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7章 勤王3.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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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行人來到禦花園處一處荷塘邊上,趙頊對著王中正點頭示意。
後者立刻心領神會,疾步奔向荷塘旁一棵古槐樹後那片不起眼的亂石堆。
隻見他熟稔地在幾塊看似隨意堆砌的石塊上用力按壓、扭轉,手法迅捷而精準,仿佛演練過千百遍。
“喀啦啦——”
一陣沉悶的機括轉動聲從水底深處傳來,聲音不大,卻帶著歲月的沉重,讓在場所有人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
緊接著,在眾人驚愕的目光注視下,那滿塘的池水如同被無形的巨口吞噬,水位以肉眼可見的速度急速下降!
渾濁的淤泥和水草裸露出來,散發出刺鼻的腐殖氣味。
不過片刻,荷塘底部竟赫然現出一條向下延伸、黑黢黢的台階入口!
石階濕滑,布滿青苔,通向未知的黑暗深處。
皇後、妃嬪們掩口驚呼,眼中滿是難以置信的驚異。
王安石與章惇雖強自鎮定,但瞳孔深處亦是劇烈震動!
王安石心中更是瞬間閃過無數念頭,終於明白官家那份“自有保命方法”的底氣何在。
隻有趙頊,半躺在軟輦上,麵無表情地閉上了眼睛。
他心中湧起一股巨大的苦澀和荒謬感。
這條密道,是太祖開國時便秘密建造,曆代相傳,非社稷傾覆、君王危殆之際絕不動用。
每一代帝王繼位時,都會由前任帝王口耳相傳密道位置及開啟之法,並指定一位最忠心的內侍首領共同掌握。
他本以為這是為大宋國祚綿長而設的象征,是祖宗留下的最後一道護身符,從未想過自己竟真有被迫啟用的一日。
“咳咳……”趙頊的咳嗽聲打破了死寂,也拉回了眾人的思緒。
他勉強睜開眼,目光掃過眾人,虛弱卻帶著不容置疑的威嚴:“事急從權…咳咳…王中正,速引太後、皇後、眾妃嬪先行…入密道…沿路必有標記…咳咳咳…”
話未說完,又是一陣咳嗽,嘴角滲出血絲。
“事急從權。”趙頊睜開眼,“王中正!”
“奴婢在!”王中正立刻躬身。
“你為前導,引太後、皇後、眾妃嬪速入密道。直抵出口。”
趙頊的目光掃過驚魂未定的女眷,“母後、皇後,安心前行,出口在城東密林,必有接應。”
“官家…”皇後淚眼婆娑,欲言又止。
“快去!”趙頊語氣加重,不容置疑。他深知,此刻多耽擱一秒,便多一分覆滅的危險。
王中正立刻指揮幾名最得力的內侍和僅存的幾名皇城司精銳:“快!小心攙扶!太後娘娘、皇後娘娘、各位娘娘,請隨奴婢來!
注意腳下濕滑!”宮女內侍們不敢怠慢,小心翼翼地扶著依舊神情恍惚的高太後,以及哭泣的皇後和驚惶的妃嬪,在王中正的引領下,迅速踏上濕滑的石階,身影很快沒入地道口的黑暗中。
目送女眷消失在通道內,趙頊的目光轉向王安石、章惇和林從文派來護衛的幾名皇城司親兵。
“王相、子厚,隨朕入內。”他看向那幾名親兵,帶著一絲沉重,“爾等…亦隨朕來。此地…已不可守。”
這幾名親兵是林從文特意挑選留下的死士,聞言毫不猶豫,齊聲低喝:“遵旨!誓死護衛官家!”
王安石與章惇立刻上前,與內侍一同抬起皇帝的軟輦。
石階狹窄濕滑,眾人小心翼翼,挪動得異常艱難。
趙頊在輦上,能清晰感受到每一次顛簸,每一次腳下不穩帶來的晃動。
他緊抿著唇,強忍著咳嗽的欲望,側耳傾聽著宮門方向傳來的動靜。
遠處,震天的喊殺聲、爆炸聲、兵器撞擊聲、瀕死的慘嚎聲,如同連綿不絕的悶雷,隔著重重殿宇,依舊清晰地傳來,時強時弱,卻從未停歇。
每一次劇烈的轟鳴或驟然拔高的喊殺聲,都讓地道入口處的人心頭一緊,仿佛能看到林從文和他那殘存的袍澤在浴血奮戰,用血肉之軀一寸寸拖延著叛軍推進的速度。
“林正則…還在死戰…”章惇低聲說了一句,聲音裏帶著敬意和悲憤,他握緊了拳頭。
王安石沉默著,隻是抬起軟輦的手更加用力,指節發白。
他們都知道,林從文是在用自己的命,為他們爭取這寶貴的逃生時間。
終於,在幾名親兵前後照應下,趙頊的軟輦被艱難地抬下石階,王安石、章惇緊隨其後進入地道。
最後兩名親兵殿後,警惕地注視著花園入口方向。
待最後一名斷後的皇城司親兵閃身進入通道,趙頊虛弱地抬了抬手。
斷後人立刻摸索到石壁上一處不起眼的凸起,用力按下。
“嘎吱……轟隆!”
一聲沉悶的巨響從身後傳來,沉重的石門緩緩閉合,將最後一絲福寧殿方向隱約傳來的廝殺聲徹底隔絕。
緊接著,通道深處響起細微的水流湧動之聲,越來越響,最終化為沉悶的轟鳴。
眾人心知,禦花園的池塘,此刻正被地下水脈重新注滿,將地道的入口徹底掩蓋於碧波之下,隻餘下禦花園中那一地雜亂的腳印,成為這場倉皇逃離的唯一痕跡。
地道內陰冷潮濕,石階濕滑。
王中正高舉火把在前引路,身後是攙扶著昏迷高太後、麵色蒼白的皇後與妃嬪,王安石與章惇一左一右,緊隨著趙頊軟輦。
空氣凝重得如同鉛塊,隻有急促的喘息、壓抑的咳嗽和紛亂的腳步聲在狹窄的通道內回蕩。
每一分每一秒都顯得格外漫長。
走了約莫兩刻鍾,前方終於出現了一絲不同——不再是單調的石壁,而是一處向上的天然石階,有濕潤的泥土氣息和隱約的風聲透入。
王中正加快腳步,熄滅多餘火把,隻留一支微光,小心翼翼地推開石階盡頭覆蓋著藤蔓苔蘚的厚重石板。
一股帶著草木清香的涼風瞬間湧入地道,驅散了部分黴味。
眾人魚貫而出,發現自己置身於一處林木蔥鬱的山澗之中。
此時,東方天際已泛起一片魚肚白,稀薄的晨霧在林間流淌。
遠處,隱約可見汴京城高大的輪廓,但更刺目的,是城中衝天而起的火光和滾滾濃煙——那是宮城方向!
廝殺仍在繼續!
未等眾人喘勻氣息,山澗旁的樹影一陣晃動。
十數名身著粗布麻衣、看似普通樵夫獵戶的壯漢迅速現身,動作矯健無聲。
為首一人,年約五十,麵容剛毅,目光銳利如鷹,雖穿著樸素,但那股久經沙場的剽悍之氣卻難以掩飾。
他目光掃過狼狽的皇室隊伍,最終鎖定在軟輦上臉色蒼白卻眼神沉靜的趙頊身上,單膝跪地,抱拳沉聲:
“卑職從龍衛指揮使,破軍!恭迎聖駕!”
他身後十數名壯漢亦齊刷刷跪倒,動作整齊劃一,宛如一人。
趙頊靠在軟輦上,又是一陣壓抑的咳嗽。
他強打精神,目光落在破軍身上,帶著一絲欣慰。
“平身……”他艱難地抬了抬手,指向遠離汴京的方向,“安排一下,往……大名府方向走。”
他頓了頓,深吸一口氣再次出聲:
“另外……將朕的聖旨……傳遍周圍州府,號召……天下兵馬勤王!速擒叛逆……趙顥、韓琦、富弼等賊首!”
“喏!”王中正立刻應聲。
他迅疾地從一名內侍背著的包裹裏,取出一卷聖旨。
王中正雙手捧著聖旨,快步走到破軍麵前,鄭重遞出。
破軍雙手接過,感受著那沉甸甸的分量,眼神瞬間變得無比凝重。
他再次抱拳,頭顱深深低下:
“臣,領旨!請官家在此稍候片刻,卑職立刻安排!”
言畢,他霍然起身,不再贅言,轉身對身邊一名精悍手下低語幾句,那手下立刻帶著數人消失在密林深處,顯然是去布置撤離路線和警戒。
破軍本人則緊握著聖旨,轉身大步流星地朝著山澗側方,約兩百多米外一處隱於林間的普通村落快步走去。
王安石望著破軍消失的方向,又看了看遠處火光衝天的汴京城,眉宇間憂色更深。
趙頊的目光也穿過林隙,投向汴京的方向,他蒼白的臉上沒有任何表情,隻有那緊握軟輦扶手的指節,因用力而更加蒼白。
潛龍已出淵,但風暴,遠未停歇。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