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9章 驟雨熄炬,冰封錢塘
字數:5271 加入書籤
暴雨如注。
冰冷的雨鞭無情地抽打著泥濘的山林,將天地連成一片混沌的灰暗。狂風裹挾著雨幕,在嶙峋的怪石和虯結的古木間呼嘯穿梭,發出鬼哭般的嗚咽。
陳墨深一腳淺一腳地跋涉在泥濘中,每一步都沉重得如同灌了鉛。冰冷的雨水早已浸透了他單薄的青衫,緊貼在身上,帶走僅存的熱量,刺骨的寒意順著脊椎蔓延。他臉色蒼白,嘴唇凍得發紫,眼神空洞地望著前方阿七在暴雨中若隱若現的背影,以及那架在泥濘中艱難拖行的、覆蓋著油布的木橇——裏麵是那台爆炸後僅存的、扭曲變形的蒸汽機核心部件,還有用油布層層包裹、卻不知是否已被雨水浸透的《沸水鐵輪圖說》殘稿。
老周頭被兩個少年半攙半拖著,斷臂處的傷口在雨水的衝刷下泛著不祥的灰白,他僅存的右手死死抓著一根充當拐杖的粗樹枝,每一次挪動都伴隨著痛苦的悶哼。張師傅被阿七背在背上,厚厚的水晶眼鏡上滿是水痕,他緊閉著眼,氣息微弱,爆炸的震蕩和隨後的亡命奔逃耗盡了他最後的氣力。柳紅袖走在隊伍最後,斷指處的劇痛在寒冷和潮濕中加倍襲來,她咬著牙,警惕地掃視著風雨肆虐的山林,防備著任何可能的追兵或野獸。
沒有人說話。隻有沉重的喘息、艱難的跋涉聲、木橇在泥濘中拖行的吱呀聲,以及天地間永不停歇的風雨咆哮。
陳墨的腦海中,卻比這風雨更喧囂。
疤臉——林鐵山臨死前那刻骨仇恨的獨眼,如同烙印般灼燒著他的靈魂。那一聲聲“狗官”、“陳大宰相”、“林家坳大火”的控訴,混合著地下工棚爆炸的巨響、血肉橫飛的慘景、蒸汽機悲鳴般的嘶吼……在他腦中瘋狂翻湧、炸裂!
他一直以為自己代表著正義,代表著底層百姓的訴求。潛龍穀起義,殺稅吏,均田地,反抗暴政……他以為自己在贖罪,在為林家坳那樣的悲劇不再重演而奮鬥。可到頭來,他為之奮鬥的“新朝”,其締造者胤高祖李長天)化作了比舊朝更恐怖的寒潭妖魔,視蒼生如草芥!而他陳墨自己,竟也成了另一個“林家坳”慘劇的締造者,被仇恨的亡魂追索至地獄邊緣!
信念的支柱,在巨大的愧疚和現實的荒誕麵前,轟然倒塌。冰冷的雨水衝刷著他的身體,也衝刷著他內心最後一點殘存的、名為“理想”的灰燼。一種比寒冷更刺骨的虛無感,如同這無邊的雨幕,將他徹底吞沒。
“嗬…嗬嗬…”陳墨忽然發出一陣低低的、壓抑不住的慘笑,聲音在風雨中破碎不堪,“贖罪?理想?新朝?…狗屁…都是狗屁…我們…和那冰窟裏的妖魔…和這吃人的世道…有什麽…區別…”
走在前麵的阿七猛地停下腳步,轉過身。冰冷的雨水順著他年輕卻寫滿風霜的臉頰流下,那雙沉靜的眼眸在昏暗的光線下,銳利得如同出鞘的刀鋒。他盯著陳墨,聲音不高,卻清晰地穿透了風雨:
“陳相,現在沉淪,對得起為你擋刀死去的人嗎?對得起方禦史撞進火堆前喊的‘血未冷’嗎?對得起老周頭他們豁出命保下的這點鐵疙瘩嗎?”他指了指那沉重的木橇,“林家坳的債,你背上了,甩不掉!但你想讓這債白背?想讓更多地方變成林家坳?想讓那冰窟裏的東西把整個人間都凍成墳場?!”
阿七的話,如同冰冷的鐵錘,狠狠砸在陳墨混沌的意識上!方孝直焚書烈焰中的身影、老周頭揮舞鐵錘的怒吼、蒸汽機第一次笨拙轉動時的微光……這些破碎的畫麵,在虛無的黑暗中頑強地閃爍了一下。
“活下去!把該做的事做完!”阿七不再看他,轉身,用更大力氣拖拽木橇,聲音帶著不容置疑的決絕,“懺悔?等砸碎了那冰座,活下來再說!”
柳紅袖走到陳墨身邊,沒有言語,隻是用那隻完好的手,用力握了握他冰冷僵硬的手臂。那力道,傳遞著一種無聲的堅持。
陳墨身體晃了晃,空洞的眼神中,終於有了一絲微弱的、痛苦的掙紮。他抬頭望向灰暗的、仿佛永無盡頭的雨幕,又低頭看了看自己沾滿泥濘、空空如也的雙手。贖罪的路…在哪裏?該做的事…又是什麽?阿七的話,像一根刺,紮進了他瀕死的心,帶來的是更深的迷茫和…一絲微弱的不甘。
與此同時。江南。錢塘江口。
鉛雲低垂,寒風呼嘯。寬闊的江麵濁浪翻湧,拍打著兩岸陡峭的山崖,發出沉悶的轟鳴。
然而,此刻的錢塘江口,卻籠罩在一片比寒冬更刺骨的死寂之中。
數十艘懸掛著“謝”字大旗的江南水師戰船,連同臨時征調的民船,在江麵上結成了一道看似嚴密的防線。船頭床弩上弦,火箭引燃,水兵們緊握兵器,臉色卻是一片煞白,眼神中充滿了難以掩飾的驚懼,死死盯著上遊方向。
謝玄身披重甲,矗立在旗艦“鎮海”號船頭。這位江南第一門閥的家主,須發皆白,麵容剛毅,但緊握佩劍的手背上,青筋卻因用力而根根凸起。他望著上遊那鉛灰色的天際線,感受著空氣中彌漫的、越來越濃烈的、令人窒息的寒意,心沉到了穀底。
本小章還未完,請點擊下一頁繼續閱讀後麵精彩內容!
胤高祖來了。以那種非人的方式。
“父親…我們…真要與那…妖魔對抗嗎?”謝玄的長子謝朗聲音發顫,臉上毫無血色。冰舟艦隊碾碎臨江水師的恐怖景象,早已如同噩夢般傳遍江南。
“不抗?難道引頸就戮?”謝玄的聲音嘶啞卻帶著一種破釜沉舟的決絕,“我謝氏百年基業,江南數百萬生靈!豈能任由那寒潭妖魔予取予奪!傳令!死守江口!縱是螳臂當車,也要崩掉他幾顆冰牙!”
命令下達,但船陣中彌漫的絕望氣息並未消散。所有人都知道,這不過是垂死掙紮。
就在這時!
上遊的江麵上,那令人心悸的白色寒霧,再次出現了!
數艘通體幽藍、形如鬼魅的冰舟,破開渾濁的浪濤,以遠超風帆槳櫓的速度,逆流而上!它們無聲無息,唯有船尾噴湧的劇烈寒霧,在江麵上拖出長長的、如同死亡軌跡般的白痕。所過之處,湍急的江水竟以肉眼可見的速度凝結出細碎的冰淩!
胤高祖李長天)傲然立於為首冰舟的船首。玉旒早已除去,那雙幽藍色的冰眸毫無感情地俯視著前方嚴陣以待的江南船陣,如同神靈俯瞰螻蟻的掙紮。心口那片冰鱗搏動著,清晰地“品嚐”著對麵船陣中彌漫的、如同實質的恐懼洪流。這恐懼,比神都流民的絕望更“醇厚”,更讓他那冰寒的意誌感到“愉悅”。
嘶啞低沉的聲音,如同來自九幽的寒風,清晰地烙印在每一個江南水兵的心頭:
“…愚…蠢…”
“…螳…臂…當…車…”
覆蓋貂裘的手,極其緩慢地抬起,指向錢塘江口那浩瀚奔騰的江麵。指尖縈繞的寒氣,不再是絲絲縷縷,而是凝練如實質的幽藍冰晶,發出細微卻刺耳的銳鳴!
這一次,目標並非船隻。
而是——整條大江!
“…冰…封…”
命令下達的刹那!
胤高祖指尖凝聚的幽藍冰晶,驟然爆發出刺目的寒光!一股無法言喻的、足以凍結靈魂的極致寒意,以他為中心,如同無形的衝擊波,瞬間擴散開來,籠罩了前方整片寬闊的江麵!
“哢…哢嚓嚓——!!!”
令人頭皮炸裂的、密集到極致的凍結聲,如同萬千玻璃同時碎裂,猛地響徹天地!
隻見冰舟艦隊前方,那原本奔騰咆哮的錢塘江水,在接觸到那無形寒意的瞬間,如同被按下了暫停鍵!洶湧的浪頭保持著拍擊的姿態,被瞬間凍結!翻滾的旋渦凝固成詭異的冰雕!奔騰的江流,從上遊開始,以冰舟艦隊為鋒矢,肉眼可見的速度被一層厚厚的、閃爍著幽藍光澤的堅冰徹底覆蓋!冰層瘋狂蔓延、加厚,發出震耳欲聾的轟鳴!
凍結!凍結!凍結!
短短十數息!
從胤高祖的冰舟艦隊到謝氏船陣之間,那原本浩瀚奔騰、寬達數裏的錢塘江主航道,竟然被徹底凍結!變成了一片光滑如鏡、反射著幽藍天光的——巨大冰原!
“天…天呐!”
“江…江凍住了!”
“妖法!真的是妖法!”
江南水師船陣瞬間陷入了極致的混亂與崩潰!船上的水兵如同見了末日降臨,發出撕心裂肺的哭嚎!他們的船隻被凍結在冰層邊緣,如同被困在琥珀中的飛蟲,動彈不得!床弩無法轉向,火箭失去目標!絕望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間淹沒了所有人!
謝玄站在“鎮海”號船頭,看著眼前這超乎想象、如同神跡魔跡)般的恐怖景象,蒼老的身軀劇烈地顫抖起來,握劍的手無力地垂下。他所有的勇氣、所有的謀劃、所有的玉石俱焚的決心,在這絕對的非人力量麵前,被徹底碾得粉碎!
冰舟艦隊在凍結的江麵上,如同在平地上滑行,速度不減反增!幽藍的船體在冰原上劃出刺耳的摩擦聲,帶著毀滅的氣息,朝著被凍結在冰層邊緣、如同待宰羔羊般的江南船陣,碾壓而來!
胤高祖幽藍的冰眸,冷漠地掃過那些在冰麵上驚恐奔逃、卻無處可逃的水兵,掃過旗艦上謝玄那瞬間蒼老了十歲的絕望身影。心口的冰鱗搏動著,貪婪地汲取著這比神都更龐大、更“美味”的恐懼洪流。
嘶啞的聲音,帶著一絲毀滅的“滿足”,在冰封的江麵上回蕩:
“…碾…過…去…”
冰舟的尖銳船首,毫無阻礙地撞上了第一艘被凍結的江南戰船。
“轟——哢嚓嚓——!”
凍結的船體如同脆弱的琉璃,在冰舟的衝擊和船首散發的極致寒氣下,瞬間粉碎!化作漫天飛濺的、包裹著木屑和血肉的冰晶!
屠殺,在絕對冰寒的領域內,再次上演。這一次,連掙紮都顯得如此徒勞和可笑。
謝玄緩緩閉上眼睛,兩行渾濁的老淚,在冰寒刺骨的江風中,瞬間凍結成冰。
喜歡從農民起義到權傾天下請大家收藏:()從農民起義到權傾天下書更新速度全網最快。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