追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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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梅羸蜷在老鬆椏間打盹,脊背貼著粗糙的樹皮,指尖無意識勾著腰間革囊的繩結。
    樹下忽然響起枯枝碾碎的輕響,混著靴底蹭過落葉的窸窣,來人的指尖卻在輕輕發顫。
    那人走得極踉蹌,白色中衣撕成碎布條,右肩傷口呈半月形翻卷,邊緣凝著暗紫色毒斑,分明是擋在胸前的青銅令牌替他扛下了致命一劍。
    令牌邊緣缺了半道弧,與傷口弧度吻合,血珠順著令牌縫隙滲入衣料,在左胸洇出不規則的暗印,每一步都有血珠順著袖口滴在腐葉上,拖出蜿蜒的暗紅細線。
    “不像是追兵。”梅羸鬆了口氣,卻沒敢動。
    幾天前他剛甩掉那個可惡的蕭楚,渾身靈力隻剩下一成,直到今天才讓他恢複了一些靈力。
    夜風忽然轉了方向,帶著濃得化不開的血腥味,混著股古怪的腐葉發酵味,嗆得他鼻尖發癢。
    夜鷹驚飛,翅膀帶落幾片枯葉,砸在那人頭上,那人猛地抬頭,瞳孔裏映著飛禽掠過的黑影,轉頭時,那雙沾著泥汙的眼睛忽然和藏在樹後的梅羸撞個正著。
    梅羸看見他眼裏先是驚惶地一抖,隨即騰起狠勁,斷劍“嗖”地劈來,劍尖帶起的風刮得人脖子發緊,血液還凝著層淡淡紫氣。
    “誤會!別打我!”
    梅羸往後一仰,靴底蹭著樹皮打滑,腰間突然扭了下,斷劍擦著喉結掠過,冰涼的劍風裏,他竟看清了劍身上刻的“龍”字。
    沒等細想,那人已踩著鬆枝躍上枝頭,血染的袖子掃過前方,青霧猛地散開,一陣毒霧襲來!
    “去死吧!”
    那人咬牙低喝,斷劍同時刺來,用劍脊逼梅羸往西北退去。
    梅羸這才看見,他左胸衣襟下露出半塊青銅令牌,邊緣刻著卷雲紋,中間同樣一個古拙的“龍”字,與劍身上的刻痕一模一樣。
    林外忽然響起密集的踏枝聲,像急雨打在竹葉上,十多個黑影破霧而來,領頭的戴著鐵麵具,手裏環首刀在月光下泛著冷光,刀鞘上嵌著九顆銅釘,每顆都磨得發亮。
    “在那!不留活口!”
    鐵麵人揮刀一指,刀刃劃破空氣,發出尖銳的哨響。
    梅羸餘光瞥見身旁那人腰間的革囊晃蕩,銀線繩結鬆了半扣,袋子就這樣掉在落葉裏,來不及多想,他指尖一勾,傀儡線卷著包囊收入袖中,撿起了那人的儲物袋轉身就跑。
    狂奔了三裏地,兩岸猿嘯聲驚破夜色,腳下的碎石路被江水截斷時,身後三柄長刀已帶著腥風劈來。
    “如果我說,這一切都是誤會,你們信嗎……”
    “下去跟閻王爺說吧。”
    為首的刀客踏水而來,靴底在江麵濺起細碎水花,月光映著他臉上的刀疤。
    梅羸手腕一翻,三具靈木傀儡立起,手臂上的靈紋在暮色裏閃著微光,落了滿身流螢。
    刀客一刀砍在傀儡肩頭,卻見傀儡手臂一彎,竟卸了十成力,刀光隻在肩頭留下道白印。
    “叫人!”
    驚喝聲裏,梅羸抬頭看見兩團焰火躥上天空,紅光炸開時像摔碎的夕陽,把整片林子染成血色。
    他心一橫,指尖掐出複雜法訣,五具高階靈木傀儡破空而出,手臂上的靈紋流轉如星子,眨眼間便把刀客們困在中間。
    “小子,躲哪兒去了?”
    他背靠冰涼的岩壁,指尖數著腰間的傀儡包,二十具靈木傀儡,隻剩下七具了。
    趁對方發愣,梅羸退到巨石後扯開懷裏撿來的儲物袋,希望能從中發現什麽。
    幾錠碎銀,一封染血的信箋,剛展開,血痕裏的字跡就洇成了一團:
    “未央軍圍府,為父與你母親恐怕凶多吉少,揚兒,弟弟妹妹就托付給你了……”
    指尖捏皺信箋,喉間忽然發緊:“難道那人袖口的“龍”字,竟與這信裏的“揚兒”相關?”
    身後傀儡接連炸開的聲響傳來,梅羸收起信箋就跑,前方岔路口晃著座青瓦酒館,酒旗被風吹得“獵獵”響,像根孤樁戳在灰黃色的曠野裏。
    木門吱呀聲驚起幾隻沙鼠,在月光下竄成黑影,一番詢問後這才得知,未央軍守衛的是大燕皇室。
    而龍揚,鎮北軍統帥,北域唯一的王!
    “別想逃!”
    喝聲從身後再次追來,帶著靈器破風的尖嘯。
    梅羸忽然想起那日在林中,那人拽住他手腕時,掌心的血正滲進他袖口,難怪追兵像附骨之疽甩不掉,好個借刀殺人!
    鑽進竹林時,身後傀儡再次炸開,炸斷的竹枝四散飛濺,在月光下像斷了線的紙鳶。
    指尖翻飛間又五具精鐵傀儡破空而出,木甲未及震落泥土,就被追兵的劍芒斬成碎塊,那些耗盡俸祿打造的傀儡,在靈器絞殺下化成碎木,落在枯葉上濺起了塵埃。
    “這小子的禦靈術竟如此了得?怕不有二十具了吧?”
    追兵的議論聲傳來,卻沒人看見梅羸咬破舌尖強提靈息,靈根深處的氣海早已空蕩如被抽幹。
    即便吸收了靈墟草的本源之力,氣海擴至同輩五倍,也抵不住連番操縱傀儡的損耗。
    最後兩具傀儡剛出手便泛起裂紋,梅羸卻一心直往前衝,靈木傀儡的碎木屑在刀光裏落如細雪,卻替他掙出半步距離。
    遠遠望見晨霧裏浮現的城樓輪廓,匾額上的“北境”二字被露水洇得淡淡,透著刺骨的寒氣。
    “快攔下他!”鐵麵人的喝聲近在咫尺。
    梅羸最後的靈力湧到腳底,跑出生平最快的速度,隻聽見身後傳來陣陣驚叫聲,一道青花劍影從城樓方向飛來,如裂帛般劈開霧色,人影紛紛墜落。
    梅羸眼前一黑,栽倒前看見光影裏閃過個銀甲身影,肩甲上同樣刻著個巨大的“龍”字。
    再醒來時,膝蓋抵著冰涼的青磚,磚縫裏長著幾星苔蘚,潮乎乎的氣息鑽進鼻腔。
    漆黑的牢房內,鐵柵欄外傳來金屬叩擊聲,有人正用指節敲著石砌案台的邊緣,腕間銀鐲隨動作浮沉,在微光裏映出半張冷峻的臉,眼底殺意如寒潭結冰。
    隻聽見他慢慢吐出一句:“抬起頭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