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春的禦花園飄著細碎的海棠，蕭憶痕握著一卷《洛陽伽藍記》漫步在青石小徑上。忽聞前方傳來銀鈴般的笑聲，他抬眸望去，隻見粉牆黛瓦間，兩道身影追逐嬉戲，驚起一叢休憩的白鴿。
    身著鵝黃襦裙的女童跑得飛快，發間的紅綢帶在風中揚起，像一團跳動的火焰。她懷中抱著的風箏突然脫手，打著旋兒飛向宮牆。"姐姐！風箏要飛走了！"女童急得直跺腳。
    緊隨其後的少女停下腳步，素色襦裙沾滿草屑，鬢邊的玉簪也歪了幾分。蕭憶痕望著她微微泛紅的臉頰，忽然覺得這暮春的風都變得溫柔起來——正是那日壽宴上驚鴻一瞥的蘇陌璃。
    "驚鴻莫急。"蘇陌璃踮腳去夠牆頭的風箏線，裙擺卻被薔薇勾住。女童蘇驚鴻見狀，叉著腰奶聲奶氣道："我去叫侍衛哥哥幫忙！"
    "不必！"蘇陌璃話音未落，忽覺身後有人托住她的腰肢，借力之下輕盈躍起，指尖堪堪勾住飄搖的風箏線。落地時轉身，正對上一雙墨玉般的眸子。
    "二皇子殿下？"蘇陌璃又驚又羞，慌忙福身行禮。她這才發現，蕭憶痕月白錦袍上還沾著方才攀爬的牆灰，發間也別著幾片海棠花瓣。
    "蘇姑娘不必多禮。"蕭憶痕耳尖泛紅，餘光瞥見躲在蘇陌璃身後的小女童。蘇驚鴻睜著葡萄般的大眼睛，突然指著他腰間的玉佩："大哥哥的玉墜子會發光！"
    "驚鴻！"蘇陌璃嗔怪地看了妹妹一眼，轉頭向蕭憶痕致歉："小女庶妹年幼無知，還望殿下恕罪。"
    "無妨。"蕭憶痕取下玉佩，蹲下身遞給蘇驚鴻，"若喜歡，便送與妹妹玩幾日。"玉佩上雕著的瑞獸栩栩如生，在陽光下泛著溫潤的光。
    蘇驚鴻卻連連擺手："不行不行！娘親說不能拿別人的東西！"她突然從袖中掏出個布包，"但我可以和大哥哥交換！"打開布包，裏麵是幾顆裹著糖霜的梅子，還有個歪歪扭扭的草編螞蚱。
    蕭憶痕忍俊不禁，接過草編螞蚱："那我便用這個換玉佩，可好？"蘇驚鴻這才歡歡喜喜地接過玉佩，轉身對蘇陌璃炫耀："姐姐看！我有新玩具了！"
    暮色漸濃時，三人並肩走向宮門。蘇陌璃輕聲解釋："驚鴻生母早逝，我平日便多照拂她些。今日若非殿下相助......"
    "能與蘇姑娘和驚鴻妹妹相遇，是我的幸運。"蕭憶痕望著天邊的晚霞，忽然希望這條路永遠走不到盡頭。蘇驚鴻蹦蹦跳跳地走在前麵，嘴裏哼著不成調的童謠，時不時回頭催促："大哥哥姐姐快點！"
    分別時，蘇驚鴻將玉佩鄭重歸還，又塞給蕭憶痕一把梅子："這個給大哥哥吃！"蕭憶痕看著掌心的糖霜梅子，忽然想起幼時在昭陽殿，母妃也是這樣將蜜餞藏在他袖中。
    宮牆的影子漸漸拉長，蕭憶痕握著草編螞蚱轉身離去。他沒有看見，蘇陌璃望著他的背影，耳尖泛起紅暈；更沒有看見，蘇驚鴻狡黠地眨眨眼，小聲道："姐姐，大哥哥看你的眼神，和爹爹看娘親的一樣！"
    晚風拂過，海棠花瓣落在蕭憶痕肩頭。他將草編螞蚱小心翼翼收進袖中，想著不知何時，還能再見到那對姐妹花。禦花園的暮色裏，一場命中注定的相遇，悄然為兩顆心係上了無形的絲線。
    而此時此刻，太子府椒房殿的銅鶴香爐吐著嫋嫋青煙，卻化不開室內凝滯的空氣。太子妃鍾玉鸞斜倚在湘妃竹榻上，丹蔻染就的指尖慢條斯理地撥弄著鎏金護甲，目光如刀般剜向階下跪著的安明玥。
    "好個知書達理的側妃娘娘。"鍾玉鸞冷笑一聲，將茶盞重重摜在青磚上，滾燙的茶水濺在安明玥月白色襦裙上，"本宮不過說了句"女子應以《女誡》為綱"，你倒好，當著滿堂命婦的麵引經據典，是要教本宮如何管家？"
    安明玥垂眸盯著裙角暈開的茶漬，素白的牙齒幾乎要咬出血來。三日前的貴婦宴上，鍾玉鸞暗諷她"出身低微卻愛出風頭"，她不過回了句"班昭續漢書、冼夫人平南粵，女子亦可有為"，不想竟惹來今日的刁難。
    "妾身不敢。"安明玥伏地行禮，發間的玉蘭簪隨著顫抖輕輕搖晃，"那日不過是就事論事，絕無冒犯太子妃之意。"
    "絕無冒犯？"鍾玉鸞突然起身，繡著金線牡丹的裙擺掃過滿地狼藉，"來人！把這個目無尊長的賤婢拖出去，杖責二十！"
    殿外傳來紛遝腳步聲，幾個粗壯的嬤嬤正要上前，卻被一聲清喝打斷："誰敢動側妃娘娘！"
    東宮掌事女官采薇手持太子令箭，帶著一隊侍衛闖入。她冷眼看著鍾玉鸞："太子妃娘娘，殿下臨走前吩咐過，要護側妃娘娘周全。"
    鍾玉鸞臉色驟變，翡翠護甲在袖中發出刺耳的摩擦聲。她當然知道蕭千鈺為何對安明玥如此上心——工部尚書主持的漕運改製初見成效，聖心大悅，而安明玥枕邊風的作用，恐怕比奏折更管用。
    "好，好得很！"鍾玉鸞突然笑出聲，眼中卻無半分笑意，"太子還真是疼惜這位側妃。不過本宮倒要看看，沒了工部的權勢，她還能風光幾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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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安明玥渾身一震，猛地抬頭。鍾玉鸞這話意有所指——近日朝堂上，以宰相鍾家為首的勢力，正在彈劾工部尚書"漕運賬目不清"。她強壓下心中的慌亂，再次行禮："太子妃娘娘教訓的是，妾身日後定當謹言慎行。"
    待安明玥離開椒房殿，鍾玉鸞抓起案上的銅鏡狠狠砸向地麵。鏡麵碎裂的瞬間，她望著滿地碎片中扭曲的倒影，想起新婚之夜蕭千鈺冷淡的眼神。那時她才明白，自己不過是鍾家鞏固權勢的棋子，而安明玥，才是太子放在心尖上的人。
    "娘娘消消氣。"貼身宮女輕聲勸慰，"聽說二皇子府近日得了件前朝孤本，不如......"
    "二皇子？"鍾玉鸞瞳孔驟縮，忽然想起蕭千鈺與蕭憶痕微妙的關係。一個是太子，一個是最受矚目的皇子，若能在其中挑撥......她嘴角勾起一抹陰鷙的笑，"去把本宮的拜帖送到二皇子府，就說本宮想借那本古籍一觀。"
    夜幕降臨，太子府燈火漸次亮起。安明玥坐在梳妝台前，采薇正小心翼翼地為她擦拭裙上的茶漬。"娘娘，太子妃恐怕不會善罷甘休。"采薇憂心忡忡，"要不要告知殿下？"
    "不必。"安明玥望著銅鏡中蒼白的臉，想起父親來信中提到的彈劾風波，"越是這個時候，越不能讓殿下分心。"她握緊手中的銀簪，簪頭的玉蘭在燭光下泛著冷光，"這後宮的路，終究要自己走。"
    宮牆之外，秋風卷起滿地落葉，將這場驚心動魄的紛爭，悄然掩埋在夜色之中。而在暗處，一雙雙眼睛正盯著這場嫡庶之爭，等待著合適的時機，將局勢推向更深的漩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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