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泉下奇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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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山林之間,本雖清幽,但也不乏蟲鳴鳥囀、小獸輕啼。
    現如今,卻一派死寂。
    似乎所有動靜,都在那一聲既怒又哀的咆哮之下,短暫地被壓製下來,驚懼蟄伏。
    “道士……”
    彩雀兒眼睛溜圓,露出人性化的吃驚:“那虎妖可是死了?”
    應闡垂著眼簾,似乎正借耳力與嗅覺感知什麽,良久,才長舒了口氣,答道:“生死尚且不知。”
    “但應當是不成威脅了。”
    “道士好厲害。”彩雀兒道:“雖沒見過那頭虎妖,但是在這一片山中,應該也算極凶猛的精怪了。”
    應闡笑了笑未接話,隻是輕輕躍下泉石,又把烏木大弓收回身前。
    彩雀見狀,立即便被吸引到了注意,眼中亮晶晶道:“道士,這是法器?”
    “法器?”應闡怔了怔,卻一搖頭:“恐怕不算。”
    這關乎應闡最大的秘密,因此他並沒有多說,隻是解釋了一句:“此弓,是我自己所製,半成品都算不上,更不能與法器相比。”
    應闡一邊說著,一邊將弓係在肩頭,方才事態緊急,他將裹弓的布隨手一丟,不知隨風飄去了哪,索性直接負到身後,若再遇到危急時刻,再取也更方便。
    “是麽?”彩雀歪了歪頭。
    它隻覺得應闡一箭射殺、重傷虎妖,好生威風!卻也不知道,怎樣才算真正‘法器’。
    不過此時,卻忽冒出另外一聲,在此時寂靜的山林間,頗是醒耳。
    “此言差矣。”
    應闡眼皮一跳,側首便見不知何時,此地竟已多了一人。
    “啊!”彩雀兒驚呼一聲:“哪裏來的道人。”
    這人二十八九歲的相貌,盤道髻,踏雲履,背後負著一柄法劍,雖然未著道袍羽衣,卻也實是十足道人模樣。
    聞聽彩雀之言,微微側目,誇了一句:“好聰慧的雀兒。”
    彩雀兒似乎嚇了一跳,不禁往應闡背後一躲。
    道人並未在意,又把目光轉至應闡背後大弓之上,接著說道:“此弓,其它方麵或不夠格,威力卻是實打實不在尋常法器之下。”
    “這是小友所製?如此技藝,也算不俗了。”
    “小友?”
    應闡念頭急轉,抬手作了個揖:“道長謬讚。”
    道人微微一笑,卻出乎意料的,沒把話題進行下去,轉而問道:“小友是來取靈泉的?”
    說著,又朝靈眼一指:“馬上可就湧泉了。”
    幾乎是道人話音方落,應闡便聞一陣極細微的咕隆之聲,不禁抬頭一望。
    果然,未過幾息,便見靈眼汩汩淌出泉來,泉水無色無香,卻不知為何,竟能使人精神一振。
    應闡心頭卻是微沉。
    他早知曉來取靈泉,極有可能遇到其他修士,也知道若真遇到這種情況,他恐怕是爭取不了。
    隻是眼下他對如何準備‘束脩’毫無頭緒,也隻能夠選擇來撞這個運氣而已。
    現在看來,他的運氣可能不佳。
    “正是,不過……”應闡又一拱手,思索著道:“道長若也欲取靈泉,在下理當敬讓。”
    “哦?”道人搖頭一笑:“小友先來,貧道後至,哪有小友讓我之理?”
    說罷,他還督促一聲:“小友快取泉吧。”
    道人之言,再次出乎了應闡預料。
    他倒不是以小人之心,去度君子之腹,隻是行走四方,獨遊萬裏,早知人心複雜,又知自己修為淺薄,實力低微,不得不小心對待而已。
    應闡頓了一頓,才又拱手一禮:“謝道長謙讓。”
    道人微微頷首,不再多說,應闡便探手入懷,取了幾張符紙出來,正起了個訣欲施法,道人見了,卻是不禁皺起了眉。
    “小友且慢。”
    他一抬手,應闡便識相的停住動作,問道:“有何指教?”
    “唔。”道人略一沉吟,“小友這是以汲水符一類的法術取泉?”
    “正是。”應闡問道,“莫非是有避忌?”
    道人道:“這靈泉入了汲水符,可就與尋常的清水無異了。”
    “什麽?”應闡頓時坐蠟。
    “汲水符雖能存取清水,卻不能夠保持靈機,不能隨意充作容器。”
    道人瞧出他確實是連這等‘常識’都不懂,搖了搖頭:“姑且一問,小友取這靈泉何用?”
    應闡怔了又怔,瞧了一眼手中符紙,無可奈何一笑。
    “不怕道長笑話。”他收回符紙,答道:“我聞東有道院一座,廣收弟子,傳授道法,因此有誌拜入其中。”
    道人目光微動。
    “隻是聽聞道院收取束脩。”應闡道:“我乃凡俗出身,不通修行之事,也不知曉該以何物為脩,便想著取些靈泉,看看能否為替。”
    “原是如此……”道人聞言,不禁失笑。
    “此泉雖富靈機,但實不是珍罕之物,恐怕尚不足以充作束脩。”
    “騙人。”應闡心中一動,隻是還未張口,彩雀兒已忍不住,從他背後冒出頭來,叫道:“既然如此,你又為何來取?”
    道人也不惱,反而含笑答道:“我取此泉,隻是作為煉丹的淨水而已。”
    “淨水?”應闡若有所思點了點頭:“既如此,不若道長先取泉吧。”
    靈泉潺潺而流,並不因兩人對話而遲緩。
    這片刻的功夫,早已匯入了那池中許多,不知何時就會停下。
    “也好。”道人略一思索,“隻是我之為人,卻不好占便宜,就與小友說說玄都道院之事吧。”
    “玄都?”
    應闡本就有心請教,聞言更是驚喜,忙拱手道:“洗耳恭聽。”
    道人卻不著急,先從腰間摘下一隻瓷瓶,抬手往上一拋,瓷瓶便似脫離束縛一般,越飛越高,直至靈眼之上,才倒傾著懸在空中。
    隨著道人起訣一點,似乎便有一道無形之力,吸引著靈眼中淌出的泉水,擰成一道細流,飛入瓷瓶口中。
    應闡在旁瞧著,不禁瞪大了眼。
    他也學過一些法術,正因如此,才更無法理解,道人禦物禦水,為何如此輕鬆寫意。
    與這相比,那似乎內有乾坤的瓷瓶,反而顯得無足輕重起來。
    “此世……此方天地,果然還有更高深的道法。”
    應闡胸中陡地,竟有一種雲開見月之感生出,更有無窮無盡的希冀湧現出來。
    道人倒不知他心頭浮想,施了法術收取靈泉,才悠悠道:“其實小友不必鬱於束脩之事。”
    “什麽?”
    應闡有些疑於自己誤聽:“道長此言是何意?”
    “此道院,乃當世道門之正宗,玄都派所開。”
    “玄都派,當世道門之正宗……?”
    應闡不禁自言,彩雀兒亦瞪大了眼,玄都派之名,它也還是首次聽說。
    原來道院傳說中的上宗,真的存在。
    “正是。”道人悠悠道:“玄都派收取束脩,是因法不輕傳,卻不是為豎起高牆,拒人於外。”
    “因此,亦有一條規矩即是,凡有求道之心,且具堅毅之誌者,可以準允暫欠束脩,拜入道院。”
    “竟有此事?”
    應闡既驚又喜,又忙問道:“敢問道長,如何才能獲此準允?”
    求道之心,堅毅之誌,應闡自認為不缺乏,隻是此事到底說來飄渺,因此想要求個法門。
    但那道人聞言,卻隻答道:“我亦不知。”
    應闡一怔。
    道人是真不知,還是不願說,應闡不清楚,不過話已至此,他也識趣不再多問。
    而且經此一次交談,他心中的方向也已更加明晰,當即認真謝道:“誠謝道長指教。”
    道人擺了擺手:“三言兩語,何來指教。”
    應闡沒再多說,卻仍恭敬一禮。
    道人見狀,不禁一笑。
    “好吧。”他想了想,竟道:“既然如此,貧道也不平白受你一禮。”
    道人說著,忽一抬手,從那風中招來一片翠葉。
    “伸出手來。”
    應闡不明所以抬起一手,道人便把葉子往他掌心一放。
    說來也甚奇怪,這片葉子,分明是自風中飄來,但是經過道人之手,頓時便似加了重量一般,穩穩落在應闡掌心,任風吹拂也不動彈。
    “這是……”
    應闡正感疑惑,忽然發覺些許異常。
    他嚐試著轉動手掌,那片葉子便也隨之轉動起來,隻是方向卻與他的動作,正好相反。
    應闡試了兩遍,很快發現葉子至始至終,都隻指著一個方向。
    “我觀你這模樣,定是要往道院而去。”
    “這一路,山重水複,又多風雨,難免迷失,便用這葉子替你指引方向吧。”
    道人說著,忽一抬手,把那瓷瓶喚回掌中,輕搖一搖,麵露滿意之色,“此間事畢,貧道去也。”
    言罷,身影已忽消失在了此間。
    應闡微微動容,鄭重握住了那葉子,朝著虛空一揖:“謝道長賜。”
    道人早已離去,自是沒有回應,應闡便要再次啟程。
    不過回神一想,他又忽把行禮解下,翻出了兩個幹淨的備用水囊。
    此時,靈泉湧勢可能已近尾聲,但仍斷斷續續流著。
    應闡自然不會嫌棄。他也不管有何用場,滿滿裝上兩囊,才又整裝出發。
    走入山中,應闡仍覺有些奇妙。
    來到大萬山後的遭遇,實在是與俗世迥異,真似步入了話本奇譚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