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3章 雪原赤地,餓殍叩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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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殺——無——赦——!!!”
    李長天胤高祖)那嘶啞如九幽寒鐵摩擦的敕令,裹挾著凍結靈魂的威壓,狠狠砸在紫宸殿死寂的金磚之上,也砸在每一個朝臣的心頭。
    “殺無赦”三字餘音未散,仿佛已在殿內凝結成實質的冰棱,刺骨生寒。
    那渾身浴血的傳令兵,被這最終審判般的敕令徹底抽幹了最後一絲力氣,頭顱一歪,昏死在地,手中染血的急報滑落,在冰冷的金磚上攤開一片刺目的紅與黑。
    “陛…陛下…”兵部尚書王振業,一個素以沉穩著稱的老將,此刻聲音抖得不成樣子,臉上血色盡褪,“流民…百萬…非…非軍卒可比啊!淮陽府已破,沿途州縣空虛,如何堵截?強令軍士屠戮…恐…恐生嘩變!”
    “堵不住也要堵!”五軍都督府右都督,孔希仁的心腹孔彪,此刻強壓下對趙汝成慘死和冰鱗妖法的恐懼,臉上浮現出一種近乎病態的狂熱和急於表現的猙獰,“一群流民草芥,烏合之眾!敢衝擊州府,便是謀逆!殺一儆百,以儆效尤!陛下聖明!臣即刻調遣京畿衛戍營、神機營火速南下!定將流寇阻於黃河以南,使其不敢窺視神都!”
    “孔都督!”陳墨再也無法保持沉默,他一步踏出,紫袍因內心的激蕩而微微起伏,聲音嘶啞卻帶著一股穿透性的力量,“堵?如何堵?殺?如何殺?百萬生靈!那是活生生的人!不是田裏的稗草!淮北七道赤地千裏,飛蝗蔽日,顆粒無收!他們不是想造反,他們隻是想活命!堵截屠戮,隻會火上澆油,逼得百萬絕望之人化作燎原之火,直撲神都!此非安民,實乃催命!”
    他的目光銳利如刀,直刺丹陛之上那玉旒低垂的身影,更掃過孔彪等一眾主戰派:“當務之急,是開倉放賑!是組織流民以工代賑!是調集太醫防治疫病!是啟用《格物粗談》中記載的深溝火誘之法滅蝗!而非舉起屠刀,將求活的百姓視作叛逆!陛下!民心若失,國本動搖!潛龍穀中誓言,李家村鋤頭之溫,猶在昨日啊!”
    “陳墨!”孔希仁如同被踩了尾巴的毒蛇,猛地跳了起來,指著陳墨的鼻子厲聲尖叫,“你三番五次為叛逆張目!前有方孝直妖言惑眾,今有百萬流民衝擊州府!你身為宰輔,不思為君分憂,不思剿滅叛逆,反在此大放厥詞,蠱惑人心!開倉?放賑?國庫空虛,軍餉尚不足!以工代賑?流民洶洶,聚之則成巨患!《格物粗談》?那是惑亂人心的妖書,已被陛下聖裁付之一炬!你竟敢再提?你究竟是何居心?莫非想效仿方孝直,讓這紫宸殿再添一具冰屍不成?!”
    “孔祭酒!”陳墨毫不退讓,眼中悲憤與決絕交織,“國庫為何空虛?軍餉為何不足?飛蝗蔽日,赤地千裏,地方官員瞞報災情,中飽私囊,可曾查辦?世家大族囤積居奇,糧價飛漲,可曾抑製?!妖書?那‘沸水鐵輪’之圖說,若能早成,工坊可日夜不息紡紗織布,換取錢糧,何至於今日倉廩空空!焚書?焚掉的不是妖言,是活路!是百萬生靈的活路!是這新朝的活路!”他猛地轉向丹陛,重重叩首,額頭撞擊金磚發出沉悶聲響,“陛下!請收回成命!開倉!賑災!治蝗!安民!此乃唯一生路!遲則…遲則萬事皆休啊!”
    “放肆!”孔彪等武將按刀怒吼。
    “陳相慎言!”部分寒門官員麵露不忍,卻不敢出聲。
    殿內再次陷入劍拔弩張的混亂。
    丹陛之上,玉旒紋絲不動。
    李長天胤高祖)覆蓋貂裘的手,依舊穩穩按在那方玄黑冰冷的孽龍玉璽之上。陳墨泣血的諫言,孔希仁怨毒的攻訐,王振業的恐懼,孔彪的狂熱…所有的聲音,都像是隔著厚厚的冰層傳來,模糊而遙遠。
    唯有心口那片冰鱗狀凸起,在袞服下搏動得愈發清晰、有力。每一次搏動,都帶來一股冰冷粘膩的異感,順著血脈流淌,強化著那種掌控一切、漠視一切的“力量感”。陳墨提到“潛龍穀”、“李家村”、“沸水鐵輪”時,冰鱗似乎有過極其細微的異動,但瞬間便被更洶湧的冰寒淹沒。
    方才指尖滲入玉璽縫隙的那點屬於方孝直的血珠,此刻在孽龍鱗片的溝壑中,仿佛被無形的寒力凍結、吞噬,消失得無影無蹤,未留下絲毫痕跡,也未激起任何漣漪。
    嘶啞低沉的聲音,如同從萬載玄冰深處傳來,不帶絲毫情緒,再次壓下了所有喧囂:
    “…陳卿…憂國…之心…朕…知之…”
    “…然…”
    “…軍國…大事…豈容…婦人之仁…”
    “…流民…聚眾…衝擊…州府…即…為…亂…”
    “…亂…則…必…誅…”
    他覆蓋著貂裘的手,極其穩定地提起朱筆,飽蘸濃稠如血的朱砂,在那份染血的八百裏加急奏報上,孔彪所請“調京畿衛戍營、神機營南下堵截”的字樣旁,批下一個冰冷如鐵、力透紙背的——“準”字!
    筆鋒劃過紙麵,如同屠刀出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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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著…兵部…五軍都督府…依議…速辦…”
    “…戶部…”
    “…籌措…糧秣…軍資…”
    “…凡…延誤…軍機者…”
    “…斬——!!!”
    “斬”字出口,殿內溫度驟降!戶部尚書腿一軟,直接癱倒在地。
    “陛下聖明!臣等領旨!定不負聖望!”孔彪等主戰派將領麵露狂喜,轟然跪倒領命,聲音震得殿宇嗡嗡作響,看向陳墨等人的目光充滿了勝利者的睥睨和殘忍。
    陳墨身體晃了晃,臉色慘白如金紙,一股腥甜直衝喉頭,被他死死咽下。他看著丹陛上那個徹底被冰寒包裹、再無一絲人氣的帝王身影,看著地上那份批著刺目“準”字的奏報,看著孔彪等人眼中嗜血的光芒…一股巨大的、冰冷的絕望,如同北地的暴風雪,瞬間將他吞沒。
    他知道,一切…都晚了。
    千裏之外,淮北道。
    朔風卷著雪沫和飛蝗殘骸,在鉛灰色的蒼穹下呼嘯。曾經廣袤的田野,如今隻剩下一片死寂的、被啃噬殆盡的赤褐色凍土,一直延伸到灰暗的地平線。
    凍土之上,是一條緩慢蠕動、望不到盡頭的黑色洪流。
    那是人。
    是百萬流民。
    衣衫襤褸,形銷骨立。凍得青紫的臉上,嵌著一雙雙空洞麻木、卻又燃燒著絕望火焰的眼睛。男人佝僂著背,用最後一點力氣推著吱呀作響的破車,車上或許躺著奄奄一息的老人,或許裹著早已凍僵的嬰孩。女人緊緊抱著懷中僅存的、幹癟如柴的孩子,赤著的雙腳在冰冷的凍土和殘雪上磨出血痕。老人拄著木棍,每一步都搖搖欲墜,眼神渾濁地望著前方虛無的希望。
    空氣中彌漫著死亡的氣息:凍斃者僵硬的屍體被隨意丟棄在路邊,很快被同樣餓綠了眼睛的野狗和後來者分食;瘟疫在人群中悄然蔓延,不時有人倒下,咳出帶血的冰碴,引來一陣麻木的騷動和更深的恐懼;饑餓像一條無形的毒蛇,啃噬著所有人的理智。
    “娘…餓…”一個微弱的童音在死寂的隊伍中斷續響起。
    抱著他的婦人幹裂的嘴唇翕動了一下,卻發不出任何聲音,隻是將孩子抱得更緊,渾濁的淚水在凍僵的臉上劃出兩道冰痕。她目光茫然地掃過路邊一具剛被剝去衣物、露出森森白骨的屍體,胃裏一陣翻江倒海的抽搐,卻又被更強烈的饑餓感壓了下去。
    “前麵…過了淮陽…聽說…神都…有糧…”一個嘶啞的聲音在風中飄散,帶著一絲虛幻的期盼。
    “糧?”旁邊一個漢子發出夜梟般的慘笑,指了指路邊雪地裏一灘刺目的暗紅和散落的骨頭,“那…就是糧!狗官們…有糧!在神都!在朱門裏!等著拿我們的骨頭熬油點燈呢!”
    絕望如同瘟疫,在沉默的隊伍中無聲蔓延。
    不知是誰,用盡力氣,朝著北方神都的方向,發出一聲泣血般的嘶嚎:
    “皇——帝——老——爺——!”
    “給——條——活——路——吧——!!!”
    這嘶嚎如同投入死水的巨石,瞬間激起了滔天巨浪!
    “活路——!”
    “給活路——!”
    “餓啊——!”
    積壓的悲憤、絕望和求生的本能,如同壓抑已久的火山,轟然爆發!麻木的隊伍開始騷動、加速!無數雙空洞的眼睛被赤紅取代!推車被掀翻,木棍被舉起,凍僵的身體爆發出最後的、瘋狂的力量!黑色的洪流不再緩慢蠕動,而是化作一股席卷一切的、充滿毀滅氣息的怒潮,衝破風雪的阻隔,向著北方,向著那道象征著權力與渺茫希望的巍峨城牆——神都,決死衝擊!
    “衝過去——!”
    “神都——有糧——!!!”
    餓殍之怒,赤地燎原!
    黑色的洪流,裹挾著死亡與絕望的咆哮,撞碎了淮北最後一道官府的脆弱防線,踏著凍土與同伴的屍骸,勢不可擋地湧向帝國的心髒——神都!
    紫宸殿內,孔彪剛剛領了聖旨,正欲意氣風發地調兵遣將。
    殿外,北風呼嘯,卷著從朱雀門方向飄來的、尚未散盡的焚書灰燼,如同黑色的雪,紛紛揚揚,落在巍峨的宮牆上,落在冰冷的金水橋畔,也落在…那份被朱砂批了“準”字、墨跡未幹的調兵奏報之上。
    灰燼無聲。
    北風嗚咽。
    仿佛百萬冤魂的歎息,提前叩響了神都的城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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