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間淹沒了她。權力的腐沼,不僅吞噬著李長天,也時刻準備著吞噬每一個靠近它的人!而張彪這種人,就是這腐沼中滋生的毒蟲!
    “好,很好。” 柳紅袖的聲音忽然變得異常平靜,平靜得令人心悸。她緩緩站起身,走到密室中央。燭火將她的身影拉長,投在粗糙的石壁上,如同擇人而噬的猛獸陰影。
    > “看來,是我柳紅袖代掌兵符這幾日,手段太過溫和了。”
    > “溫和得讓有些人忘了,驚蟄營的刀,從來不是擺設!”
    > “也忘了,當年狼帥是如何處置軍中敗類的!”
    她猛地轉身,玄鐵兵符不知何時已握在手中,冰冷的狼首在燭光下反射著幽暗的光澤。
    > “陳先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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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傳我代帥令!”
    > “即刻起,穀內實行‘血鴉令’!由你親督‘執法隊’執行!暗中串聯、動搖軍心、傳播流言者,無論身份,一經查實,立斬無赦!首級懸於穀口旗杆,以儆效尤!”
    > “重點,‘關照’一下那位張副尉!我要他死得明明白白!讓他知道,驚蟄營的天,還沒變!”
    “血鴉令?!” 陳墨倒吸一口涼氣!這是驚蟄營軍法中最嚴酷的鐵血令!非大奸大惡、動搖根本者不用!柳紅袖這是要用最酷烈的手段,在最短時間內,用鮮血澆滅所有蠢蠢欲動的火苗!他看著她眼中那不顧一切的狠絕和冰冷,仿佛看到了李長天在處置叛徒時那令人膽寒的影子!
    “姑娘…是否…再斟酌?” 陳墨試圖勸諫,“如此酷烈,恐寒了將士之心…”
    “寒心?” 柳紅袖猛地打斷他,聲音陡然拔高,帶著一種壓抑到極致的憤怒和悲涼,她猛地指向石廳方向,“石廳裏躺著的那個!為了這驚蟄營,為了那點可笑的太平念想,命都快沒了!外麵群狼等著分食他的屍骨!穀內卻還有蛀蟲在啃噬根基!不殺,等著他們裏應外合,將這潛龍穀變成墳場嗎?!”
    她胸膛劇烈起伏,斷指處的幻痛如同烈火灼燒,與心中的暴怒交織。她死死盯著陳墨,一字一句道:
    > “陳墨!記住!此刻的驚蟄營,經不起一絲一毫的動搖!我要的不是人心,是鐵板一塊!是絕對的服從!是用最快的刀,斬斷所有伸出來的爪子!哪怕…這刀上沾的是自己人的血!”
    > “執行命令!”
    最後四個字,如同驚雷炸響,帶著不容抗拒的鐵血意誌!
    陳墨看著柳紅袖眼中那份近乎瘋狂的決絕,看著她袖中緊握兵符、指節泛白的手,所有勸諫的話都堵在了喉嚨裏。他明白,代帥柳紅袖,已被逼到了懸崖邊緣。她要用最極端的方式,為李長天,也為驚蟄營,殺出一條血路。哪怕這條路,注定由白骨鋪就,由她自己的雙手染滿鮮血。
    他深吸一口氣,壓下心中翻湧的情緒,深深一揖,聲音沉重:“…遵代帥令!”
    陳墨轉身離去,沉重的石門緩緩閉合,將柳紅袖獨自留在那片被燭火和巨大陰影籠罩的冰冷空間裏。
    殺伐決斷的鐵血命令猶在耳邊回蕩。柳紅袖緩緩坐回石案前,看著粗陶碗底殘留的藥渣。那點苦澀的餘味似乎還留在舌尖。她伸出手,指尖無意識地撫摸著冰冷的玄鐵兵符上那猙獰的狼首紋路。權柄冰冷,人心叵測。她剛剛在識海風暴中喚回他一點本心,轉眼就在現實中,親手舉起了屠戮的刀。
    石廳深處,李長天沉睡依舊,渾然不知穀內即將掀起的腥風血雨。潛龍穀的夜,更深了。寒潭淬刃,刃已見血。冰心深處,裂痕悄然蔓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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