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2章 餘燼凝霜,孤種渡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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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鉛灰色的天幕低垂,如同浸透了死水的裹屍布,沉沉壓在潛龍穀破碎的山脊之上。寒風卷著尚未散盡的焦臭、血腥和冰塵,嗚咽著掃過穀口那片狼藉的修羅場。京觀的殘骸在風中冒著最後一縷青煙,凍結的血冰在陽光無力穿透的陰霾下緩慢融化,混合著泥濘,形成一片片暗紅粘稠的泥沼。
    李長天枯槁如鬼的身軀蜷縮在泥沼邊緣,如同一截被雷火劈焦、又被寒冰凍透的朽木。玄鐵兵符依舊被他那隻覆蓋著殘留冰鱗和汙血的手死死攥著,深陷在冰冷的泥地裏。他呼吸微弱,每一次艱難的喘息都帶出細碎的冰晶和血沫,生命之火在殘破的軀殼內搖曳,仿佛隨時會被這穀口的寒風吹滅。
    穀內幸存的驚蟄營殘部,如同驚散的沙丁魚群,在破碎的營帳和嶙峋的岩石間瑟縮。恐懼並未隨著穀口妖魔的消失而散去,反而如同冰冷的毒藤,更深地纏繞著每一顆驚魂未定的心。他們遠遠望著穀口那片泥沼,望著泥沼中那具蜷縮的、非人非鬼的軀體,望著他手中緊攥的、象征著無上權柄卻浸滿血腥的玄鐵狼符。無人敢靠近,無人敢出聲。磐石將軍的血令猶在耳邊,趙鐵柱瞬間化為冰塵的景象烙在眼底,而此刻穀口那位…還是他們的狼帥嗎?亦或隻是暫時沉睡的寒潭妖魔?
    死寂。隻有風聲嗚咽,卷起地上的灰燼和殘破的布條。
    不知過了多久。
    一道踉蹌的身影,艱難地從穀內深處、寒潭洞方向的陰影中挪了出來。
    是陳墨。
    他臉色慘白如紙,嘴唇幹裂發紫,官袍破爛不堪,沾滿了泥汙和暗褐色的血痂。一條手臂無力地垂著,顯然是受了重傷。他的眼神空洞、疲憊,深處卻燃燒著一絲近乎瘋狂的執拗。他無視了沿途那些如同受驚兔子般躲閃的士兵,無視了這片浸透背叛與死亡的死寂山穀,目光死死鎖定在穀口泥沼中那個蜷縮的身影上。
    他一步步走近,腳步虛浮,在冰冷的泥地上留下深一腳淺一腳的印記。每一步都牽動著重傷的軀體,帶來鑽心的疼痛,但他渾然不覺。他的眼中,隻有那枚被枯槁手指緊攥的玄鐵兵符,以及兵符主人那微弱到幾乎無法察覺的呼吸。
    終於,他走到了李長天身邊。
    他緩緩地、極其艱難地蹲下身。渾濁的泥水浸透了他的衣角。他沒有立刻去碰觸兵符,也沒有去看李長天慘不忍睹的麵容。他的目光先是落在了李長天那隻緊攥兵符的手上——覆蓋著龜裂冰鱗,青紫的血管在慘白的皮膚下猙獰凸起,指甲縫裏嵌滿了黑紅的泥垢和凝固的血塊。
    陳墨的喉結艱難地滾動了一下。他伸出自己那隻還算完好的手,顫抖著,極其緩慢地、小心翼翼地,覆蓋在李長天那隻冰冷僵硬的手背之上。
    觸手一片刺骨的冰寒,混雜著粘膩的血汙感。沒有回應,隻有微不可察的脈搏跳動,微弱得如同風中殘燭。
    “主公…”陳墨的聲音嘶啞破碎,如同砂紙摩擦。他深吸了一口帶著濃烈血腥和焦臭的冰冷空氣,仿佛要從中汲取最後的力量。他的手,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近乎蠻橫的堅定,開始用力,試圖掰開李長天緊攥兵符的手指。
    那枯槁的手指如同鐵鑄,死死扣著冰冷的狼首。陳墨咬緊牙關,額角青筋暴起,豆大的汗珠混合著臉上的泥汙滾落。他不敢用全力,怕傷到那具殘破的軀體,卻又不得不一次次加重力道。指骨與冰鱗摩擦,發出令人牙酸的“咯咯”聲。
    時間在無聲的角力中流逝。寒風卷起陳墨散亂的鬢發,吹過他布滿血絲卻執拗異常的眼睛。
    “哢嚓…”
    一聲細微的、如同枯枝折斷的輕響。
    李長天那隻覆蓋著冰鱗的拇指,在陳墨拚盡全力的掰動下,極其不自然地向外翻折了!指關節呈現出一種詭異的扭曲角度!
    陳墨的動作猛地一僵!一股冰冷的寒意瞬間從腳底竄上天靈蓋!
    而就在這指骨折斷的劇痛刺激下!
    李長天那具如同死去的軀體,猛地劇烈痙攣了一下!
    深陷的眼窩驟然睜開!
    渾濁的眼球布滿蛛網般的血絲,瞳孔渙散失焦,卻在睜開的瞬間,猛地轉向陳墨的方向!那眼神裏沒有任何屬於人類的情緒,隻有一種源自生命本能的、冰冷的、野獸般的凶戾!仿佛沉眠的毒蛇被踩中了七寸!
    “呃…嗬…”一聲帶著血沫和冰渣的、非人的低吼從他喉嚨深處擠出!他那隻未被控製、依舊覆蓋著殘鱗的左手,如同垂死掙紮的毒蠍之尾,帶著一股沛然的巨力和刺骨的冰寒,猛地揮向近在咫尺的陳墨麵門!
    陳墨瞳孔驟縮!死亡的陰影瞬間籠罩!他重傷在身,根本無從躲避!
    千鈞一發!
    陳墨的求生本能壓倒了一切!那隻覆蓋在李長天手背上的手,不再嚐試掰開手指,而是猛地向下一壓,死死扣住李長天的手腕!同時身體竭盡全力向後仰倒!
    “呼!”
    裹挾著冰寒勁風的枯槁利爪,擦著陳墨的鼻尖呼嘯而過!帶起的銳風在他臉上刮出幾道細微的血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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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陳墨仰麵摔倒在冰冷的泥濘中,濺起一片汙穢。他顧不上狼狽,連滾帶爬地向後急退,心髒狂跳得幾乎要衝破胸膛!他死死盯著泥沼中那個再次劇烈痙攣、喉嚨裏發出嗬嗬怪響、試圖掙紮爬起的“怪物”,眼中充滿了後怕和冰冷的絕望。
    那一瞬間的眼神,那野獸般的攻擊,徹底擊碎了陳墨心中最後一絲僥幸。寒潭的侵蝕、邪晶的反噬、非人力量的濫用…主公的靈魂,恐怕早已被撕碎、汙染,沉淪在那口死水的最深處。此刻掙紮的,不過是依托著殘存軀殼、被寒潭意誌驅動的行屍走肉!
    奪取兵符,執行焚穀撤軍的命令,是唯一的生路!也是主公殘存意誌可能下達的最後清醒指令!但…如何從這頭隨時會暴起傷人的“怪物”手中奪下兵符?
    陳墨的目光掃過四周。遠處幸存的士兵驚恐地望著這邊,無人敢上前。他重傷在身,硬拚無異於送死。必須智取!
    就在這時,李長天掙紮的動作突然一頓!他猛地弓起身體,一陣撕心裂肺的嗆咳爆發!大股大股混著細碎冰鱗的暗紅汙血從他口鼻中狂噴而出,濺落在身下的泥沼裏!他覆蓋著冰鱗的皮膚下,青紫的血管如同活物般瘋狂蠕動、凸起!那雙渾濁的眼球痛苦地翻白,身體劇烈抽搐,仿佛體內的寒毒和異變之力正在失控地反噬、撕扯著他最後的生機!
    機會!
    陳墨眼中厲芒一閃!他強忍著重傷和劇痛,猛地從泥地中彈起!如同撲向獵物的餓狼,再次衝向那因劇痛而暫時失去攻擊能力的軀體!這一次,他的目標無比明確——不是手,而是李長天那隻緊攥兵符的、因劇痛和痙攣而微微鬆動的——手腕!
    陳墨僅存的右手五指如鉤,灌注了殘存的全部力氣和真氣,帶著分筋錯骨的狠辣,精準無比地扣住了李長天手腕內側最脆弱、最關鍵的脈門要穴!同時身體死死壓住李長天因劇痛而弓起的後背!
    “呃——!”李長天發出一聲痛苦而憤怒的嘶吼,身體瘋狂扭動掙紮!覆蓋著冰鱗的左手胡亂地抓撓、拍打著壓在身上的陳墨!刺骨的冰寒和巨力透過皮甲傳來,每一次擊打都讓陳墨氣血翻騰,口鼻溢血!
    陳墨咬碎了牙,嘴角鮮血淋漓!他不管不顧,所有意誌都集中在扣住脈門的那隻手上!五指如同鐵鉗,瘋狂發力!真氣如同尖針,狠狠刺入李長天腕部的筋絡!
    “嘎嘣!”
    一聲令人頭皮發麻的筋骨錯位聲!
    李長天那隻緊攥兵符的右手手腕,在陳墨拚盡性命的狠辣擒拿和真氣衝擊下,被硬生生扭斷、卸脫了關節!
    緊握的五指,終於在這一刻,因劇痛和關節的脫臼,無力地鬆開了!
    那枚沾滿血汙、象征著驚蟄營最高權柄的玄鐵兵符,從枯槁的指間滑落,“啪嗒”一聲,掉進了冰冷的泥水裏!
    陳墨眼中爆發出劫後餘生的狂喜!他毫不猶豫,立刻鬆開鉗製,不顧李長天因手腕劇痛而發出的非人咆哮和另一隻手的瘋狂抓撓,一個狼狽的翻滾撲向泥水中的兵符!
    冰冷的泥水混合著血汙濺了他滿頭滿臉。他顧不得肮髒,一把將兵符死死攥在手心!冰冷的金屬觸感,混雜著血腥和泥土的氣息,卻如同最滾燙的烙鐵,灼燒著他的掌心,也點燃了他眼中最後一絲希望的火光!
    他掙紮著爬起,緊握著兵符,踉蹌後退,拉開與泥沼中那個因劇痛和暴怒而瘋狂掙紮、嘶吼的枯槁身影的距離。
    “呼…呼…”陳墨劇烈喘息著,每一次呼吸都帶著鐵鏽般的血腥味。他低頭看向手中的兵符,猙獰的狼首在泥汙下依舊散發著沉重冰冷的光澤。他緩緩抬起頭,目光掃過穀內那些依舊瑟縮、驚恐的幸存者,最後落回泥沼中那個非人嘶吼的身影。
    眼神中的狂喜迅速褪去,被一片深沉的、冰冷的、混雜著無盡悲愴與決絕的死寂所取代。
    他緩緩舉起了手中緊握的玄鐵兵符。
    嘶啞、破碎、卻帶著不容置疑威壓的聲音,如同垂死孤狼的最後長嗥,穿透嗚咽的寒風,回蕩在死寂的潛龍穀上空:
    “狼帥令!”
    “執此符者…統於眾!”
    “焚穀!!”
    “撤往黑水峪——!!!”
    命令如同冰冷的鐵水,澆鑄在每一個幸存者心頭。
    短暫的死寂後,是壓抑到極點的騷動。恐懼、茫然、絕望…各種情緒在幸存者眼中交織。焚穀?燒掉這浸透血淚、埋葬了無數袍澤和理想的巢穴?撤往那遙遠未知、據說瘴癘橫行的黑水峪?前途茫茫,生機何在?
    但無人敢質疑那枚染血的玄鐵兵符,無人敢質疑剛剛那個從“妖魔”手中奪下令符的身影。穀口那片泥沼中,枯槁身影痛苦的嘶吼如同地獄的喪鍾,提醒著他們違逆的下場。
    陳墨沒有解釋,也不需要解釋。他緊攥兵符,拖著重傷的身軀,一步步走向穀內深處。每一步都牽動著內腑的劇痛,但他脊背挺得筆直,眼神冰冷如鐵。他需要火,需要足夠焚盡一切的大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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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幸存的“蜂巢”殘部,如同幽魂般從陰影中出現,無聲地匯聚到陳墨身後。他們大多帶傷,眼神麻木,卻依舊保留著最後一絲服從的本能。磐石將軍已死,柳紅袖大人葬身寒潭洞…眼前這位渾身浴血、攥著狼符的副帥,是驚蟄營最後的脊梁。
    “火油…柴薪…集中穀倉、藥廬…”陳墨的聲音嘶啞,卻條理清晰,一道道命令冰冷下達。他沒有時間悲傷,沒有時間猶豫。每拖延一刻,穀口那“怪物”恢複一分力量,或者寒潭深處那被暫時擊退的恐怖意誌卷土重來的危險就多一分。
    殘存的士兵和民夫在兵符的威壓和求生的本能驅使下,如同被鞭子抽打的陀螺,開始機械地行動起來。一桶桶殘存的黑乎乎火油被拖出,一捆捆幹燥的柴薪被堆疊在穀內重要的營房、倉庫、工坊外。火油刺鼻的氣味混合著血腥和焦臭,彌漫在壓抑的空氣中。
    陳墨親自帶人,重返寒潭洞。
    洞窟深處依舊殘留著刺骨的寒意和淡淡的腥氣。寒潭水麵死寂,隻餘下渾濁的潭水無力地拍打岩壁。火室內一片狼藉,昏迷的親衛被抬出。秘庫石室,磐石龐大的身軀早已冰冷僵硬,覆蓋著藍黑色的右臂散發出腐敗的氣息。柳紅袖的遺體依舊蜷縮在牆角,心口那焦黑的創口觸目驚心。
    陳墨的目光在柳紅袖的遺體上停留了一瞬。那空洞的左眼,仿佛還在無聲地訴說著最後的決絕與犧牲。他眼中閃過一絲深切的痛楚,隨即被更深的冰寒覆蓋。他沉默地走上前,脫下自己破爛的外袍,小心翼翼地蓋在了柳紅袖的身上,遮住了那個恐怖的傷口和空洞的眼睛。
    “搬…出去…一起…燒了…”他嘶啞地命令,聲音裏聽不出情緒。
    當柳紅袖和磐石的遺體被抬出寒潭洞時,穀內的火油和柴薪也基本布置完畢。陳墨最後看了一眼那口死寂的寒潭,眼中是刻骨的忌憚與冰冷。他親手將幾桶火油傾倒在寒潭洞入口附近幹燥的苔蘚和朽木上。
    他站在穀內相對高處的一塊巨石上,俯瞰著這片即將化為焦土的營地。殘破的營旗在寒風中無力地垂落,昔日操練的校場如今遍布屍骸和冰渣,寒潭洞如同巨獸的傷口,沉默地張著口。
    他緩緩舉起了手,手中緊攥著一支點燃的火把。跳動的火焰映照著他慘白、染血、卻冰冷如石刻的臉龐。
    “點火。”
    聲音不高,卻清晰地傳遍穀內。
    “呼啦——!”
    一支支火把被投入澆滿火油的柴薪堆!幹柴烈火,瞬間爆燃!橘紅色的火焰如同貪婪的巨蟒,瘋狂地舔舐著一切可燃之物!穀倉、藥廬、工坊、營房…一處處火頭衝天而起!濃烈的黑煙翻滾著、咆哮著,直衝鉛灰色的天穹!
    烈焰迅速蔓延,吞噬著木質的建築,吞噬著來不及帶走的輜重,吞噬著倒伏在地的屍骸…焦臭味、皮肉燃燒的惡臭、木材爆裂的劈啪聲…構成了一曲毀滅的挽歌。
    陳墨站在巨石上,冰冷的眼眸倒映著下方熊熊燃燒的火海。火光將他染血的身影拉得老長,在岩壁上扭曲跳動,如同地獄的剪影。他看著火焰一點點吞噬那座廢棄的藥廬——柳紅袖最後棲身的角落;看著火焰逼近寒潭洞的入口,將傾倒在地的火油引燃,幽藍的火蛇開始貪婪地舔舐洞口的岩石…
    穀口方向,李長天痛苦的嘶吼似乎被這滔天大火所驚動,變得更加狂暴和不甘,但很快又被火焰的轟鳴和建築倒塌的巨響所淹沒。
    “走!”陳墨不再停留,轉身跳下巨石,聲音斬釘截鐵。
    幸存的隊伍,如同一條傷痕累累、疲憊不堪的殘龍,在陳墨的帶領下,沉默地湧向穀口。他們繞過那片依舊在嘶吼掙紮的泥沼,繞開熊熊燃燒的京觀殘骸,踏著融化的血冰和泥濘,頭也不回地鑽進了穀外莽莽的、鉛灰色籠罩的山林之中。
    隊伍末尾,幾名“蜂巢”死士沉默地留下。他們背負著沉重的包裹,裏麵是驚蟄營最後的、無法帶走的機密檔案、圖紙,以及…幾件被小心翼翼包裹起來的物品:半截染血的《均田令》草稿,一柄斷裂的、邊緣殘留著幽藍的“蝕骨”匕首碎片,一枚表麵帶著螺旋紋路的青銅齒輪殘片。
    他們如同忠誠的工蟻,在烈焰焚穀的背景下,將這些承載著理想、犧牲、陰謀與異變的殘骸,仔細地、深深地埋入穀口一片尚未被大火波及的、冰冷的凍土之下。覆土,夯實,不留任何標記。
    做完這一切,他們最後望了一眼那片已成火海的故巢,望了一眼穀口泥沼中那個在烈焰映照下依舊瘋狂扭動的枯槁身影,眼中是冰冷的決絕,隨即轉身,追隨著隊伍消失在山林的陰影裏。
    潛龍穀,徹底化為一片翻騰的火海。濃煙蔽日,烈焰衝天。所有的背叛、血腥、理想、犧牲、寒潭的詭異、權力的腐化…一切的一切,都在這焚盡一切的大火中,走向最終的埋葬。
    唯有穀口那片泥沼中,一個被世界遺忘的枯槁身影,還在烈焰的背景音下,發出斷續、微弱、如同野獸般的嗬嗬聲。覆蓋著殘鱗的皮膚被火焰的熱浪炙烤著,龜裂的縫隙中滲出暗紅的血珠,旋即又被烤幹。他渾濁的眼球,倒映著那片毀滅的火焰,瞳孔深處,那點掙紮的人性光點,在烈焰的灼燒和寒潭殘留意誌的撕扯下,如同風中之燭,明滅不定,最終徹底熄滅,化為一片死寂的、冰冷的、永恒的幽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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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莽莽山林,鉛雲低垂。寒風如同冰冷的刀子,刮過幸存者襤褸的衣衫和疲憊不堪的臉龐。隊伍沉默地在崎嶇的山道上跋涉,氣氛壓抑得如同凝固的鉛塊。身後,潛龍穀方向衝天的火光和翻滾的濃煙,是烙在每個人心頭的最後印記,提醒著他們剛剛逃離的是何等煉獄。
    陳墨走在隊伍最前,一手緊握著冰冷的玄鐵兵符,另一隻手捂著肋下。每一次呼吸都牽扯著內腑的劇痛,額頭上布滿了細密的冷汗。他臉色慘白,嘴唇緊抿,眼神卻如同淬火的寒冰,銳利而冰冷地掃視著前方的山路和兩側幽深的林莽。任何一點風吹草動,都會讓他握緊兵符的手指骨節發白。
    “停!”陳墨猛地抬手,嘶啞的聲音帶著不容置疑的威嚴。
    隊伍瞬間停下,疲憊的士兵們茫然四顧,眼中充滿了驚弓之鳥般的警惕。
    陳墨的目光死死鎖定在前方山路拐角處,一片被積雪覆蓋的亂石堆。那裏,幾片殘破的、帶著驚蟄營標記的皮甲碎片,散落在雪地上,旁邊還有幾灘早已凍成暗褐色的血跡。
    “戒備!”陳墨低喝。身後的“蜂巢”殘部立刻無聲散開,如同警惕的獵犬,占據有利位置,弩箭上弦,刀劍出鞘,冰冷的殺氣瞬間彌漫。
    陳墨親自上前,小心翼翼地撥開積雪和枯枝。亂石堆後,一個被刻意掩蓋的淺坑暴露出來。坑裏蜷縮著幾具早已凍僵、麵目全非的屍體。看裝束,是驚蟄營的斥候!他們身上布滿了致命的刀傷和箭孔,顯然遭遇了伏擊!
    陳墨蹲下身,仔細檢查著屍體上的傷口和散落的箭矢。傷口狠辣精準,箭矢的製式…混雜著幾種不同的來源!有“蛛網”慣用的三棱毒箭,有山匪的粗製骨箭,甚至還有…羌族狼牙箭的痕跡!
    “‘地藏’…好快的手…”陳墨眼中寒芒爆射,牙關緊咬。潛龍穀的慘劇剛剛落幕,這張無形的網就已經迫不及待地收攏了!聯合了殘餘的“蛛網”、被打散的山匪,甚至可能煽動了那些對驚蟄營心懷怨恨的羌族降部!目標,顯然是他們這支帶著驚蟄營最後火種撤離的殘軍!
    “清除痕跡!加速前進!”陳墨站起身,聲音冰冷如鐵,“黑水峪還有三日路程!不想死在半路喂狼的,都給我打起精神!”
    隊伍的氣氛瞬間變得更加沉重和壓抑。死亡的陰影如同跗骨之蛆,緊緊跟隨。疲憊不堪的士兵咬緊牙關,加快腳步,傷員的呻吟被強行壓下。陳墨將兵符貼身藏好,親自斷後,警惕的目光如同鷹隼,掃視著後方和兩側幽暗的密林。
    接下來的路途,如同在刀尖上跳舞。小股的伏擊如同陰冷的毒蛇,不時從意想不到的地方竄出。冷箭、陷阱、小規模的襲擾…每一次遭遇,都伴隨著鮮血和生命的消逝。隊伍的人數在不斷的減員中緩慢而持續地減少。絕望如同冰冷的潮水,試圖淹沒這支殘軍。
    第三日黃昏。
    當疲憊到極限的隊伍終於翻過最後一道山梁,一條奔騰咆哮的墨黑色大河,如同蟄伏在大地上的惡龍,赫然出現在眼前!河麵寬闊,水流湍急洶湧,撞擊著兩岸嶙峋的黑色岩石,發出震耳欲聾的轟鳴。河水並非清澈,而是一種詭異的、近乎墨汁般的濃黑,散發著淡淡的、如同鐵鏽混合著硫磺的刺鼻氣息。
    河對岸,是連綿起伏、覆蓋著原始森林的黑色群山。山勢險惡,雲霧繚繞,充滿了蠻荒和未知的氣息。那裏,就是地圖上標注的——黑水峪。
    “黑水河…”陳墨站在山梁上,望著下方奔騰的墨色激流,疲憊的臉上沒有任何抵達目的地的喜悅。這條河,就是橫亙在殘軍與生路之間最後的天塹。沒有渡船,沒有橋梁。凜冬時節,河水冰冷刺骨,暗流旋渦遍布,這詭異的墨色更不知蘊含何種凶險。
    “找地方…紮營…休整…”陳墨的聲音嘶啞得幾乎聽不見,連續的戰鬥和跋涉已將他逼到極限。
    幸存者們麻木地尋找著背風的凹地,點燃微弱的篝火,烘烤著凍僵的手腳。沉默籠罩著小小的營地,隻有黑水河的咆哮聲如同永恒的喪鍾。
    陳墨靠在一塊冰冷的黑色岩石上,肋下的劇痛讓他幾乎無法呼吸。他解開衣襟,露出被簡單包紮、卻依舊滲出血跡的傷口。他拿出貼身珍藏的兵符,冰冷的金屬觸感讓他昏沉的頭腦清醒了一絲。他又從懷中摸出一個用油布層層包裹的小包,小心翼翼地打開。
    裏麵是兩樣東西:半截被血汙浸透、字跡模糊的《均田令》草稿;一個巴掌大小、用最柔軟羊皮包裹的繈褓。繈褓裏,一個瘦小的嬰兒正閉著眼睛,小臉凍得發青,呼吸微弱。
    這是撤離前夜,一個瀕死的“蜂巢”女諜掙紮著塞到他手中的。嬰兒的母親,在掩護柳紅袖最後一次潛入京城傳遞情報時暴露,被“蛛網”酷刑折磨致死。這嬰兒,是柳紅袖生前唯一囑托要保全的遺孤,也是潛龍穀無數犧牲者留下的…最後一點微弱的希望之火。
    陳墨伸出顫抖的、帶著血汙的手指,極其輕柔地碰了碰嬰兒冰冷的小臉。嬰兒似乎感受到了什麽,小嘴微微動了動,發出一聲細若蚊蚋的、如同小貓般的嗚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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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就在這時!
    “嗖!嗖!嗖!”
    尖銳的破空厲嘯撕裂黃昏的寂靜!數支淬毒的弩箭如同毒蛇的獠牙,從河對岸茂密的黑色叢林深處激射而出,目標直指篝火旁毫無防備的傷員!
    “敵襲——!!!”警戒的哨兵發出淒厲的嘶吼!
    營地瞬間大亂!疲憊的士兵們倉促抓起武器,篝火被驚慌的身影踢散!
    陳墨瞳孔驟縮!他猛地將嬰兒塞回懷中,一把抓起身邊的佩劍,同時厲聲嘶吼:“舉盾!結陣!保護傷員!”
    然而,襲擊者顯然蓄謀已久,且占據地利!更多的弩箭如同驟雨般從對岸密林中潑灑而來!同時,幾艘簡陋卻迅疾的木筏,如同幽靈般從下遊一處隱蔽的河灣衝出,筏子上人影憧憧,刀光在墨黑的河麵上閃爍著森冷的寒芒!
    “是水匪!黑龍幫的餘孽!”有人認出了木筏上懸掛的殘破黑龍旗!
    “還有羌族的箭!”另一人指著對岸密林中射出的狼牙箭矢!
    “地藏”的網,終於在這最後的渡口,張開了致命的獠牙!前有惡水攔路,後有追兵襲擾,兩側強敵環伺!這支剛剛逃離火海、早已筋疲力盡的殘軍,如同跌入陷阱的困獸!
    陳墨攥緊了冰冷的玄鐵兵符,指節因用力而發白。他望著洶湧的黑水河,望著河對岸險惡的群山,望著懷中繈褓裏那微弱的氣息,眼中最後一絲疲憊被徹底點燃,化為一片焚盡一切的、冰冷的決絕烈焰!
    黑水峪就在眼前。這最後一步,便是刀山火海,他也要帶著這殘存的火種,踏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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