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泉上挽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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應闡是雲山觀的觀主雲山老道撫養長大。
老道不曾說過應闡如何來的,應闡也從沒有問過。
他與常人不同,不僅天生便懂道理,還有許許多不尋常的見識、記憶,早知此中不過一些可悲之事而已。
稍稍長成一些之後,應闡便在雲山觀中擔任道童。
每日砍柴挑水、生火做飯,偶爾應付應付香客,或隨老道下山做法——
雲山觀雖然破落,老道卻不簡單。
他的修為雖也不高,但有一身厲害武功,還有幾門法術壓身,懂得一些神怪之事,這在大昌國內,就已經是實打實的高人。
因此雲山觀雖隱於深山,香火倒是從未斷了。
應闡也曾想過,未來是否便是繼承老道一身本領,也繼承他的一生名望,成為雲山觀的新任觀主。
可惜雲山老道並不這麽想,他認為自己的一身本領,遠遠不足以讓應闡學一輩子,也寄望於他能夠求得真正的仙道。
而事實也確如此,無論是學法術還是武功,應闡都學得極快,不過十四五歲的年紀,就已經把老道壓箱底的本事也掏空了。
而且,隨著他兩世為人的特殊稟賦,慢慢顯現,小小的雲山觀,也就更難容下他了。
……
因此老道辭世之後,應闡便離開了雲山觀,四處求仙問道。
至今日,也已足三載了。
應闡也不知道為何,與彩雀聊著聊著,回憶便如泉湧一般泛了出來。
或許,是因為他這長逾上千個晨昏的旅途,可能將要走到盡頭?
“仙子。”應闡道:“不知距離靈泉,還有多少腳程?”
彩雀兒沒急著回答,而是飛高一望,才歡呼道:“快了!就在前方。”
話音未落,已又化作一道虹光,極速朝前而去。
應闡精神一振。
一人一雀說話之間,並沒停下行進,晃眼便是大半時辰,終於要趕到了。
他快步跟著彩雀,躍過幾叢灌木,忽見前方‘道路’大開,沒有什麽荊棘、灌木阻攔,索性往懷中一掏,取出兩張符紙拍在腿上。
那符紙細心裁成馬兒形狀,緊緊附在腿上,應闡登時便覺足底生風,朝前疾奔不過片刻,便猛地闖出了這一片密林,視界豁然一明。
“到了!”
彩雀兒在半空盤旋,應闡一抬眸,卻見是塊倚著山體的巨石到了眼前。
這巨石,約有十幾丈高,幾似一座小石山般,表麵光潔如玉,幾乎沒有一點棱角,上方幾個泉眼,各有清流淙淙而下,沿著長久侵蝕出來的道路,匯於下方一小池中。
“這就是靈泉?”
應闡上前兩步,卻聞彩雀兒道:“隻有最上方那一個泉眼,才是每月隻有一日湧泉的‘靈眼’。”
“其它不過尋常泉水而已。”
“哦?”應闡抬首望去,果然見到最高之處,有個不湧泉的洞口,洞口下侵蝕的痕跡也十分淺,幾近於無。
“不知道那靈泉,與這尋常泉水究竟有何區別?”
應闡思索著,在泉池畔俯下身,正欲從中掬一捧水,倏地雙耳一動,捕捉到一道迅猛之聲。
“這是……”
“道士小心!”
應闡目光一凝,伴隨彩雀兀然一聲驚呼,背後寒毛已經根根豎了起來。
猛獸!
此二字在應闡心底一閃而過,身形已如離弦之箭,猛地竄了出去。
他知此時此刻,轉身騰挪絕來不及,隻能一腳踩入泉池之中,幸得此池甚淺,不至叫他踩個空落,於是踏著水底一躍,立即騰空攀向靈泉石上。
下一刻,一道腥風悍然撲在原處,濺起池中大片泉水,隨後便是一聲大吼,腥氣滾滾撲麵而來。
竟是一頭惡虎!
應闡忙中一瞥,不禁心底微寒。
這惡虎,體形未免過於駭人,隻觀體長恐怕便有丈餘,根根毛發如針,冒著鐵一樣的烏光,利爪獠牙,無一不比鋼刃更具鋒芒,動作更是敏捷,一撲不中,幾乎沒有遲滯片息,便已又從池中躍起,朝著巨石上的應闡追咬而來。
好在應闡也未鬆懈,攀上石山之後,便是幾個縱躍,又連上了三四丈高,才沒有被咬中。
惡虎追咬不中,龐大的身軀撲在石山之上,立即便往下方滑落,縱使銳爪在泉石上,留下數道森森抓痕亦是無用。
應闡頓時鬆了口氣。
這石山光滑無比,他若不是借了紙馬之力,身輕如燕,又通輕功,能借極小的力縱躍,也登不上這泉石高處。
這惡虎身軀如此龐大,體重定然也小不了,當是不太可能爬得上來。
正思索著,惡虎見追咬不成,又一躍下了石山,踩在泉池之中轉了幾圈,忽地又是奮力一躍,竟再一次嚐試撲來。
應闡見狀,心中卻是一安,憑他的目力判斷,這惡虎起跳的力量,速度,當不可能觸及到他……
“不對——!”
應闡瞳孔驟然一縮,先前與彩雀兒的對話,忽然重響。
“我倒見過虎妖禦風,魚精弄水……”
應闡心室中如擂鼓,狂響不休,身體卻已下意識動了起來,要再向上躍去。
隻是這石山越往高處,越是傾於垂直,應闡本來便是憑著輕功,才能在極不平衡的狀態之下穩住身形。
再往上方躍去不難,卻是恐怕無處著腳,反而立即摔落下去,成了虎口下的一道血食。
念頭正急轉間,那惡虎已經躍至高處,眼看就要再往下落,兀的一聲狂吼,妖風驟起!
為何謂之妖風?急!快!迅猛非常!自下而升,將地麵的砂石都卷地飛起,如刀一般割在應闡身上。
雲從龍,風從虎!
虎類成精,果然天生便懂禦風。
那惡虎借著妖風,身形半似飄了起來,又往上方竄了一竄,爪尖幾乎已經觸到了應闡足底,血盆大口中的腥氣直撲口鼻。
千鈞一發之際,應闡不再猶豫,縱身朝上一躍。
這股迅猛的妖風,同樣作用在應闡身上,他躍起的高度,果然也不比尋常,足足騰空一丈有餘,一隻長臂伸展開來,指尖微屈,直直朝著泉石落下——
堪堪扣在了最高處的‘靈眼’之上。
借足了力,應闡毫不停留,又朝上方一蕩,淩空擰身回轉,足跟穩穩踩中靈眼,竟是憑著一個小小的洞口單足而立,穩住了身形。
往下一望,果然見那惡虎後繼無力,已又沿著石山滑落下去。
“好險,好險!”
“這麽高,這虎妖定是碰不到了。”
彩雀兒飛落下來,有些語無倫次:“也還好它道行不高,否則一道妖風便把道士卷了下去。”
“但這樣下去也不是辦法,它如果在下方守著,總不能夠……”
應闡死死盯著下方,那惡虎猶徘徊不去,豎瞳之中惡意森森,喉中時而還有低吼傳出,儼然是要將他困殺於此。
“道士,道士?”
彩雀焦急喚著,應闡隻似全無所覺,卻忽的反手一抓,從背上的幾件行囊之間,取下一物。
此物本以青白布條層層纏裹,辨不出來是何形狀,但見應闡單手一扯,布帛簌簌飄落而下,卻是一張無弦的烏木雕紋大弓現於掌間。
“這是?”
彩雀兒未見過弓,也不知道此弓為何無弦,眨著雙眼,滿是疑惑。
石山下的惡虎卻不知為何焦躁起來,尖銳的爪子刨著地麵,朝應闡露出齜著利齒。
“好畜牲。”
應闡沉哼一聲,左臂擎弓,右手奮力往空處一扯,似是拉動了無形的弦,隻聞弓身繃地一聲,張如滿月,竟有點點光華匯聚而來,交織於弓弣與應闡指間——
一隻若虛若實的‘箭’,已然凝聚成形。
惡虎越發焦躁,鐵針似的毛發已根根倒豎起來,身軀緩慢移動著,隻是怎麽嚐試,也無法避開箭鋒所指。
空氣一時凝如實質,直到某一刻間。
“吼!”
惡虎一聲大吼,妖風再起,其身一晃,似是混入了妖風之中,卻非向上縱躍而來,而是調轉方向,朝著林間狂奔而去!
這成了精的猛虎,竟在威脅之下選擇了逃。
但這情景,似是沒有出乎應闡所料,又或者說,無論它做任何選擇,都已避之不及!
夙——!
應闡指訣一鬆,‘箭矢’應聲而出,拖曳著裂帛般的嘯叫,追著惡虎去向,徑直射入密林。
下一刻,震山撼林的虎嘯驟然傳來,又在轉眼之間回歸寂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