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月是平靜的，隻是麵容上帶了些傷感：“母妃那時候太受寵了，她如果生下一個男孩，幾乎所有人都認為他會是新的太子。”
    “但父皇不需要這個太子，或者說他不要這個太子有盛寵的生母。”她繼續說道，“隻是事情出了一點差錯，也或許是他不想自己的名聲再難聽下去。在那天晚上，母妃難產去了，我那個弟弟也沒能活下來。”
    “父皇大怒，當日侍奉的宮人與穩婆都因此獲罪。時至今日，我也隻找到了當年母妃宮中的一個舊人。”
    她是用近乎詠歎的語調說完的。而鄒君浩感覺手心中沁起了一絲涼意，他當然看過許多血脈相連的不和，從史書上，在他身邊，但北梁帝的所做所為，依舊讓他心中生寒。
    他不是作為一個君主、一個丈夫、一個父親存在的，他是作為權力而存在的。他不惜一切代價維護他手中的權力，猶如溺水者抓著最後一塊浮木。
    鄒君浩再去看南月的時候，這位北梁公主一如平常地在臉上掛起了淺笑：“宮外還要勞煩公子，我就先告辭了。”
    他們在閑置宮殿的一處偏殿，說是閑置，實則靠近東宮，在蕭北景的掌控之下。故而南月才敢與他閑談幾句，也或者說，她準備做些什麽，需要他的支持。
    某些被帶動的情緒在此時冷卻下來，鄒君浩冷靜地審視南月公主所說的話。沒有什麽明顯的破綻，甚至留下了查證的餘地。
    唯一值得深思的是，蕭北景又是如何看待這件事的？他甚至沒有考慮過利用或是提攜自己的母家，有人願意投誠，他便用了。
    在鄒君浩見到的那些人，大多如此，包括他即將要去見的崔永長、
    崔永長是穎妃的父親，如今風頭正盛，不知道穎妃是如何說服了他，讓他甘心放棄做日後皇帝的外祖父，選擇站在蕭北景這邊。
    也許是北梁皇室對於外戚的手段嚇到了他？
    崔右將軍意外是個很好說話的人，也是個很聰慧的人。他為自己準備了一個合適的位置，既能保持家族榮耀，又不至於讓崔家落入王家的下場。
    鄒君浩沒有廢多少口舌，就得到了他的支持。
    “六皇子殿下這次的確是太過了。”崔永久感歎了一句，“身邊的人該攔著他才是。”
    “有刻骨恨意，如何攔？”鄒君浩將試探的話擋了回去。
    若說恨，定然是不隻有恨的。可有些時候，想起那些曾經落在自己身上的目光，隻會讓六皇子更加瘋狂。
    其他人隻需要冷眼旁觀，看著他滑入深淵。
    鄒君浩是目送著六皇子帶著人進宮的。他的確是打點周全，宮門的統領也願意投誠，幾乎沒有起什麽波瀾。
    但另一處也是同樣的嚴陣以待。南月公主早早就去了北梁帝的寢宮，一直從傍晚待到入夜。
    鄒君浩等人則另一側偏殿等著，有人客客氣氣地給他們準備了茶水。鄒君浩記得曾經在北梁帝的身邊看到過這張臉，北梁帝向來謹慎，倚重的大太監有幾個，他就是其中一個。
    茶是好茶，隻不過沒有人喝得下。無須有人提醒，偏殿中就安靜得不行。鄒思煥幾乎是屏息靜氣地坐在鄒君浩身邊的，時不時望望殿外的天色。
    他們這些人等在這裏，正是為了做一個見證人，讓之後的一切都順理成章。隻是進宮做了這個見證人，就再也不要想能隔岸觀火。若是事情敗露，都是抄家滅族的罪證。
    等待總是讓人難以忍受的。在鄒君浩說天色太暗，請小太監多點兩盞燈的時候，鄒思煥忍不住站了起來。
    “賢侄，已經入夜許久了……”宮內宮外也沒有什麽動靜啊！
    鄒君浩瞧見他臉上的不安，又掃見其他幾人眼底的驚疑，說道：“幾位若是擔心，也可以現在出去看看。隻是六皇子是帶兵入宮……”
    “隻怕刀劍無眼。”他說。
    於是偏殿裏又安靜了下來。這時候響起來的金戈之聲就格外明顯。眾人幾乎是霎時間站了起來。
    鄒君浩微不可察地歎了口氣，說道：“太子殿下必定領兵前來護駕，幾位不如與太子殿下同去。”
    反正他們也是坐不住的，不如去給蕭北景添點亂。何況也稱不上什麽大麻煩，這些人蕭北景一定是要用的。
    總不至於連安撫人心都要他來做吧，鄒君浩有些倦怠地想。在這些人離開之後，鄒君浩才自偏殿內離開。
    他沒有同這些人一起，而是掠過幾處樓宇，到了北梁帝的寢宮。晚風將血腥味送到了他鼻間，鄒君浩俯下身，看見六皇子對北梁帝近乎瘋狂的質問。
    “……母妃她什麽也不曾做！”六皇子的吼聲聽起來不像是在憤怒，而是在痛苦。
    鄒君浩在他身上似乎看到了某些與南月公主身上相似的東西，在他身上稍縱即逝，化為痛苦的瘋狂。
    而南月公主此時堅定地站在北梁帝的身側，宛如一個真正的孝順的女兒。鄒君浩看不到她的表情，卻莫名覺得，她此時應該是麵無表情的。
    “父皇安心，”她說，“兒臣是願意為父皇赴死。”
    遠處護駕的禁軍已經到了，鄒君浩卻皺起了眉。六皇子此時已經近於瘋狂了，如果蕭北景趕不到……
    好在蕭北景趕到了。可以六皇子如今的位置，南月公主反而更危險了一些。一個瘋了的人會做什麽？
    六皇子高舉手中的長劍，不管不顧地向南月公主揮了下去。而蕭北景近乎審視地看著這一幕。
    如果南月在這裏被六皇子殺掉，對他來說，是一件近乎圓滿的事。
    鄒君浩抿了下唇，在那個叫雁蓉的宮女撲向南月時，他手中的瓦片已經飛了過去，正中六皇子的長劍。長劍一偏，重重地砍在了茶幾上。
    蕭北景掌中的劍也順勢送入了六皇子的後心。
    殿內的人武功都不高，幾乎沒人發現六皇子劍勢的異樣。南月跌坐在地上，抱著那名宮女，慌張查看她是否受傷。隻有蕭北景，在殺了六皇子之後，輕飄飄地向他在的方向望了一眼。
    蕭北景的武功很高，鄒君浩在心底評估道。他沒有繼續留在原地，飄身下來，離開了北梁皇宮。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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