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8章 血火捷報,冰潭回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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落鷹澗東側,“鬼見愁”絕壁。
嶙峋的怪石如同地獄伸出的獠牙,直刺灰蒙蒙的天穹。山風在千仞峭壁間呼嘯盤旋,發出淒厲的嗚咽,卷起細碎的雪沫,抽打在匍匐其上的人臉上,冰冷刺骨。磐石如同一塊真正的磐石,緊貼著冰冷濕滑的岩壁,他身後的百名悍卒,皆是營中精選的攀岩好手,此刻如同壁虎般吸附在近乎垂直的絕壁上,口鼻呼出的白氣瞬間被寒風撕碎。
下方,便是那條連接野狐嶺與落鷹澗的死亡通道——“一線天”。狹窄的隘口如同大地被巨斧劈開的裂縫,兩側岩壁高聳陡峭,最窄處僅容三馬並行。此刻,穀底死寂,隻有風穿石隙的嗚咽和遠處隱約傳來的、如同悶雷滾動般的馬蹄與呼喝聲。
磐石眯著眼,鷹隼般的目光穿透風雪的阻隔,死死盯著穀口的方向。他粗糙的手指無意識地摩挲著腰間懸掛的、浸透了桐油的引火布條和裝滿火硝的皮囊。冰冷的觸感和那刺鼻的油脂味,讓他因攀爬而滾燙的血液更加沸騰。時間,如同拉緊的弓弦,每一息都令人窒息。
“將軍!來了!” 身邊一個眼力極佳的斥候,用幾乎被風吹散的氣聲低吼。
磐石精神一振!隻見一線天狹窄的穀口處,煙塵如同黃龍般騰起!伴隨著越來越清晰、震得腳下岩壁都在微微顫動的馬蹄聲和甲胄碰撞聲!一麵繡著猙獰狻猊獸的赤紅大纛,率先從穀口煙塵中探出,獵獵作響!緊接著,是如同鋼鐵洪流般湧入狹道的叛軍騎兵!鐵甲在晦暗天光下泛著冰冷的幽光,長矛如林,殺氣騰騰!緊隨騎兵之後的,是黑壓壓、步伐沉重的重甲步兵,擠滿了狹窄的穀道,如同一條蜿蜒的鋼鐵巨蟒,正迫不及待地要將獵物徹底吞噬!
“慕容小兒…果然來了!” 磐石眼中爆發出嗜血的光芒,他舔了舔幹裂的嘴唇,嚐到了風雪和鐵鏽的味道。他死死盯著那條鋼鐵巨蟒的頭、身、尾,默默計算著最佳時機。近了…更近了…前鋒騎兵已快衝出狹道中段!
就是此刻!
磐石猛地抽出腰間短刀,刀身在寒風中發出一聲淒厲的嗡鳴!這是動手的信號!
“放——!!!”
一聲炸雷般的怒吼,壓過了風嘯!如同山神震怒!
絕壁之上,早已蓄勢待發的百名悍卒,瞬間化身複仇的烈焰修羅!無數浸透桐油、包裹著火硝硫磺的布團、草球、皮囊,被點燃引信,如同隕星火雨,帶著死亡尖嘯,狠狠砸向下方擁擠不堪的鋼鐵洪流!更有手臂粗壯的悍卒,掄圓了膀子,將整壇整壇粘稠的桐油,傾瀉而下!
“轟!轟轟轟——!!!”
震耳欲聾的爆炸聲在狹窄的“一線天”內瘋狂回蕩、疊加!如同天崩地裂!火球在密集的人群中猛烈炸開!灼熱的鐵片、碎石、燃燒的碎木如同死神的鐮刀,瘋狂收割著生命!粘稠的桐油潑灑在冰冷的鐵甲、驚恐的戰馬、幹燥的枯草上,遇火即燃!瞬間,狹窄的穀道變成了噴發的火山口,變成了燃燒的地獄!
“啊——!”
“我的眼睛!”
“火!火!快跑!”
“馬驚了!穩住!啊——!”
淒厲到不似人聲的慘叫、戰馬瘋狂的嘶鳴、甲胄扭曲碰撞的刺耳噪音、皮肉被燒焦的滋滋聲…各種聲音混雜在一起,形成一曲地獄的死亡交響!濃煙滾滾,烈焰衝天!熾熱的氣浪扭曲了空氣,灼烤著上方磐石等人的麵頰!狹窄的空間成了死亡陷阱,衝在最前麵的騎兵被爆炸和火焰吞噬,後麵的步兵被堵住去路,驚恐地試圖後退,又被更後麵不明所以、仍在湧入的同伴擠壓、推搡、踐踏!自相殘殺造成的傷亡,遠甚於從天而降的火雨!
“弩——!” 磐石的怒吼再次響起!
早已架設在絕壁凸岩上的數十架強弩,被力士們用腳蹬開!冰冷的弩箭閃著寒光,對準了下方混亂不堪、如同沒頭蒼蠅般亂竄的人馬!
“放!”
“嘣嘣嘣嘣——!”
弓弦齊鳴!如同死神吹響了收割的號角!
密集的、特製的三棱透甲重箭,帶著淒厲的破空聲,如同鋼鐵暴雨,狠狠貫入下方因混亂而失去甲胄防護的士兵和馬匹身體!箭矢輕易撕裂皮肉,穿透筋骨!帶起一蓬蓬滾燙的血霧!慘叫聲再次拔高,如同煉獄的哀嚎!
混亂如同瘟疫般蔓延!恐慌徹底摧毀了這支所謂“精銳”的意誌!那條原本氣勢洶洶的鋼鐵巨蟒,在狹窄的死亡陷阱裏,被從天而降的神火和箭雨撕扯得支離破碎,變成了一堆瘋狂蠕動、互相踐踏、燃燒哀嚎的爛肉!
穀道中段,那杆狻猊大纛早已被烈焰吞噬,隻剩下焦黑的旗杆歪斜地插在屍堆中。一匹被燒得皮開肉綻、狂性大發的戰馬,馱著同樣渾身著火、慘嚎不止的主人,發瘋般地撞向試圖維持秩序的叛軍軍官,將其連人帶馬撞飛出去,再次引發更大的混亂!
“完了…全完了…” 一個僥幸未被火雨波及、卻被眼前地獄景象嚇得魂飛魄散的叛軍軍官,癱軟在地,看著周圍煉獄般的景象,口中喃喃,眼中隻剩下無盡的絕望和恐懼。驚蟄營…這三個字,如同烙印般,帶著地獄的火焰,狠狠刻入了他的靈魂深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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潛龍穀,石廳密室。
空氣依舊凝重,炭火偶爾的劈啪聲顯得格外清晰。柳紅袖端坐於石案後,麵前攤開著一份關於穀內糧秣儲備的簡牘,但她的目光卻並未聚焦其上。玄鐵兵符被她握在掌心,冰冷的棱角仿佛已經與她的體溫融為一體,帶來一種奇異的、沉甸甸的掌控感。她的指尖無意識地摩挲著兵符上那猙獰狼首的紋路,腦海中卻反複回響著陳墨離去時那沉重的一揖和“遵代帥令”四個字。
血鴉令…張彪…懸首示眾…
權力帶來的不僅是力量,更是無休止的殺戮和猜忌。石廳深處李長天那平穩卻微弱的呼吸,如同一根無形的絲線,纏繞著她的心髒,時而收緊,帶來窒息般的疼痛。
密室石門被猛地推開,沉重的聲響打破了壓抑的寂靜!一名渾身浴血、甲胄上沾滿泥濘和硝煙痕跡的傳令兵幾乎是撞了進來,臉上混合著極度的疲憊與一種近乎癲狂的興奮!
“報——!!!” 嘶啞的吼聲在石室內炸響,帶著風雪的寒氣,“大捷!落鷹澗大捷!!!”
柳紅袖霍然抬頭!眼中瞬間爆發出銳利如刀的精芒!陳墨也猛地從角落站起,臉上滿是震驚和期待。
“快講!” 柳紅袖的聲音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急促。
傳令兵單膝跪地,胸膛劇烈起伏,聲音因激動而顫抖:“磐石將軍依計行事!百名死士攀絕壁,於一線天入口處投下火雨桐油,引發連環爆炸!叛軍前鋒慕容彥所部三千精銳,盡陷火海!強弩齊發,叛軍人馬自相踐踏,死傷慘重!周闖將軍趁勢率迅雷輕騎自後方掩殺,叛軍徹底崩潰!斬首逾千,俘獲無算!慕容彥本人僅率數十親衛倉皇逃回飛雁關!其狻猊大纛已被焚毀!”
“好!” 柳紅袖猛地一拍石案,霍然站起!一股激蕩的熱流瞬間衝散了方才的陰鬱!冰冷的玄鐵兵符在她手中似乎也微微發燙!她眼中燃燒著勝利的火焰,那是運籌帷幄、決勝千裏的暢快!“磐石、周闖,好樣的!驚蟄營的兒郎們,好樣的!”
陳墨也是激動得胡須微顫:“天佑驚蟄!代帥神機妙算!此戰大捷,必能震懾江南宵小!”
“傳令!” 柳紅袖聲音斬釘截鐵,帶著勝利者的威嚴,“厚賞此戰有功將士!陣亡者,撫恤加倍!俘獲人馬,嚴加甄別,可用者充入苦役營,頑固者…殺!將慕容彥的狼狽和叛軍首級,給我用快馬送到飛雁關下!我要讓王賁,讓江南那群老爺們,好好看看招惹驚蟄營的下場!”
“遵命!” 傳令兵大聲應諾,眼中滿是崇敬,轉身欲走。
“等等!” 柳紅袖叫住了他,聲音恢複了慣常的冷冽,“穀口…懸掛之物,可曾示眾?”
傳令兵臉上的興奮瞬間僵了一下,隨即低下頭,聲音低了幾分:“回…回代帥,已按血鴉令…張彪及其三名同夥首級…已懸於穀口旗杆…”
密室內的氣氛微妙地凝滯了一瞬。方才大捷帶來的熾熱,仿佛被潑上了一瓢冰水。陳墨下意識地看向柳紅袖,眼神複雜。
柳紅袖臉上的激昂緩緩收斂,重新歸於一種深潭般的平靜,隻是那潭水深處,似乎多了一絲不易察覺的波瀾。她沉默片刻,揮了揮手:“知道了,去吧。”
傳令兵如蒙大赦,躬身退下。密室石門關閉,隔絕了外麵可能傳來的、關於穀口血腥示眾的竊竊私語。
勝利的喜悅,終究無法徹底掩蓋鐵腕之下流淌的鮮血。柳紅袖緩緩坐回石案後,看著掌心冰冷的兵符。方才因大捷而激蕩的心緒漸漸平複,取而代之的是一種更深沉的疲憊和…一絲冰冷的空洞。她贏了,用最酷烈的手段,打退了外敵,震懾了內鬼。但這份勝利,似乎帶著血腥的倒刺。
陳墨看著柳紅袖沉默的側影,那冰冷兵符與她蒼白指尖形成的對比,讓他心中湧起一股難以言喻的擔憂。他猶豫了一下,還是低聲道:“姑娘…張彪之事,是否…”
“陳先生。” 柳紅袖打斷了他,聲音平靜無波,卻帶著不容置疑的終結,“非常之時,行非常之法。動搖軍心者,其罪當誅。此事,不必再提。”
陳墨張了張嘴,看著柳紅袖眼中那片深不見底的寒潭,最終將所有的話咽了回去,化作一聲無聲的歎息。
石廳深處。
藥氣氤氳,炭火散發著恒定的暖意。李長天依舊沉睡在厚厚的錦被之下,臉色蒼白得近乎透明,但呼吸悠長平穩,比之前多了幾分生氣。孫老剛剛為他換過心口的藥膏,那層散發著寒氣的“玄冰魄”粉末已變得溫熱。
柳紅袖屏退了守衛,獨自一人,靜靜地坐在榻前的地席上。她沒有握兵符,隻是靜靜地看著李長天沉睡的臉。密室中大捷的喧囂和穀口懸首的血腥,仿佛被這厚重的石壁隔絕在外。這裏隻剩下兩人微弱的呼吸,和炭火偶爾的劈啪。
她伸出手,指尖帶著一絲猶豫,最終輕輕覆上李長天露在錦被外的手背。那觸感依舊冰涼,但不再像之前那樣刺骨僵硬,而是有了一絲微弱的暖意。這微弱的暖意,像一根細小的針,猝不及防地刺破了柳紅袖強行構築的冰冷外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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代掌狼印…落鷹澗火雨…血鴉懸首…一道道命令,一個個決定,如同走馬燈般在她腦海中閃過。冷酷、高效、帶著鐵血的殺伐之氣。她做得很好,甚至比預想中更好。驚蟄營穩住了,外敵被重創,內鬼被清除。這本該是值得慶賀的成果。
可為什麽…心口卻像壓著一塊冰冷的玄鐵,沉甸甸地透不過氣?為什麽握著兵符的手,在無人時竟會感到一絲…顫栗?
她的目光落在李長天那緊閉的眼瞼上。剜毒時他痛苦扭曲的臉,識海風暴中那毀滅一切的瘋狂咆哮,還有…破廟篝火下,那個舉起破碗、眼神明亮、嘶喊著“推翻暴政”的年輕身影…這些畫麵混亂地交織在一起。
她為了守護那個篝火下的誓言,守護他這條殘存的性命,守護驚蟄營這最後的薪火…她毫不猶豫地踏入了權力的腐沼,舉起了他曾揮舞的、沾滿血腥的刀。她變得和他越來越像…冷酷,決絕,為達目的不惜一切代價。
“我…錯了嗎?” 一個微弱到幾乎聽不見的聲音,在她心底最深處響起。是對張彪的鐵腕?還是對慕容彥部眾那場慘烈的火攻?或者…是對這條她正在走上的、無法回頭的路?
斷指處傳來一陣尖銳的幻痛,如同毒蛇噬咬。那是權力腐沼留給她的永恒烙印,提醒著她曾經付出的代價和目睹的沉淪。
就在這時,李長天覆在她指尖下的手,極其輕微地動了一下!
柳紅袖渾身一僵,猛地低頭看去。
不是錯覺!他的指尖,極其微弱地、仿佛無意識地,蜷縮了一下,輕輕勾住了她的一根手指!那動作細微得如同蜻蜓點水,卻帶著一種源自生命本能的微弱力量!
柳紅袖的心髒仿佛被一隻無形的手狠狠攥住!她屏住呼吸,一動不敢動,所有的思緒瞬間清空,隻剩下指尖那一點微弱卻真實的觸感。
李長天依舊沉睡,眉宇間是深沉的疲憊。但在那蒼白的麵容下,似乎有什麽東西,在極其緩慢地蘇醒。不是狂暴的殺意,不是冰冷的權欲,而是一種…深埋於廢墟之下、被血火和寒毒掩埋了許久的…屬於“李長天”本身的、微弱卻頑強的生機?
柳紅袖怔怔地看著兩人交疊的手指,看著他那張在沉睡中似乎卸下了所有重負、顯得異常安靜甚至有些脆弱的臉。石廳外,大捷的歡呼聲似乎隱約傳來,穀口懸首的血腥氣似乎也隨風飄入一絲。但這一切,在此刻,都變得遙遠而模糊。
冰冷的玄鐵兵符靜靜躺在她的袖袋裏。權柄如山,血火如潮。但指尖那一點微弱卻真實的勾連,卻像投入深潭的一顆石子,在她那被冰封的心湖深處,激起了第一圈無法抑製的漣漪。
守護的執念依舊如淵,深不見底。但冰潭之下,似乎有某種東西,正在悄然回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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