揚州的梅雨纏綿了半月，陸明遠站在知府衙門的廊下，望著簷角滴落的水珠出神。自從蕭東珍隨他到任，兩人的關係雖稍有緩和，可每當夜深人靜，江柔的麵容仍會在他夢中浮現。案頭堆積的公文裏，還夾著半封未寫完的家書——那是要寄給江家老仆，詢問江柔衣冠塚近況的。
    "大人，萬花樓的媽媽求見。"師爺的聲音打斷了他的思緒。陸明遠皺眉，萬花樓是揚州最有名的風月場所，平日裏他最厭這些應酬，可師爺欲言又止的神情讓他心生疑慮。
    踏入萬花樓時，正是黃昏。雕梁畫棟間飄著胭脂香，絲竹聲中夾雜著鶯鶯燕語。老鴇扭著腰肢迎上來，臉上堆滿諂媚："陸大人可算來了！我們新來了位姑娘，那模樣...說出來大人可別見怪，竟與您府上夫人有七分相似！"
    陸明遠的腳步陡然停住。心跳如擂鼓，他鬼使神差地跟著老鴇穿過九曲回廊，來到一間掛著湘妃竹簾的雅間前。紗帳輕搖，琵琶聲若斷若續，恍惚間竟與三年前江柔在書院撫琴的場景重疊。
    "這是我們念秋姑娘。"老鴇掀開簾子，"念秋，還不拜見陸大人？"
    女子轉身的瞬間，陸明遠隻覺呼吸一滯。素白襦裙，青緞披風，發間斜插著一支玉蘭簪——這分明是江柔最愛的裝束。更遑論那雙含情目，微微上挑的眼尾，笑起來時若隱若現的梨渦，無一不讓他想起那個投湖自盡的女子。
    "大人萬福。"念秋盈盈下拜，聲音卻與江柔截然不同，帶著江南女子特有的軟糯。陸明遠跌坐在椅子上，伸手想觸碰她的臉，卻在半空停住。他知道，眼前人不過是個替代品，可心底的思念如潮水決堤，讓他無法移開目光。
    此後，陸明遠開始頻繁出入萬花樓。他總是點念秋作陪，聽她彈些不知名的小調，看她用紅箋抄寫詩詞。有時喝醉了，便拉著她的手喃喃自語，將這些年的愧疚、悔恨，還有對江柔的思念，一股腦兒地傾倒出來。念秋從不打斷，隻是靜靜聽著，偶爾用帕子替他擦拭眼角。
    這事很快傳到蕭東珍耳中。當她踏入萬花樓時，正看見陸明遠握著念秋的手，笑得溫柔。那笑容，她盼了一年都未曾見過。
    "好個陸大人！"蕭東珍的聲音冷得像冰，"新婚燕爾，竟在此處與煙花女子卿卿我我！"
    陸明遠猛地驚醒，慌忙抽回手。念秋躲在他身後，瑟瑟發抖。望著妻子通紅的眼眶，他突然感到一陣煩躁："公主這是要管到下官的私事？"
    "私事？"蕭東珍逼近一步，眼中含淚，"你每日對著一個替身傷春悲秋，可曾想過我的感受？我蕭東珍雖貴為公主，卻不是你緬懷舊愛的幌子！"她轉身離去，裙擺掃落桌上的茶盞，瓷片碎裂聲驚破了雅間的寂靜。
    陸明遠望著滿地狼藉，突然清醒過來。他看著念秋怯生生的眼神，終於明白自己究竟做了多麽荒唐的事。江柔已去，他卻將痛苦轉嫁到無辜之人身上，甚至傷了蕭東珍的心。
    當夜，陸明遠去了萬花樓，擲下百兩銀票為念秋贖身。"離開揚州吧。"他將一個錦盒遞給她，裏麵是江柔生前最愛的玉鐲，"找個好人家，莫要再蹉跎歲月。"
    念秋含淚收下："大人可知，念秋並非貪圖富貴之人。那日初見大人，便知您眼中有故事。如今能幫大人走出心結，念秋也算無憾了。"
    回到陸府時，蕭東珍的房間還亮著燈。陸明遠站在窗前，望著妻子伏案書寫的背影，突然想起初到揚州時，她在雪中摔倒，自己慌亂扶住她的模樣。或許，有些緣分不該被執念掩埋，有些真心，值得被重新拾起。他深吸一口氣，抬手叩響了房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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