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1章 寒潭初醒,血冠初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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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寒潭洞,萬年冰封的鬼域。火室如同黑暗中的孤島,橘紅色的光芒在無孔不入的寒氣中艱難地跳躍、掙紮,映照著四壁凝結的厚重霜花,發出細微的“劈啪”碎裂聲。炭火燃燒的暖意被極寒層層剝蝕,僅能勉強維持在榻周方寸之地。
    李長天感覺自己沉在一片無邊無際的、粘稠冰冷的黑水裏。意識如同破碎的浮冰,時而聚攏,帶來刺骨的劇痛和窒息般的沉重;時而又被無形的暗流衝散,墜入更深的虛無。無數破碎的畫麵在黑暗的深海裏沉浮:滔天的濁浪吞噬了母親蒼白的手…燃燒的村莊裏絕望的哭嚎…契丹騎兵獰笑的彎刀…金碧輝煌卻又散發著腐臭的王座…趙鐵柱血濺刑場時那雙複雜的眼睛…最後,是破廟搖曳的篝火下,柳紅袖那雙明亮卻帶著審視與痛楚的眸子…
    “呃…”一聲極其微弱、仿佛來自靈魂深處的呻吟,艱難地衝破了粘稠黑暗的封鎖。
    火室內,一直如同石雕般守在榻邊、內力源源不斷護持其心脈的親衛猛地一震,幾乎以為自己出現了幻聽!孫老枯瘦的手指正搭在李長天腕脈上,此刻驟然感受到那微弱脈搏中一絲極其細微、卻異常清晰的搏動!不再是之前那種瀕死遊絲般的滑散,而是帶著一種掙紮著想要凝聚的微弱力量!
    “主…主公?”親衛的聲音帶著難以置信的顫抖。
    孫老渾濁的老眼瞬間爆發出精光!他屏住呼吸,手指力道微不可察地加重,如同最精密的探針,捕捉著那縷微弱的生機。他清晰地“聽”到,一股被玄冰壓製、又被冰火相激意外疏導開的微弱暖流,正極其緩慢、極其艱難地在李長天枯竭的經脈中重新流淌起來!雖然微弱如風中殘燭,卻頑強地抵抗著髒腑深處殘餘寒毒的侵蝕!
    “快!取‘回陽保命丹’化入參湯!溫水!快!”孫老的聲音帶著壓抑不住的激動和顫抖,枯枝般的手閃電般在幾處關鍵穴位再次刺入金針,針尾急速顫動著,催發著那縷來之不易的生機。
    溫熱的參湯混合著藥性霸烈的丹丸,被小心翼翼地、極其緩慢地喂入李長天幹裂的嘴唇。每一滴藥汁的滑落,都牽動著火室內所有人的心神。時間在死寂的期待中緩慢流逝。
    終於,李長天緊閉的眼瞼下,眼球再次劇烈地轉動起來!比以往任何一次都要劇烈!長長的、如同蝶翼般的睫毛,沾染著細小的霜粒,極其艱難地、顫抖著…掀開了一道縫隙!
    一道微弱、渙散、充滿了無盡迷茫和巨大疲憊的目光,如同穿越了亙古洪荒,緩緩地投射出來。火室內搖曳的橘紅光芒,對他而言,刺目得如同灼燒靈魂的烈日。
    “…光…”一個沙啞破碎到幾乎無法辨認的音節,從他幹涸的喉嚨裏艱難擠出。
    這一聲,如同驚雷,炸響在死寂的火室!
    “主公醒了!主公醒了!”親衛狂喜的呼聲帶著哭腔,瞬間點燃了這冰窟孤島內壓抑已久的希望!
    孫老老淚縱橫,枯瘦的手緊緊握住李長天冰涼的手腕,感受著那微弱卻真實存在的脈動,聲音哽咽:“醒了…真的醒了…蒼天有眼!蒼天有眼啊!”
    一、冰窟權柄,無聲交割
    消息如同燎原的野火,瞬間穿透幽深的引水暗渠,點燃了籠罩在瘟疫與強敵圍困雙重陰影下的潛龍穀!盡管陳墨嚴令封鎖消息以防動蕩,但“狼帥醒了”這四個字蘊含的力量,足以讓最絕望的士兵眼中重新燃起火焰,讓浮動的人心瞬間找到了定海神針。
    寒潭洞入口。徹骨的寒氣形成一片白茫茫的霧障。柳紅袖獨自站在霧障邊緣,身上裹著厚厚的裘氅,卻依舊感覺寒氣如同細針,穿透衣物,刺入骨髓。她聽著火室內隱約傳來的、壓抑不住的激動聲音,身體幾不可察地晃了一下,隨即如同最堅韌的青鬆般挺直。
    她沒有立刻進去。隻是靜靜地站著,仿佛在等待著什麽,又仿佛在積蓄著某種力量。袖中的玄鐵兵符,冰冷依舊,卻似乎比以往任何時候都更加沉重。這枚兵符,曾是她代掌權柄、在絕境中力挽狂瀾的倚仗,也曾是她墜入權力腐沼、手上沾染自己人鮮血的見證。如今,它的主人醒了。那份沉甸甸的、混雜著殺戮、守護、疲憊與一絲異樣掌控感的重量,該卸下了。
    不知過了多久,火室的門簾被掀開。孫老一臉疲憊卻帶著巨大欣慰走了出來,看到柳紅袖,微微一愣,隨即低聲道:“代帥…主公已醒,神智雖疲弱混沌,但…本源已固!寒潭冰火相激,竟歪打正著,不僅壓住了髒腑虛火,似乎…似乎連那頑固寒毒都被逼退了幾分!奇跡!真是奇跡!”
    柳紅袖點了點頭,臉上看不出太多情緒波動,隻有眼底深處一絲淡淡的、如釋重負的疲憊悄然散去。“孫老辛苦了。”她的聲音有些沙啞。
    她深吸了一口冰冷刺骨的空氣,邁步走入火室。
    溫暖的橘光混合著濃烈的藥味撲麵而來。李長天半倚在厚厚的火浣布和暖玉堆裏,身上蓋著錦被。臉色依舊蒼白如雪,顴骨高聳,眼窩深陷,整個人瘦脫了形,仿佛一陣風就能吹散。唯有那雙剛剛睜開的眼睛,雖然渙散、疲憊,如同蒙塵的星辰,卻已不再是死寂的深潭。他艱難地轉動著眼珠,目光最終落在了走進來的柳紅袖身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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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目光,充滿了巨大的迷茫、深不見底的疲憊,還有一絲…如同初生嬰兒般對世界的陌生和不解。他似乎用了很大的力氣,才勉強將眼前這個一身戎裝、眉宇間凝結著風霜與肅殺的女子,與記憶中某個模糊的影像重疊起來。
    柳紅袖走到榻前三步處站定。她沒有說話,隻是靜靜地看著他,看著這個她拚盡一切、甚至不惜沉淪也要從鬼門關拉回來的男人。石廳剜毒的嘶吼,識海洪濤中的搏命,寒潭移居的孤注一擲…過往的驚心動魄如同無聲的潮水,在兩人之間洶湧。
    她緩緩抬起手,伸入懷中。動作清晰、穩定、帶著一種近乎儀式般的莊重。當那方古樸沉重、雕刻著猙獰狼首的玄鐵兵符被她取出時,火室內的空氣仿佛都凝滯了一瞬。兵符在橘紅的火光下,反射著幽冷而沉重的光澤。
    柳紅袖雙手托起兵符,向前一步,將它輕輕放在李長天蓋著的錦被之上,緊挨著他那隻枯瘦、無力地搭在身側的手邊。她的動作輕柔,卻帶著千鈞之力。
    “狼帥,”她的聲音低沉而平靜,如同凍結的湖麵,清晰地回蕩在寂靜的火室中,“驚蟄營兵符,物歸原主。”
    沒有多餘的解釋,沒有邀功的陳述,甚至沒有一句問候。隻有這最簡潔、最直接的權柄交割。冰冷的玄鐵兵符,觸碰到錦被的柔軟,也觸碰到李長天冰涼的手指。
    李長天渙散的目光,極其緩慢地移動著,最終落在了那方近在咫尺的兵符上。那猙獰的狼首似乎刺入了他混沌的意識。他的手指,極其輕微地、仿佛無意識地,蜷縮了一下,指腹觸碰到了兵符冰冷堅硬的棱角。一股極其微弱、卻異常熟悉的、仿佛源自血脈深處的悸動,順著指尖傳遞上來。他的嘴唇極其艱難地翕動了一下,似乎想說什麽,卻隻發出一點微弱的氣流聲。
    柳紅袖看著他的反應,看著他眼中那極其緩慢凝聚起來的一絲微弱光亮。她深深地看了他一眼,那目光複雜難明,包含了太多無法言說的東西。隨即,她後退一步,抱拳,躬身,行了一個無可挑剔的軍禮。動作幹脆利落,帶著軍人特有的剛硬。
    禮畢,她不再停留,轉身,掀開門簾,決然地走入外麵那冰封的、白茫茫的寒霧之中。背影挺直如槍,迅速被寒氣吞沒,仿佛從未出現過。
    火室內,隻剩下炭火的劈啪聲和李長天微弱艱難的呼吸。玄鐵兵符靜靜地躺在他手邊,冰冷而沉重。孫老和親衛屏息凝神,不敢發出絲毫聲響。李長天渙散的目光,長久地、長久地停留在那方兵符猙獰的狼首之上。洞外無盡的寒氣似乎順著門簾的縫隙絲絲縷縷地滲透進來,纏繞著那一點剛剛燃起的微弱生機。
    二、潛龍初動,裂痕暗藏
    李長天蘇醒的消息,如同投入死水潭的石子,在驚蟄營高層激起的漣漪迅速擴散,最終化為一股壓抑不住的暗流。當日下午,陳墨、磐石等核心將領便被孫老允許,在嚴格防護下,進入寒潭洞外圍短暫覲見。
    火室簾幕被掀開一角,眾人隻能隔著數步的距離,看到那個躺在暖玉錦被中、瘦骨嶙峋卻睜著眼睛的身影。僅僅一眼,磐石這個鐵打的漢子瞬間紅了眼眶,死死咬著牙才沒讓喉間的哽咽衝出來。陳墨亦是長揖到底,聲音帶著難以抑製的激動和哽咽:“天佑驚蟄!主公洪福齊天!”
    李長天的目光緩緩掃過眾人激動的臉,他的反應依舊極其遲鈍,眼神空洞,似乎還在努力理解眼前的一切。嘴唇翕動著,發出的聲音微弱而含混:“…都…好?”
    “好!都好!”磐石搶著回答,聲音洪亮,試圖驅散洞內的陰霾,“穀內安穩!弟兄們都盼著主公早日康複,帶咱們再殺出去!”他刻意忽略了穀口外的烽煙和穀內潛藏的瘟疫陰影。
    李長天似乎想點頭,但脖頸的力氣隻允許他極其輕微地動了一下。他的目光最後落在陳墨身上,帶著一絲探尋的迷茫。
    陳墨立刻會意,強壓激動,用最簡潔的語言,將柳紅袖代掌兵符期間的關鍵決策——穩定軍心、挫敗江南叛軍先鋒、肅清內鬼、應對瘟疫、乃至將他移入寒潭洞的決斷——條理清晰地快速稟報了一遍。他刻意弱化了“血鴉令”的酷烈和穀口外迫在眉睫的雙重危機,重點突出了柳紅袖在絕境中的力挽狂瀾。
    “…紅袖姑娘臨危受命,殺伐決斷,方保驚蟄營根基不失,更為主公求得這一線生機…”陳墨的聲音帶著由衷的敬意。
    李長天靜靜地聽著,渙散的眼神中似乎有極其微弱的光芒在凝聚、閃爍。當聽到“移居寒潭洞”時,他的目光下意識地掃過這冰窟般的環境和身下昂貴的暖玉火浣布,枯瘦的手指在錦被下極其輕微地蜷縮了一下。一種極其複雜的情緒,在那雙深陷的眼窩中一閃而逝,快得讓人難以捕捉。是感激?是後怕?還是…一絲難以言喻的、對這份不惜代價的“守護”的沉重感?
    他最終沒有對柳紅袖的作為做出任何評價。隻是極其緩慢地、用盡力氣般吐出一個字:“…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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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這個“好”字,仿佛耗盡了他剛剛積攢的所有精神。疲憊如同潮水般再次湧上,他的眼皮沉重地垂下,隻留下一道縫隙,呼吸也變得微弱悠長。
    陳墨等人不敢再打擾,懷著激動與憂慮交織的複雜心情,恭敬地行禮告退。寒潭洞再次陷入一片壓抑的寂靜。唯有洞窟深處,那漆黑如墨的寒潭水麵,似乎又極其微弱地…蕩漾開一圈漣漪。
    三、裂穀驚雷,血冠初凝
    穀外的烽煙,並未因潛龍穀深處的一線生機而稍減半分。
    鬼見愁峽穀,名副其實。兩側峭壁如刀削斧劈,直插雲霄,狹窄的穀道如同大地的傷疤,終年彌漫著不散的陰冷霧氣。此刻,這霧氣被濃烈的血腥味浸透,被震天的喊殺聲和垂死的哀嚎撕裂!
    “頂住!給老子頂住!”磐石如同浴血的巨靈神,揮舞著一柄崩了口的長柄戰斧,渾身浴血,甲胄上插著數支折斷的箭矢,嘶吼聲壓過了峽穀中的風嘯!他身後的磐石營將士,依托著臨時堆砌的石壘、傾倒的巨木,用長矛、用戰斧、用血肉之軀,死死堵在狹窄的穀道中段!
    峽穀另一端,契丹黑狼騎的衝鋒如同黑色的死亡浪潮,一浪高過一浪!耶律宗真,這位年輕的契丹少主,身披黑狼皮大氅,騎在一匹神駿的烏騅馬上,碧綠的狼眸死死盯著峽穀中那道搖搖欲墜卻始終不曾崩潰的防線,眼中燃燒著複仇的烈焰和一絲不易察覺的焦躁。
    “廢物!都是廢物!兩千殘兵,打了整整一天一夜還拿不下!”耶律宗真憤怒地咆哮,手中的馬鞭狠狠抽在身邊一名千夫長的背上,“再衝!用屍體填,也要給我填平這道峽穀!太陽落山前,我要站在李長天的屍骨上喝酒!”
    更猛烈的衝鋒開始了。契丹人發出狼嚎般的怪叫,悍不畏死地踏著同伴的屍體向上猛衝!箭雨如同飛蝗,雙方士兵如同被收割的麥子般倒下,鮮血浸透了穀底的每一寸土地,屍體堆積如山,幾乎堵塞了通道!
    磐石營的傷亡在急劇攀升。每一個士兵倒下,防線便薄弱一分。磐石揮舞戰斧的手臂已經酸麻沉重如灌鉛,每一次揮砍都帶起一蓬血雨,也消耗著他所剩不多的體力。
    “將軍!左翼石壘要塌了!”一名渾身是血的校尉嘶聲呐喊。
    磐石目眥欲裂,正欲親自撲過去填補缺口——
    “轟隆隆——!!!”
    一聲驚天動地的巨響,並非來自契丹人的方向,而是來自峽穀上方!如同天崩地裂!無數巨大的岩石、凍土塊、連同被連根拔起的樹木,如同山神震怒,從兩側陡峭的崖壁上轟然崩塌滾落!目標,赫然是峽穀中段最為擁擠的契丹衝鋒隊列!
    “天罰!是天罰!”契丹士兵驚恐萬狀地抬頭,看著那鋪天蓋地砸落的死亡陰影,瞬間魂飛魄散!擁擠的穀道成了絕佳的屠宰場!巨石滾落,血肉橫飛!慘叫聲瞬間壓過了衝鋒的呐喊!剛剛還氣勢如虹的衝鋒浪潮,被這突如其來的“天災”攔腰斬斷,陷入徹底的混亂和恐慌!
    磐石也被這劇變驚呆了!但他瞬間反應過來,這是絕地反擊的唯一機會!他猛地舉起戰斧,用盡全身力氣發出震碎雲霄的咆哮:
    > “驚蟄營!磐石營!殺——!!!”
    早已憋足了怒火、殺紅了眼的磐石營將士,如同出閘的猛虎,從石壘後、從屍堆中躍出!借著契丹人陣型大亂、自相踐踏的絕佳時機,發起了凶悍的反衝鋒!長矛捅刺,戰斧劈砍!複仇的火焰在狹窄的死亡峽穀中瘋狂燃燒!
    峽穀入口高處的隱蔽處,幾道如同壁虎般緊貼岩壁的身影迅速收起撬棍、繩索,悄無聲息地消失在嶙峋的怪石之後。為首一人,正是柳紅袖親衛隊中最為精悍的攀援好手。他們完成了代帥昏迷前下達的最後一道命令——在契丹人攻勢最猛烈、兵力最集中的時刻,引爆預設的機關,製造這場“天崩”!
    鬼見愁峽穀,徹底化作了血肉磨坊。契丹人的敗局已定。然而,幾乎在同一時刻,一匹渾身浴血、口吐白沫的驛馬,如同離弦之箭,瘋狂地衝過潛龍穀最後一道哨卡,騎手嘶啞的吼聲帶著末日般的絕望:
    > “落馬坡…失守!周闖將軍…戰死!江南叛軍前鋒…已過落馬坡!距穀口…不足三十裏!”
    寒潭洞,火室內。
    李長天在昏沉與短暫的清醒間反複掙紮。洞外隱約傳來的、沉悶如滾雷般的喊殺聲,以及方才那一聲驚天動地的崩塌巨響,如同無形的鼓槌,敲打著他脆弱不堪的神經。他的眼皮顫動了幾下,極其艱難地再次掀開一道縫隙。
    這一次,他的目光不再完全渙散。雖然依舊疲憊、虛弱,但眼底深處,那屬於“李長天”的、如同深潭般的東西,正在極其緩慢地凝聚、沉澱。一絲銳利,一絲沉重,一絲仿佛洞悉了某種殘酷真相後的冰冷,悄然浮現。
    他的手指,極其緩慢地、帶著一種近乎執拗的力道,摸索著,最終握住了錦被上那方冰冷的玄鐵兵符。粗糙的指腹,死死抵住狼首冰冷的獠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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