乾元二十二年臘月，朔風卷著細雪掠過長安城頭。蕭東珍倚在陸府朱門前，望著仆役們將最後一箱行李搬上馬車。寒風掀動她貂裘的毛領，露出頸間尚未消退的藥痕——那是昨夜咳血後，太醫留下的艾灸印記。
    "公主，該啟程了。"陸明遠的聲音從身後傳來，帶著慣有的疏離。他身著藏青色官袍，腰間的蹀躞帶掛著新賜的魚符，卻始終不肯回頭看她一眼。
    馬車碾過青石板路，發出吱呀聲響。蕭東珍掀起車簾，望著漸漸縮小的宮牆，想起臨行前母親抓著她的手泣不成聲："都是母親的錯...到了揚州，若他敢欺負你..."她輕輕搖頭，將錦蘭遞來的暖手爐抱得更緊。車外，陸明遠騎著黑馬，背影挺得筆直，仿佛一座無法逾越的山。
    出了潼關，風雪愈發肆虐。馬車在崎嶇山道上顛簸，蕭東珍的頭重重撞在車壁上。還未等她緩過神，車簾突然被掀開，寒風裹挾著雪粒撲麵而來。"換馬車。"陸明遠言簡意賅，指了指旁邊那輛簡陋的騾車。
    錦蘭瞪大了眼睛："駙馬爺，這怎麽能行？公主千金之軀......"
    "無妨。"蕭東珍按住侍女的手，強撐著起身。她知道，陸明遠是故意的——自從得知外放旨意，他便愈發變本加厲地羞辱她。騾車的木板硌得人渾身生疼，她卻咬著牙一聲不吭，任憑陸明遠騎著馬在前頭疾馳，將他們遠遠甩在後麵。
    行至黃河渡口，渡船在浪濤中劇烈搖晃。蕭東珍扶著船舷幹嘔，陸明遠卻站在船頭與船家談笑風生。突然一個巨浪打來，她踉蹌著跌入河中，刺骨的冰水瞬間將她吞沒。在意識模糊前，她聽見錦蘭撕心裂肺的哭喊，還有急促的跳水聲。
    再醒來時，已是深夜。蕭東珍躺在船艙裏，身上裹著陸明遠的披風，還帶著他獨有的墨香。"為何救我？"她望著守在床邊的男人，聲音沙啞。
    陸明遠往火盆裏添了塊木炭，火光映得他的臉忽明忽暗："你若死了，我百口莫辯。"他起身要走，卻被蕭東珍抓住衣袖。
    "明遠..."她第一次喚他的字，聲音裏帶著從未有過的脆弱，"我知道你恨我，恨母親毀了你的姻緣。可這場錯，不該由我們兩個人來承擔。"淚水滑過臉頰，滴在他的袖口，"若能重來，我寧願從未遇見你。"
    陸明遠的身子僵住，許久才抽回手："好好休息。"他快步走出船艙，卻在甲板上立了整夜。寒風中，他想起落水時蕭東珍蒼白的臉，想起她抓住他時顫抖的手，心裏泛起一絲連自己都不願承認的慌亂。
    船到揚州那日，恰逢大雪初霽。蕭東珍踩著厚厚的積雪下船，卻不慎滑倒。預想中的疼痛並未襲來，反而落入一個帶著暖意的懷抱。她抬頭，正對上陸明遠略顯慌亂的眼神。
    "小心些。"他將她扶正，又迅速退開半步。蕭東珍望著他耳尖的紅暈，忽然輕笑出聲。這一笑，驚起岸邊無數寒鴉，也驚破了橫亙在兩人之間數月的堅冰。
    揚州城的晨鍾暮鼓裏，一輛騾車緩緩駛入城門。車中，蕭東珍望著車窗外粉妝玉砌的世界，指尖無意識摩挲著披風上的暗紋。或許這場始於算計的婚姻，也能在這千裏跋涉中，尋到一絲破局的可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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