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直門方向傳來的崩塌聲，如同神都最後一絲秩序的喪鍾。那沉悶如雷、夾雜著金屬扭曲撕裂的巨響，瞬間點燃了坊區壓抑到極致的恐慌！
    “城破了——！”
    “流寇殺進來了——！”
    “快跑啊——！”
    淒厲的尖叫、絕望的哭喊、雜亂的奔跑聲如同沸騰的油鍋，瞬間炸開！原本死寂的破敗坊區，瞬間化作末日般的修羅場！緊閉的門窗被撞開，驚恐的居民如同無頭蒼蠅般湧向更深的巷子；早已潛入的零散流民則如同嗅到血腥的餓狼，紅著眼睛衝向那些尚未來得及逃走的門戶，砸門聲、搶奪聲、慘叫聲此起彼伏！
    陳墨所在的破敗小院，那扇用門栓勉強抵住的木門，被外麵洶湧的人潮和恐慌狠狠撞擊著，發出不堪重負的呻吟！
    “走！”柳紅袖反應極快，一把抓起桌上殘存的油布，將陳墨手中緊握的《沸水鐵輪圖說》殘稿再次嚴嚴實實包裹好，塞進他懷中，低喝道：“此地不能留了！跟我來！”
    她動作迅捷如狸貓，吹熄桌上唯一的蠟燭，屋內瞬間陷入濃墨般的黑暗。借著窗外透入的混亂光影和遠處燃燒的火光，柳紅袖熟門熟路地拉開牆角一個破舊碗櫃，後麵竟露出一個僅容一人彎腰通過的、散發著黴味和土腥氣的狹窄洞口！
    “快！”柳紅袖當先鑽入。
    陳墨沒有絲毫猶豫，將油布包緊緊護在胸前，矮身跟上。身後，那扇木門終於被撞開，雜亂的腳步聲和貪婪的嘶吼湧入小院！
    洞口在他們身後迅速被柳紅袖拉動機關，一塊沉重的石板無聲滑落，將入口徹底封死，也隔絕了外麵地獄般的喧囂。狹長、陡峭向下的甬道裏，隻剩下兩人粗重的喘息和腳下濕滑泥土的摩擦聲。空氣汙濁冰冷，帶著地下特有的腐朽氣息。
    “這是…”陳墨在黑暗中低聲詢問，聲音在狹窄的空間裏回蕩。
    “前朝廢棄的引水渠分支，早年藏身用的。”柳紅袖的聲音在前麵傳來，冷靜而清晰，“通往幾個隱蔽的出口和…安全屋。”她頓了頓，補充道：“放心，知道這條路的，除了我，都死了。”
    黑暗中，陳墨的心沉了沉，卻也升起一絲劫後餘生的慶幸。他緊緊地護住胸口的油布包，那粗糙的觸感是此刻唯一的精神支柱。
    不知在黑暗中摸索攀爬了多久，前方終於出現一絲微弱的光亮。柳紅袖停下腳步，示意陳墨噤聲。她側耳貼在冰冷的石壁上傾聽片刻，才極其小心地推開一塊活動的石板。
    一股濃烈到令人作嘔的血腥味和焦糊味，混合著寒風，猛地灌了進來！
    眼前是一個堆滿廢棄雜物的小巷死角。但巷子外麵，已是人間煉獄！
    火光衝天！不遠處的街道上，幾間房屋正在熊熊燃燒，火舌舔舐著漆黑的夜空，映照著下方混亂廝殺的人影！五城兵馬司的甲士結著混亂的陣型，正與一群衣衫襤褸、狀若瘋魔的流民殊死搏鬥！流民手中的武器簡陋而致命——菜刀、鋤頭、削尖的木棍，甚至是從屍體上扒下來的斷裂長矛！他們人數眾多，悍不畏死，用身體硬頂著甲士的刀槍往前衝！每一次倒下，都有更多的人踩著同伴的屍體和鮮血湧上！
    “殺狗官——！”
    “搶糧食——！”
    “活命——！”
    絕望的咆哮、憤怒的嘶吼、垂死的哀嚎、兵刃入肉的悶響…各種聲音交織成一首地獄的狂想曲！地麵上，屍體層層疊疊，鮮血在寒冷的冬夜裏迅速凝結成暗紅色的冰，又被新的熱血融化、覆蓋。斷肢殘骸隨處可見，被踩踏得不成形狀。
    陳墨胃裏一陣翻江倒海，臉色慘白。他雖經曆過戰場，但如此近距離目睹城市巷戰的慘烈與流民絕望的瘋狂，依然感到靈魂的震顫。柳紅袖眼神冰冷，迅速掃視著混亂的戰場，尋找著穿越的縫隙。
    就在他們準備冒險衝向下一個隱蔽點時，巷口戰場突變！
    “吼——！！！”
    一聲如同受傷猛虎般的咆哮蓋過了所有喧囂！隻見一個異常魁梧的身影，如同人形戰車般從流民群中猛地衝出！他身高近九尺，赤裸的上身布滿虯結的肌肉和縱橫交錯的猙獰疤痕，臉上更是被一道深可見骨的刀疤貫穿，幾乎毀掉了半張臉，僅剩的一隻獨眼中燃燒著瘋狂暴戾的火焰！他手中揮舞著一根粗大的、沾滿腦漿和碎肉的房梁，所過之處，擋路的甲士如同稻草人般被砸飛、掃倒！骨裂聲令人牙酸！
    “疤臉！是疤臉老大！”流民中爆發出狂熱的歡呼！
    “跟著疤臉老大！殺進去！搶糧倉！”
    這綽號“疤臉”的巨漢，顯然已成為這片區域流民的核心。他的勇猛極大地鼓舞了流民的士氣，原本僵持的局麵瞬間被打破！甲士的陣型開始鬆動、潰散！
    疤臉勢如破竹，獨眼掃視戰場，尋找著下一個目標。他的目光，如同探照燈般，猛地掃過陳墨和柳紅袖藏身的巷口死角！
    盡管身處陰影，但陳墨那身與周圍環境格格不入的、洗得發白的青衫，以及柳紅袖沉靜銳利的氣質，瞬間引起了這頭凶獸的注意！
    小主，這個章節後麵還有哦，請點擊下一頁繼續閱讀，後麵更精彩！
    “嘿！兩隻肥羊！”疤臉咧開嘴，露出森白的牙齒，臉上那道巨大疤痕隨之扭曲，如同一條蠕動的蜈蚣。他丟開染血的房梁，隨手從地上一個死去的甲士腰間拔出一把沉重的製式腰刀，邁開大步，如同盯上獵物的餓狼，朝著巷口死角獰笑著逼來！沉重的腳步聲踏在血冰上，發出令人心悸的哢嚓聲。
    柳紅袖瞳孔驟縮，反手從靴筒中拔出一把寒光閃閃的短匕，身體瞬間繃緊如弓，擋在陳墨身前，低聲道：“我來擋他，你找機會走！東西要緊！”
    陳墨心頭劇震！他雖不通武藝，但也看出這疤臉的恐怖絕非尋常流民！柳紅袖斷指未愈，如何能擋？！他下意識地護緊胸口的油布包，絕望感再次襲來。
    疤臉越逼越近，獨眼中閃爍著殘忍和貪婪的光芒，手中腰刀高高揚起，帶著一股腥風！
    就在這千鈞一發之際！
    “疤臉哥！等等！”一個瘦小的身影突然從旁邊燃燒的廢墟中竄出，一把抱住了疤臉粗壯的手臂！那是個半大少年，臉上沾滿煙灰，眼神卻異常機警。他急促地低語了幾句，手指飛快地指向遠處火光更盛、喊殺聲更烈的方向——那是內城糧倉的方向！
    疤臉獨眼中的凶光閃爍了一下，似乎權衡了一瞬。他看看眼前兩個似乎有些“價值”的獵物，又看看糧倉方向。最終，對糧食的渴望壓倒了一切。他惡狠狠地瞪了陳墨和柳紅袖一眼，尤其是陳墨護在胸前的雙手，啐了一口帶血的唾沫：“呸！算你們走運！回頭再收拾！” 說罷，猛地甩開少年，發出一聲震天咆哮：“兄弟們！跟老子衝糧倉！吃白米飯去——！” 轉身帶著洶湧的人流，朝著更核心的城區衝殺而去！
    那瘦小少年也飛快地跟了上去，臨走前，卻回頭深深地、複雜地看了一眼陰影中的陳墨和柳紅袖。
    危機暫時解除。陳墨後背已被冷汗浸透，柳紅袖也緩緩收起了匕首，但眼神依舊凝重。
    “他們…認識你？”柳紅袖敏銳地察覺到了那少年眼神的異常。
    陳墨茫然搖頭，他完全不認識那少年和疤臉。但剛才疤臉盯著他胸口看的眼神…讓他心頭蒙上一層更深的陰影。這混亂的神都，似乎還藏著更多不為人知的暗流。
    “此地不宜久留，快走！”柳紅袖不再多想，拉起陳墨，趁著疤臉引走了大部分注意力的空檔，迅速沒入另一條更幽深黑暗的巷弄之中。他們如同行走在屍山血海縫隙中的幽靈，朝著未知的“安全屋”潛行。陳墨懷中的油布包，在黑暗和血腥中，顯得愈發沉重而滾燙。
    與此同時。神都內城核心，皇極殿。
    此地比紫宸殿更為深邃、幽閉。巨大的蟠龍金柱支撐著高聳的穹頂，燭火通明，卻驅不散那彌漫在空氣中的、源自帝王本身的冰寒死氣。
    李長天胤高祖）並未坐在象征著最高權力的龍椅上。他背對著空曠的大殿，站在巨大的、描繪著萬裏江山的屏風前。身形依舊挺拔如鬆，覆蓋著玄黑貂裘，紋絲不動，如同一尊被遺忘在時光盡頭的冰冷神隻。
    孔希仁匍匐在冰冷的金磚上，身體抖得像秋風中的落葉。西直門被流民突破的消息，如同最鋒利的冰錐，刺穿了他所有的僥幸。他額頭緊貼地麵，聲音帶著哭腔和極致的恐懼：
    “陛下！流寇狡詐凶頑…孔彪…孔彪他…力戰殉國了！西直門守軍…傷亡殆盡…流寇前鋒已湧入外城…正…正朝內城湧來！臣…臣罪該萬死！然…然請陛下暫避…暫避鋒芒…待勤王大軍…”
    “廢物。”嘶啞低沉的聲音，如同冰刀刮過金磚，打斷了孔希仁的哭訴。
    孔希仁身體猛地一僵，連顫抖都停止了，死亡的恐懼瞬間攫住了他的心髒。
    胤高祖緩緩轉過身。
    玉旒珠簾微微晃動，卻遮擋不住他此刻的眼眸！
    那已非人眼！
    深陷的眼窩中，瞳孔竟呈現出一種極其詭異的、如同萬年玄冰般的——幽藍色！冰冷、死寂、毫無人類的感情，隻有一種俯瞰螻蟻、漠視生死的絕對寒意！瞳孔深處，仿佛有細微的、如同冰裂紋般的幽藍絲線在緩緩遊動、蔓延！
    他覆蓋著貂裘的手，緩緩抬起，指向匍匐在地的孔希仁，指尖縈繞著肉眼可見的、絲絲縷縷的白色寒氣：
    “…你…的…忠心…”
    “…朕…看到了…”
    “…下去…陪…孔彪…吧…”
    “陛…陛下饒命！饒命啊——！！！”孔希仁魂飛魄散，發出一聲不似人聲的淒厲尖叫！他手腳並用地向後爬去，涕淚橫流，肥胖的身軀在金磚上拖出狼狽的痕跡！
    然而，胤高祖指尖縈繞的寒氣驟然凝聚！
    “咻——！”
    一道細微卻凝練到極致的幽藍色冰線，如同毒蛇吐信，瞬間激射而出，精準地沒入了孔希仁的眉心！
    孔希仁的尖叫戛然而止！他爬行的動作瞬間定格！臉上驚恐扭曲的表情凝固，眉心處，一個微小的、冒著絲絲寒氣的幽藍孔洞清晰可見。緊接著，細密的幽藍色冰紋以那個孔洞為中心，如同蛛網般在他臉上、脖子上瘋狂蔓延開來！速度比趙汝成那次更快、更猛烈！
    僅僅一個呼吸！
    孔希仁整個肥胖的身軀，從內而外，瞬間被一層厚厚的、閃爍著幽藍光澤的堅冰徹底覆蓋！化作了一尊保持著爬行姿態的、栩栩如生的——冰雕！連他臉上那極致的恐懼和涕淚，都被永恒地凍結在冰層之中！
    殿內侍立的幾個內侍目睹此景，連尖叫都發不出，如同被抽掉了骨頭般癱軟在地，褲襠瞬間濕透，腥臊彌漫。
    胤高祖李長天）緩緩收回手指。那幽藍色的冰眸，冷漠地掃過孔希仁的冰雕，掃過癱軟的內侍，最終投向殿外火光衝天的方向。他能“聽”到，百萬螻蟻絕望的呐喊匯成的聲浪，正衝擊著這座象征著至高權力的冰冷殿堂。
    心口那片冰鱗，在幽藍冰眸顯現的刹那，搏動得前所未有的強勁、有力！一股冰冷粘膩、卻又帶著毀滅快感的洪流，衝刷著他的四肢百骸。
    嘶啞低沉的聲音，帶著一種非人的、仿佛來自九幽深淵的愉悅，在死寂的皇極殿中響起：
    “…亂…”
    “…殺…”
    “…殺光了…”
    “…就…清淨了…”
    幽藍的冰眸深處，那遊動的冰裂紋絲線，似乎又蔓延了一絲。那象征人間帝王的玄黑袞服下，冰鱗覆蓋的麵積，仿佛也在無聲無息中…悄然擴大。
    喜歡從農民起義到權傾天下請大家收藏：()從農民起義到權傾天下書更新速度全網最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