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5章 墨骨垂種,孤幡咽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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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冰冷的雨絲如同細密的銀針,刺入黑水峪每一寸粘稠的黑暗。雨水衝刷著黑色樹幹上剝落的墨汁般的碎屑,匯入渾濁的溪流,將那股鐵鏽混合著深層腐殖土蠕動的腥膻氣息蒸騰得更加濃烈,沉甸甸地壓在幸存者的胸口。
    陳墨躺在濕透冰冷的地上,每一次艱難的呼吸都牽扯著肋下那片被墨骨草厚厚覆蓋的傷口。灼燒與冰凍交織後的麻木鈍痛之下,是更深的、如同墨蛭潛伏在骨髓深處等待反噬的陰寒。他側著頭,渾濁的目光死死鎖在懷中繈褓上。
    鱗兒的小臉依舊泛著不正常的潮紅,但呼吸似乎比之前平穩了一些?不再有那撕心裂肺的嘶鳴,隻剩下急促而細弱的起伏。然而,這短暫的“平穩”非但沒有帶來絲毫寬慰,反而讓陳墨心中的恐懼如同墨色藤蔓般瘋狂滋長。墨骨草的劇毒!那霸道的藥力連他都險些喪命!這幼小的身軀,是如何承受那一點點蹭入嘴角的殘渣的?是回光返照?還是…那劇毒正以另一種方式,在無聲地摧毀著這最後的火種?
    嬰孩嘴角那點暗紫色的藥糊痕跡,在雨水的衝刷下已變得模糊,卻像烙印般刻在陳墨眼中。
    “嗬…嗬…”他想呼喚,喉嚨裏卻隻發出破風箱般的嘶鳴。他掙紮著,用那隻還能勉強活動的手臂,極其艱難地、顫抖著,試圖去觸碰鱗兒滾燙的額頭。
    指尖尚未觸及,一陣天旋地轉的眩暈猛地襲來!肋下傷口的麻木深處,那股被強行壓製的陰寒死氣,如同嗅到了血腥味的毒蛇,驟然反撲!無數細小的、冰冷的啃噬感再次清晰起來!這一次,不再局限於傷口,而是順著血脈,瘋狂地向上蔓延,直衝心脈!
    “呃啊——!”陳墨身體猛地向上弓起,如同被無形的巨錘砸中脊椎!一口粘稠、腥臭、顏色深得如同墨汁的黑血狂噴而出!血霧混雜著冰冷的雨絲,噴灑在繈褓之上,也噴濺在旁邊魯火佝僂的背影上!
    黑血落地,並未迅速滲入泥土,反而如同活物般微微蠕動,其中無數細如發絲的墨線瘋狂扭動、鑽爬!
    “壓不住了!”一個離得近的士兵發出絕望的尖叫,連滾帶爬地向後躲去!
    魯火猛地轉身,沾著黑血的溝壑老臉上沒有任何意外,隻有一片冰冷的麻木和更深沉的疲憊。他看著陳墨因劇痛而扭曲的麵容,看著那不斷湧出墨汙的傷口,嘶啞道:“…毒根…深了…火…也快熄了…”
    他的目光掃過營地。雨幕下,殘存的士兵如同被抽幹了魂魄的泥偶,蜷縮在濕冷的窩棚裏,眼神空洞地望著篝火旁那幾具早已冰冷、皮膚呈現墨黑色的同伴屍體。恐懼和絕望如同實質的瘴氣,吞噬著最後一絲生氣。連傷員痛苦的呻吟都微弱下去,隻剩下風雨穿過黑色林莽的嗚咽。
    驚蟄營最後的火種,在這片墨色的絕地中,行將熄滅。連守護者自身,都已被死亡的墨汁浸透。
    就在這時!
    “哇——!!!”
    繈褓中的鱗兒,突然爆發出一聲尖銳到撕裂雨幕的啼哭!這哭聲不再是之前的微弱嗚咽,而是充滿了無法言喻的痛苦和狂躁!小小的身體在陳墨僵硬的臂彎裏瘋狂扭動、掙紮!原本潮紅的小臉瞬間變得一片駭人的紫黑!細弱的脖頸上青筋暴起,小小的嘴巴張開到極致,發出無聲的、令人心膽俱裂的嘶喊!
    更恐怖的是,嬰孩裸露在繈褓外的小手和小腳,皮膚之下,竟以肉眼可見的速度,浮現出無數細密的、如同蛛網般的——暗紫色紋路!那紋路如同有生命的毒藤,瘋狂地扭動、蔓延,瞬間爬滿了孩子細嫩的肢體,並向心口和頭部侵蝕!
    墨骨草的劇毒!爆發了!
    “鱗兒——!!!”陳墨目眥欲裂!巨大的恐懼和絕望如同冰冷的巨手,瞬間攫住了他殘存的心髒!他用盡全身最後一絲力氣,想要抱緊懷中瘋狂掙紮、如同被地獄之火焚燒的嬰孩,但墨蛭的反噬和劇痛徹底摧毀了他的力量!他隻能眼睜睜看著,看著那暗紫色的毒紋如同活物般在鱗兒小小的身體上肆虐!
    鱗兒那非人的、混合著極致痛苦與狂躁的啼哭,如同地獄傳來的喪鍾,徹底擊垮了營地中最後一點搖搖欲墜的意誌。
    “妖…妖怪!”
    “那孩子…被詛咒了!”
    “墨蛭!是墨蛭鑽進娃娃身體了!”
    “逃…快逃啊!離他們遠點!”
    驚恐的尖叫如同瘟疫般炸開!幸存的士兵們如同被烙鐵燙到,驚恐萬狀地向後縮去,擠作一團,看向陳墨和懷中嬰孩的眼神充滿了極致的恐懼和排斥,如同在看兩個帶來災厄的瘟神!連僅存的幾個“蜂巢”好手,臉上也露出了動搖和深深的忌憚!
    絕望如同冰冷的墨色河水,徹底淹沒了陳墨。他殘存的意識在墨蛭啃噬和目睹鱗兒異變的雙重煎熬下,如同風中的燭火,即將熄滅。連手中的玄鐵兵符都變得無比沉重,冰冷地滑落,滾在沾滿黑血和雨水的泥濘中。
    “閉嘴!”
    一聲嘶啞、幹澀,卻如同砂石摩擦般帶著奇異穿透力的低吼,猛地壓過了所有的驚恐尖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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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魯火佝僂的身影猛地挺直了一瞬!他那雙渾濁的眼睛,此刻死死盯著陳墨懷中瘋狂掙紮、紫紋蔓延的鱗兒,眼中不再是麻木,而是爆發出一種近乎瘋狂的、不顧一切的亮光!仿佛在無盡的黑暗中,看到了某種…扭曲的“生機”?
    他一步踏到陳墨身邊,枯瘦如柴的手指快如閃電般探出,不是去安撫嬰孩,而是極其粗暴地、一把撕開了陳墨肋下那覆蓋著厚厚墨骨草藥糊的傷口繃帶!
    “呃啊——!”傷口的暴露和被撕扯的劇痛讓陳墨發出一聲慘哼。
    魯火卻不管不顧!他死死盯著陳墨肋下那片焦黑翻卷、此刻正不斷滲出粘稠墨汙的恐怖傷口!傷口深處,在墨骨草藥力的壓製下,那些瘋狂蠕動的墨蛭似乎暫時蟄伏,但墨蛭本身攜帶的、與黑水峪同源的陰寒死氣和劇毒,卻已深深浸透了陳墨的血肉骨髓!
    “墨蛭的毒…娃身上的草毒…”魯火的聲音帶著一種令人毛骨悚然的狂熱,渾濁的眼球倒映著鱗兒身上瘋狂蔓延的暗紫毒紋,“…相衝…也…相引…!”
    話音未落!
    他那隻沾滿陳墨黑血、枯瘦如同鬼爪的手,猛地伸向陳墨肋下那不斷滲著墨汙的傷口!五指如鉤,狠狠地、毫無憐憫地插了進去!
    “噗嗤!”
    皮肉被撕裂的悶響!
    “啊——!!!”無法形容的劇痛如同億萬根燒紅的鋼針瞬間貫穿了陳墨的四肢百骸!他身體劇烈地痙攣、抽搐,眼珠幾乎要凸出眼眶!意識在瞬間被撕得粉碎!
    魯火的手在陳墨傷口深處瘋狂地攪動、抓撓!粘稠腥臭、混雜著無數細微墨線的黑血如同噴泉般湧出!他枯瘦的手臂上青筋暴起,似乎在傷口深處摸索著什麽!
    終於!
    他猛地抽出手!枯瘦的五指間,赫然攥著一把粘稠、漆黑、如同活物般瘋狂扭動的——血肉汙穢!那汙穢之中,無數細如發絲的墨線瘋狂鑽爬,散發出濃烈到令人窒息的陰寒死氣!這正是墨蛭盤踞在陳墨骨髓深處、混合著劇毒的核心!
    魯火看也不看因劇痛和失血而徹底癱軟、如同破布袋般的陳墨。他那雙燃燒著瘋狂的眼睛,死死轉向繈褓中啼哭已變得嘶啞、紫紋幾乎覆蓋了半張小臉的鱗兒!
    沒有絲毫猶豫!
    魯火枯瘦的手,帶著那團散發著無盡死氣的、蠕動著的墨蛭毒核,如同惡魔的獻祭,狠狠地、粗暴地——塞進了鱗兒因痛苦而大張的、小小的嘴巴裏!
    “嗚…呃嗬嗬…!”
    嬰孩的啼哭瞬間變成了窒息般的、非人的嗬嗬聲!小小的身體猛地向上彈起,又重重摔落!全身的暗紫色毒紋如同被投入滾油的活蛇,瞬間變得無比鮮豔、刺目!瘋狂地扭曲、搏動!一股濃烈的、混合著墨蛭腥臭和墨骨草苦澀的詭異氣息,從嬰孩細小的身體裏爆發出來!
    整個營地死寂一片!所有人都被這恐怖絕倫、如同邪魔儀式的景象嚇得魂飛魄散!連風雨聲都仿佛停滯了!
    魯火佝僂著背,大口大口地喘著粗氣,渾濁的眼睛死死盯著鱗兒身上瘋狂搏動、似乎要將小小身軀撕裂的紫黑毒紋。他那沾滿汙血和內髒碎塊的手,緩緩垂落。
    時間仿佛凝固。
    鱗兒小小的身體在劇烈的痙攣後,猛地一僵!覆蓋全身的紫黑毒紋,如同退潮般,以肉眼可見的速度迅速黯淡、收縮!最終,化為無數細密的、如同蛛網般的暗紫色印記,深深烙印在嬰孩細嫩的皮膚之下,不再瘋狂扭動,卻透著一股令人心悸的詭異死寂。
    嬰孩急促的呼吸,竟然…奇跡般地…平緩了下來?雖然依舊微弱,卻不再有那令人揪心的嘶鳴。駭人的紫黑色從臉上褪去,隻留下病態的蒼白和那遍布全身的、如同古老符咒般的暗紫印記。他閉著眼睛,小小的胸膛微微起伏,仿佛陷入了深沉的昏睡。
    成功了?
    魯火那瘋狂的眼神中閃過一絲茫然和極致的疲憊。他身體晃了晃,如同耗盡了最後一絲燈油的枯燈,緩緩向後倒去,重重摔在冰冷的泥濘中。他胸口劇烈起伏,每一次呼吸都帶著濃重的血腥和腐敗氣息,嘴唇上的焦黑傷口裂開,滲出的卻是粘稠的黑血。墨蛭的反噬和強行攫取毒核的代價,正在他這具早已腐朽的身軀內爆發。
    而陳墨,如同一具被徹底掏空的殘骸,躺在冰冷的雨水中,一動不動。肋下那個被魯火粗暴撕裂的傷口,如同一個猙獰的黑色窟窿,汩汩地向外流淌著粘稠的黑血,其中墨線蠕動的跡象微弱了許多,仿佛被連根拔除了核心。但他的生命氣息,卻如同風中的殘燭,微弱到了極致,隻剩下胸膛極其微弱的起伏。他的眼睛半睜著,瞳孔渙散,倒映著鉛灰色的雨幕,意識早已沉入了無邊的黑暗。
    玄鐵兵符靜靜地躺在他手邊的泥水裏,冰冷的狼首沾染著墨色的血汙。
    雨,不知何時小了些,卻依舊冰冷刺骨。
    黑水峪的密林深處,死寂重新籠罩了小小的營地。劫後餘生的士兵們蜷縮在濕冷的窩棚下,如同被嚇傻的鵪鶉,驚恐的目光在昏迷的陳墨、倒地的魯火以及那個昏睡中、全身布滿詭異暗紫紋路的嬰孩身上來回掃視。無人敢靠近那片區域,仿佛那裏盤踞著無形的瘟疫和詛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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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時間在令人窒息的沉默和雨水的滴答聲中流逝。
    “咳咳…咳…”
    一陣微弱卻清晰的嗆咳聲打破了死寂。
    是魯火。
    他掙紮著,用枯瘦的手臂支撐起半邊身體。他胸口那片被墨蛭反噬的皮膚,呈現出駭人的青黑色,如同腐敗的皮革,正以肉眼可見的速度向四周蔓延。每一次咳嗽,都帶出粘稠的、帶著內髒碎塊的黑血。他渾濁的眼睛看向昏睡中的鱗兒,又看向如同死去的陳墨,最後落在那枚浸泡在泥水中的玄鐵兵符上。
    一絲極其複雜的光芒在他眼中閃過。是了然的悲涼?是未盡的執念?還是一種…奇異的、如釋重負的解脫?
    他極其艱難地、一寸寸地向陳墨和嬰孩的方向挪動。枯瘦的手指在冰冷的泥濘中拖出長長的痕跡。他最終停在繈褓旁,顫抖著伸出那隻沾滿黑血和泥土的手,並非去觸碰嬰孩,而是極其緩慢、極其艱難地,抓住了那枚冰冷的玄鐵兵符。
    兵符入手,沉重而冰冷。狼首的猙獰在泥汙下依舊清晰。
    魯火用盡最後的力氣,將兵符舉起,對著那片被黑色枝椏切割的、鉛灰色的天穹。他喉嚨裏發出嗬嗬的、如同破舊風箱般的聲音,每一個字都帶著血沫和破碎的呼吸:
    “…火…種…在…”
    “…黑水…峪…生根了…”
    “…狼…符…守…守好…”
    “…等…它…發芽…”
    聲音嘶啞微弱,卻如同最後的箴言,清晰地回蕩在每一個幸存者的耳中。
    話音落下,魯火舉著兵符的手臂猛地垂落!兵符“哐當”一聲砸在繈褓旁的泥水裏。他佝僂的身體劇烈地抽搐了幾下,胸口那片青黑色的腐敗區域如同活物般瞬間擴散至全身!他喉嚨裏發出一聲短促的、如同歎息般的嗬聲,隨即徹底癱軟下去,渾濁的眼睛失去了最後的光彩,空洞地望向鉛灰色的蒼穹。
    這位沉默寡言、身懷絕技、最終以最酷烈方式點燃了自己也點燃了最後希望的老船匠,咽下了最後一口氣。他的身體在雨水的衝刷下,迅速變得冰冷、僵硬,皮膚下的青黑色如同凝固的墨汁。
    營地再次陷入一片死寂。隻有雨聲,和遠處黑色林莽深處傳來的、不知名野獸的低沉嗚咽。
    不知過了多久。
    繈褓中的鱗兒,細長的睫毛極其輕微地顫動了一下。
    他依舊昏睡著,呼吸微弱而平穩。遍布全身的暗紫色印記如同古老的圖騰,烙印在蒼白的皮膚下,散發著一種詭異的死寂與…微弱的生機交織的氣息。
    旁邊,陳墨殘破的胸膛,極其微弱地起伏了一下。那被撕裂的傷口,黑血已近乎流盡,翻卷的焦黑皮肉在雨水的衝刷下顯得更加猙獰可怖。他渙散的瞳孔深處,似乎倒映著嬰孩沉睡的側臉,又似乎隻是一片空洞的黑暗。
    幸存的士兵們,如同從漫長的噩夢中驚醒。他們看著那片被死亡籠罩的區域,看著老船匠冰冷的屍體,看著副帥如同殘骸般的軀體,看著那個渾身布滿詭異紋路、昏睡不醒的嬰兒,以及…那枚靜靜躺在泥濘中、象征著驚蟄營最後權柄與詛咒的玄鐵狼符。
    一個老兵顫抖著,極其緩慢地站起身。他一步步,如同踩在薄冰上,走到魯火的屍體旁。他沉默地解下自己身上唯一還算完整的半截鬥篷,小心地蓋在了老人那佝僂、冰冷、布滿青黑死氣的軀體上。
    然後,他轉向那枚泥水中的兵符。
    他蹲下身,伸出粗糙、沾滿泥汙和凍瘡的手,猶豫了一下,最終還是一把抓住了那冰冷沉重的狼首。粘稠的黑血和汙泥沾染了他的掌心。
    他站起身,高高舉起那枚沾滿汙穢、卻依舊散發著沉重威壓的玄鐵兵符。渾濁的雨水衝刷著狼首猙獰的輪廓。
    他的目光掃過營地中那些依舊驚魂未定、茫然無措的幸存者,聲音嘶啞、幹澀,卻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如同從凍土中硬生生拔出的力量:
    “狼帥令!”
    “魯火…掌舵…歸天了!”
    “陳帥…護火種…重傷!”
    “現在…”
    他布滿血絲的眼睛死死盯住繈褓中昏睡的鱗兒,又猛地看向所有幸存者,聲音陡然拔高,帶著孤注一擲的瘋狂:
    “守好這娃!”
    “守好這符!”
    “在這黑水峪…”
    “給老子——”
    “活——下——去——!!!”
    嘶吼聲在風雨如晦的黑色林莽中回蕩,如同垂死的孤狼,對著鉛灰色的蒼穹,發出最後一聲不甘的、血淋淋的咆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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