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9章 冰心裂痕,暗疫滋生
字數:8021 加入書籤
石廳深處,時間仿佛凝滯。柳紅袖僵坐在榻前地席上,指尖感受著李長天那微弱卻真實的勾連,如同溺水者抓住一縷浮光。那一點細微的生命悸動,穿透了玄鐵兵符的冰冷,穿透了落鷹澗火海的血腥,穿透了穀口懸首的殘酷,直抵她強行冰封的心湖深處,激起一圈圈無法平息的漣漪。
她維持著這個姿勢,一動不動,連呼吸都放得極輕,生怕驚散了這點脆弱的生機。炭火的暖意烘烤著她的後背,卻驅不散心底那份越來越沉重的寒涼。代掌狼印以來,她運籌帷幄,殺伐決斷,將驚蟄營這艘瀕臨傾覆的巨艦強行穩在了驚濤駭浪之中。落鷹澗大捷的餘音仍在穀中回蕩,那是她用鐵與血澆築的功勳。可這功勳的基石下,是張彪等人懸於旗杆的頭顱,是慕容彥部眾在火海中化為焦炭的哀嚎,是她自己心中那片不斷擴大的、名為“權力”的冰原。
我變得和他越來越像了…
這個念頭如同毒蛇,悄然噬咬著她的意誌。為了守護破廟的誓言,為了守住他殘存的一口氣,為了驚蟄營不散,她毫不猶豫地踏入了那片他曾沉淪的腐沼,握緊了那柄他曾揮舞的、沾滿血汙的權柄之劍。冷酷、高效、不擇手段…這些曾讓她痛恨、讓她斷指求生的特質,如今卻在她身上悄然滋生。
“水…” 一個極其微弱、模糊不清的音節,如同夢囈,突然從李長天幹裂的唇間溢出,打斷了柳紅袖紛亂的思緒。
水?
柳紅袖微微一怔,下意識地看向榻邊矮幾上的水碗。她以為他是渴了。
她小心翼翼地抽出手,那點微弱的勾連消失了,讓她心頭莫名一空。她端起水碗,用幹淨的布巾沾濕了水,動作輕柔地潤濕李長天幹裂起皮的嘴唇。清涼的水珠浸潤,他的喉嚨似乎無意識地滑動了一下,眉宇間緊蹙的痛苦似乎也舒展了微不可察的一絲。
然而,就在柳紅袖收回布巾的瞬間,李長天緊閉的眼皮下,眼球再次劇烈地轉動起來!他的嘴唇翕動著,發出更加急促、更加模糊的音節,不再是單個的字,而是一串破碎的、充滿痛苦和巨大恐懼的夢囈:
> “…水…好大的水…娘…別走…抓住我…冷…好冷…”
聲音斷斷續續,如同風中殘燭,卻帶著一種撕心裂肺般的絕望!他的身體也開始無意識地輕微掙紮、顫抖,仿佛正被無形的洪流裹挾、吞噬!
柳紅袖的心猛地揪緊!這不是口渴!這是…沉淪在識海深處的噩夢!是心火被玄冰壓製後,更深層的恐懼被觸動了!
“孫老!” 柳紅袖毫不猶豫地起身,聲音帶著一絲她自己都未察覺的急促。
須發皆白的孫老幾乎立刻出現在石廳門口,顯然一直關注著裏麵的動靜。他快步走到榻前,枯瘦的手指迅速搭上李長天的腕脈,閉目凝神。柳紅袖屏息凝神,看著李長天在夢魘中痛苦掙紮的臉,看著他額角滲出的、因恐懼而非高熱的冷汗。
片刻,孫老睜開眼,眉頭緊鎖:“虛火雖壓,然寒毒餘孽未清,盤踞髒腑深處,引動舊傷沉屙,更兼神魂受創,心魔叢生。這‘水’…恐非實指,而是他識海深處最恐懼之景象,被寒毒引動,化為夢魘侵襲!”
“最恐懼的景象?” 柳紅袖心頭一震。她從未聽李長天詳細提起過幼年之事,隻隱約知曉其出身貧苦,父母早亡。
“水…娘…” 李長天痛苦的囈語還在繼續,充滿了孩童般的無助和巨大悲傷,“…冷…河…衝走了…”
孫老神色凝重,低聲道:“老夫早年雲遊,曾途經主公家鄉一帶。聽聞…數十年前,彼處曾遭百年不遇之大洪災,黃河改道,千裏澤國,人畜死傷無算…主公雙親,恐便歿於那場洪災之中…”
滔天洪水…吞噬家園…至親離散…冰冷的河水…無邊的恐懼和絕望…
柳紅袖看著李長天在夢魘中無助掙紮的樣子,仿佛看到了那個在洪水中失去一切、掙紮求生的幼小身影。這份深埋於血脈骨髓、被歲月和權力塵封的原始恐懼,此刻被寒毒和虛弱徹底引爆,化作了識海中足以將他再次拖入深淵的驚濤駭浪!
“可有辦法?” 柳紅袖的聲音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顫抖。她可以指揮千軍萬馬,可以鐵腕肅清叛逆,卻對這識海深處的滔天洪水束手無策。
“藥石之力,於此效微。” 孫老搖頭,眼中帶著醫者的無奈,“唯有靠其自身意誌,渡過此劫。或…如上次一般,有至深羈絆、意誌堅韌者,以心神為引,助其定錨識海風暴。隻是…此番凶險,更甚剜毒之時!其心魔乃童年巨創所化,根深蒂固,狂暴混亂,稍有不慎,引導者自身心神亦會被其恐懼吞噬,同墜深淵!”
至深羈絆…意誌堅韌…
孫老的目光再次落在柳紅袖身上,帶著探詢和沉重的托付。
柳紅袖沉默。石廳內隻剩下李長天痛苦的囈語和炭火的劈啪。破廟結義的風雨同舟,剜毒石廳的嘶吼緊握,指尖那微弱的勾連…過往的羈絆如同無形的鎖鏈,再次將她牢牢束縛。她別無選擇。
這章沒有結束,請點擊下一頁繼續閱讀!
她緩緩吸了一口氣,冰涼的空氣刺入肺腑。她再次褪去外袍,露出素色勁裝,盤膝坐於榻前。
> “孫老,護住他心脈。我…再試一次。”
冰冷的指尖再次觸碰到李長天滾燙的手腕。這一次,柳紅袖做好了迎接更狂暴衝擊的準備。然而,當她的內力絲線小心翼翼探入李長天的經脈時,預想中的灼熱岩漿並未出現。
取而代之的,是刺骨的、仿佛能凍結靈魂的——冰寒!
一股洶湧澎湃、蘊含著無盡絕望和恐懼的寒流,如同萬年冰川崩塌,瞬間順著她的內力絲線倒灌而來!柳紅袖悶哼一聲,身體如墜冰窟,血液似乎都要凝固!眼前不再是燃燒的血火戰場,而是鋪天蓋地的、渾濁的、咆哮的黃色洪水!
滔天巨浪如同憤怒的巨獸,撕碎著脆弱的堤壩,吞噬著低矮的房屋!樹木如同稻草般被連根拔起,牲畜和人在渾濁的洪水中沉浮、慘叫!一個婦人撕心裂肺的哭喊聲穿透水浪:“長天!抓住娘!別鬆手——!” 緊接著,一個巨浪打來,那婦人瞬間被渾濁的洪水吞沒,隻留下一隻絕望伸出的、蒼白的手,在柳紅袖的“眼前”迅速被黃水覆蓋、消失!
“娘——!!!” 李長天幼小、淒厲到極致的哭喊聲,如同最尖銳的冰錐,狠狠刺入柳紅袖的識海!那聲音裏蘊含的巨大悲傷和無助,幾乎要撕裂她的心神!
冰冷的洪水瞬間將她“淹沒”!刺骨的寒意穿透骨髓,巨大的水壓擠壓著胸腔,窒息感和無邊的恐懼如同實質的巨手扼住了她的喉嚨!渾濁的水流中,無數溺亡者腫脹、慘白的臉孔在眼前晃動,空洞的眼睛死死盯著她!更有無數隻冰冷僵硬的手,從四麵八方伸來,試圖將她拖入更深、更冷的黑暗水底!
“不…放開我…” 柳紅袖的意識在極寒和恐懼中掙紮,幾乎要被這源自李長天童年最深創傷的心魔洪流徹底衝垮、凍結!她自身的意誌如同狂濤中的一葉扁舟,隨時可能傾覆!
“守住本心!那是幻象!找到他!” 孫老焦急的聲音如同遙遠的鍾鳴,穿透層層水浪傳來。
幻象…找到他!
柳紅袖猛地咬破舌尖!劇烈的刺痛和濃鬱的血腥味讓她瀕臨崩潰的意識獲得了一絲短暫的清醒!她強行凝聚幾乎渙散的意誌,不再試圖對抗那滔天洪水和無邊的恐懼,而是將全部心神化作一個無比堅定的意念,如同黑暗中的燈塔,穿透渾濁冰冷的水流,不顧一切地刺向那哭喊聲傳來的方向!
> “李長天!”
> “看著我!不是洪水!是破廟!是篝火!”
她的意念中,竭力驅散洪水的幻象,再次凝聚出那晚搖曳的篝火!篝火的光芒溫暖而堅定,驅散著四周的黑暗和寒冷。火光中,三個年輕人的身影逐漸清晰,他們舉起破碗,聲音不再是幼童的哭喊,而是帶著曆經滄桑卻依舊燃燒的嘶啞:
> “推翻暴政!還黎民太平!”
這一次,篝火的影像並未能像上次那樣輕易撼動心魔。滔天的洪水更加洶湧,那失去母親的巨大悲傷如同實質的冰錐,狠狠衝擊著柳紅袖構築的燈塔!
> “假的!都是假的!太平?洪水一來…什麽都沒了!娘…娘沒了…” 李長天混亂絕望的意念在洪流中咆哮,充滿了對世界本質的質疑和巨大的虛無感。
柳紅袖承受著前所未有的壓力,識海如同被冰錐穿刺、被巨浪撕扯!她嘴角溢出的鮮血更多,身體在現實中劇烈顫抖,臉色蒼白如白紙。但她死死守住那點篝火的微光,不顧一切地將自己的意誌、自己的信念灌注進去!
> “洪水是真的!失去是真的!痛苦也是真的!” 她的意念帶著自己的斷指之痛,帶著風雪歸途的絕望,帶著目睹權力腐化的冰冷,“但破廟的誓言也是真的!我們流的血也是真的!你欠的債還沒還完!太平還沒看見!你想就這樣被洪水衝走嗎?!你想讓那些被洪水吞噬的人,永遠白死嗎?!給我抓住——!”
她的意念如同燃燒的流星,帶著自己所有的痛苦、執著和不肯熄滅的火焰,狠狠撞向那被洪水裹挾的、絕望的核心!
“轟——!”
識海中仿佛發生了劇烈的爆炸!渾濁的洪水似乎被這不顧一切的意誌衝擊得停滯了一瞬!那絕望咆哮的核心,那雙被童年陰影徹底覆蓋的眼睛,在篝火的光芒和柳紅袖燃燒的意誌中,猛地爆發出一點極其微弱、卻如同星辰炸裂般的——不甘!
“呃…啊——!” 現實中,李長天發出一聲更加痛苦、卻似乎蘊含著某種掙紮力量的嘶吼!身體猛地弓起,又重重落下!他臉上的恐懼和絕望如同潮水般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種深沉的、透支到極致的疲憊和虛脫。呼吸雖然微弱,卻不再有夢魘的囈語。
柳紅袖猛地撤回手,身體向後一晃,幾乎栽倒!她劇烈地咳嗽起來,大口大口的鮮血染紅了胸前素色的衣襟!識海中的對抗幾乎耗盡了她所有心力,那源自李長天童年最深創傷的冰冷絕望,如同跗骨之蛆,深深烙印在她的心神深處,帶來一種靈魂都被凍傷的劇痛和虛弱。
本小章還未完,請點擊下一頁繼續閱讀後麵精彩內容!
“姑娘!” 孫老驚呼,連忙上前扶住她搖搖欲墜的身體,迅速掏出銀針為她施針穩定心神。
柳紅袖擺擺手,示意自己無礙。她抹去嘴角的血跡,目光死死盯著榻上再次陷入深沉昏迷、但眉宇間那份純粹的恐懼已然消散的李長天。這一次,她贏了嗎?似乎將他從洪水的夢魘邊緣拉了回來。但她付出的代價,是自身心神被那冰冷的絕望洪流狠狠衝刷,冰封的心湖之下,裂痕更深,寒意更甚。
柳紅袖在孫老的施針下勉強穩住心神,拒絕了去休息的建議,堅持守在石廳。她需要親眼確認他的穩定。然而,一波未平,一波又起。
密室石門被急促叩響。陳墨的聲音隔著石門傳來,帶著前所未有的凝重:“代帥!孫老!出事了!”
柳紅袖心中一沉,與孫老對視一眼,強撐著起身。陳墨快步走入,臉色極其難看,甚至顧不得行禮,急聲道:“負責照料主公湯藥的啞仆阿木…一個時辰前突發高熱,渾身打擺子,嘔出黑血…方才…斷氣了!”
“什麽?!” 孫老臉色驟變,“阿木?他接觸過什麽?症狀如何?”
“高熱、寒戰、嘔黑血…” 陳墨語速飛快,“據守衛說,阿木這幾日除了送藥清潔石廳,便是去後山藥田幫忙,接觸過新采的一批‘血枯草’!更麻煩的是,與他同住一屋的另一名雜役,半刻鍾前也開始發熱畏寒!”
“血枯草?!” 孫老倒吸一口涼氣,枯瘦的手指微微顫抖,“此草本身無毒,乃活血化瘀良藥!但…若生長之地,近有腐鼠瘟斃…其草葉沾染疫氣而不顯…一旦入藥或長期接觸…” 他猛地看向柳紅袖,眼中充滿了醫者最深的恐懼,“…此乃‘黑血瘟’初兆!傳染極烈,十死七八!”
“黑血瘟”三個字,如同九天驚雷,狠狠劈在柳紅袖頭頂!她剛剛從識海心魔的對抗中勉強脫身,心神俱疲,此刻隻覺得一股更刺骨的寒意瞬間凍結了四肢百骸!瘟疫!比刀劍更凶險,比洪水更無情的瘟疫!它竟在這最要命的時刻,悄無聲息地潛入了驚蟄營最後的堡壘——潛龍穀!
石廳內瞬間死寂。炭火的暖意仿佛消失殆盡,隻剩下冰冷的絕望在蔓延。阿木死了,另一個雜役發病…這意味著什麽?瘟疫的種子,可能已經隨著阿木接觸過的一切——藥碗、布巾、地麵,甚至…石廳的空氣——悄然播撒!而李長天,這個重傷垂危、抵抗力幾乎為零的人,正是最易被感染的靶子!
柳紅袖的目光猛地射向榻上無知無覺的李長天,又看向臉色慘白的孫老和陳墨。權力之爭,外敵環伺,識海心魔…這一切的凶險,在瘟疫麵前,都顯得如此蒼白無力!這是天災!是懸在整個潛龍穀頭頂、隨時可能落下的死神之鐮!
“穀內…還有誰知道?” 柳紅袖的聲音幹澀沙啞,每一個字都像是從冰縫裏擠出來。
“目前僅限發現阿木屍體的守衛、發病雜役的同屋、還有我們三人。” 陳墨聲音沉重,“我已嚴令封鎖消息,涉事之人就地隔離看押。但…紙包不住火,一旦再有發病…”
後果不堪設想!恐怕會如同瘟疫本身一樣瞬間摧毀驚蟄營的士氣!若瘟疫在穀內蔓延,這最後的堡壘,將不攻自破,成為巨大的墳場!
孫老深吸一口氣,強行壓下心中的驚濤駭浪,看向柳紅袖,眼神帶著醫者的決絕和一絲悲憫:“代帥!當務之急!第一,立刻徹底封鎖石廳!所有進出通道,以生石灰、烈酒潑灑隔絕!除老夫與指定兩名已接觸過病患、甘願赴死的醫士,任何人不得靠近!第二,隔離所有與阿木及發病雜役有過密切接觸者!第三,全穀戒嚴,搜查所有可能沾染‘血枯草’之人!焚燒病死者及接觸物!第四…主公…” 他看向李長天,聲音艱澀,“…必須立刻移出石廳!此地已被疫氣汙染!需尋一絕對潔淨、通風隔離之所!但…以主公如今狀況,移動風險極大,且穀內…何處能稱絕對潔淨?”
移出石廳?移動風險?絕對潔淨?
每一個字都像重錘砸在柳紅袖心上。將重傷垂危、剛從心魔邊緣拉回的李長天移出相對安全穩定的石廳,無異於將他再次推向鬼門關!但不移?留在這已被瘟疫汙染之地,更是十死無生!
冰冷的玄鐵兵符在她袖中沉甸甸地墜著。權柄在手,可掌千軍萬馬生死,此刻卻連一個重傷之人的安危都難以保障。她剛剛在識海深處與他的心魔洪流搏殺,身心俱創,此刻又要麵對這更冰冷、更無情的瘟疫天災!
她看著孫老眼中的沉重托付,看著陳墨臉上的凝重憂慮,最後,目光落在李長天那張在沉睡中也難掩極致虛弱的臉上。破廟的篝火,剜毒時的嘶吼,指尖的勾連…過往的羈絆與守護的執念,如同燒紅的烙鐵,燙得她靈魂劇痛。
沒有時間猶豫了。
柳紅袖緩緩閉上眼,再睜開時,所有掙紮、疲憊、恐懼都被一種近乎冷酷的決絕所取代。那是一種被逼到絕境、退無可退後的孤注一擲。
“孫老。” 她的聲音異常平靜,平靜得令人心悸,“石廳立刻按你說的,徹底封鎖隔離!病患接觸者隔離由你全權處置,所需人手物資,陳先生全力配合!穀內戒嚴防疫,即刻執行!膽敢違令、傳播恐慌者…斬!”
> “至於主公…” 她頓了頓,目光如寒冰利刃,掃過石廳,最終定格在石廳深處那個開鑿於山壁、通往寒潭的引水暗渠入口。
> “…移居‘寒潭洞’!”
喜歡從農民起義到權傾天下請大家收藏:()從農民起義到權傾天下書更新速度全網最快。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