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2章 殘酷的清算行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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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接下來的半個月,汴京城籠罩在一片肅殺與壓抑之中。
    黃忠嗣的清洗行動如同犁庭掃穴,迅猛而殘酷。
    他不再是那個在遼東運籌帷幄的統帥,更像是手握生殺予奪之權的判官。
    那份由王安石親自擬定、經他點頭確認的“逆黨同謀”名單,被皇城司和虎翼團當成了鐵律,在汴京城內刮起一陣腥風血雨。
    最初的名單隻涵蓋直接參與兵變的核心人物及其死黨。
    但黃忠嗣的態度是“除惡務盡”。
    在他的授意下,皇城司的審訊如同滾雪球,任何與富弼、韓琦、呂惠卿等人有深交、門生故舊關係過於密切、或者在舊日黨爭中堅定站在舊黨一邊的官員,都被迅速牽連。
    許多中下層官員,僅僅因為曾在韓琦門下做過幕僚,或是曾上書附和過反對新法的言論,亦或是在京任職期間與舊黨魁首有頻繁往來,都被如狼似虎的士兵從家中拖走,投入早已人滿為患的監獄。
    開封府大獄、大理寺獄、乃至臨時征用的軍營,都塞滿了身著囚衣的官員和他們的家眷。
    哭喊聲、哀嚎聲日夜不息,空氣中彌漫著絕望與恐懼。
    獄吏們疲於奔命,鐵鏈的碰撞聲成了這座城市最刺耳的伴奏。
    昔日繁華的汴京,此刻如同一座巨大的囚籠。
    被黃忠嗣從大名府緊急調回汴京的新政班子中,蘇軾目睹了這一切。
    他並非同情那些發動兵變的舊黨魁首,他深知岐王兵變對社稷的危害,對死難的士子和將士也深感悲憤。
    但他看到的是株連的範圍不斷擴大,許多被牽連的人可能隻是關係上的親近,並無實質參與叛亂的證據。
    他數次在議事時,或在私下求見黃忠嗣時,痛心疾首地規勸:
    “允承!雷霆手段雖可震懾宵小,然株連過廣,恐傷國本,失天下士人之心啊!《尚書》有雲:‘罰弗及嗣,賞延於世’……”
    “叛首罪大惡極,自當明正典刑。然此牽連者眾,其中不乏僅因門戶之見、舊日情誼而受牽連者,豈可一概而論?當以律法為準繩,詳加甄別……”
    “大宋經此一劫,亟需穩定人心,凝聚力量。如此大規模清洗,人人自危,朝堂之上焉有寧日?遼東戰事未休,國事千頭萬緒,當以寬仁示天下,安內方可攘外啊!”
    麵對蘇軾的規勸,黃忠嗣的反應是冰冷而決絕的。
    岐王兵變、宮門喋血、士子慘死、皇帝垂危……這一切徹底粉碎了他對舊黨最後一絲容忍的幻想。
    他不想再留下任何後患,不想給未來的朝局埋下哪怕一絲火種。
    “子瞻兄,”一次議事後的單獨對話,黃忠嗣的聲音低沉而壓抑,“婦人之仁,隻會換來他日之禍!
    你可曾看到宮門下那堆積如山的屍骸?可曾聽到皇城司將士臨死前的怒吼?可看過城外正則兄的墳土還新?
    可曾想過,若叛軍得逞,陛下、太後、皇後,乃至你我,此刻早已身首異處!”
    “韓琦、富弼,盤踞朝堂數十年,門生故吏遍天下,盤根錯節!
    他們的‘關係’就是毒藤,看似無害,關鍵時刻便能絞殺新苗!
    此番兵變,若非有這些‘僅因門戶之見、舊日情誼’的黨羽呼應串聯,岐王安能成事?蕭鎮嶽安敢領兵?”
    “甄別?誰來甄別?耗費多少時日?此刻汴京城內暗流湧動,多少雙眼睛盯著?寬仁?
    對叛逆的寬仁,就是對忠良的殘忍!
    對社稷的不負責!新政若想延續,遼東若想穩固,就必須將這片毒藤連根拔起,焚其枝葉,絕其生機!
    此乃非常之時,行非常之事!後世史筆如刀,罵名我黃忠嗣一人擔了!”
    “至於人心?穩定的人心是打出來的!是用叛逆的血洗出來的!
    待塵埃落定,新政惠及萬民,人心自然歸附!現在,收起你那套仁恕之道,做好你分內之事!”
    他幾乎是低吼著說完最後一句,拂袖而去,留下蘇軾站在原地,麵色蒼白,喟然長歎。
    他知道,眼前的黃忠嗣已被血與火淬煉成了一把複仇的利刃,任何試圖軟化其鋒芒的舉動都是徒勞。
    那份深植於黃忠嗣心中的恐懼——對舊黨死灰複燃、對新政功虧一簣的恐懼,以及對皇帝病危的焦慮,已讓他徹底失去了共存的耐心。
    福寧殿內,龍涎香的清幽也掩蓋不住那股沉屙之氣。
    趙頊的病情並未如所有人祈禱的那樣好轉。
    在經曆短暫的“回光返照”後,他的身體仿佛被徹底抽空了精氣神,陷入了更深的衰弱。
    他大部分時間都處於昏睡之中,麵色灰敗,呼吸微弱而急促。
    偶爾在藥力的刺激下或某個時辰的節點會短暫地睜開眼,眼神渾濁,茫然地掃視一下周圍,口中喃喃著含混不清的字句,有時是“允承……遼東……”,有時是“母後……顥顥……”,有時則是毫無意義的音節。
    不到半刻鍾,那微弱的光芒便再次熄滅,沉重的眼皮闔上,重新墜入無邊的黑暗。
    這種清醒,與其說是好轉,不如說是生命燭火在徹底熄滅前的最後幾次微弱搖曳,每一次都讓守候在旁的人心如刀絞。
    黃忠嗣的命令被以八百裏加急的速度發往全國各地。
    各地官府征召的、聞訊自發趕來的名醫絡繹不絕地進入汴京。
    福寧殿側殿幾乎成了太醫院的臨時分院,各地杏林聖手濟濟一堂,各種珍稀藥材堆積如山。
    然而,麵對皇帝的狀況,這些名醫們一個個愁眉緊鎖,望聞問切之後,皆是搖頭歎息。
    他們能診出是“風邪入髓”、“五內俱損”、“元氣大虧”,各種方子開了無數,針灸、艾灸、推拿……手段用盡,卻如同石沉大海,激不起半點漣漪。
    皇帝的脈象依舊微弱紊亂,生機如同指間流沙,不可抑製地流逝。
    太醫令私下對王安石和黃忠嗣痛陳:“陛下此番,先是急火攻心,傷及心脈根本,後又曆經顛簸驚嚇,風寒入體,數症並發,直入膏肓……非藥石所能及也。”
    潛台詞清晰而殘酷:油盡燈枯,天命難違。
    每次進宮探望,對黃忠嗣而言都是一種煎熬。
    看著龍榻上那形容枯槁、氣息奄奄的帝王,那個曾與他並肩謀劃“超越漢武唐宗”的年輕君主,如今連清醒都成了奢望,一股巨大的無力感和深沉的悲愴便緊緊攫住他的心髒。
    他的臉色越來越陰沉,脾氣也越發暴躁。
    朝堂上的鐵血清洗,某種程度上也是他內心這股無處宣泄的焦慮和憤怒的外化。
    每一次從福寧殿出來,他身上的殺伐之氣就更重一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