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晨進屋，反鎖門扉，負手立於窗前，夜色如墨，遠處的霧渡在朦朧燈火中如一座漂浮在虛空的孤島，寂靜得像末日前的喘息。
    她輕輕吐出一口氣，閉上眼，聲音低到仿佛隻說給自己聽：
    “還有兩天，就先住在這裏。溫養一下主魂。”
    她盤膝坐下，袖中滑出一枚墨色的玉環，內部光線繚繞，隱隱浮現出一道模糊的男影——那正是林凡，已神形皆損，卻仍未徹底散去。
    照理來說，神魂俱滅之人，應當隨即消散於天地間，不留痕跡。
    可林晨偏偏逆道而行。
    她順著他曾經的真靈氣息，一路下潛至識海深處，強行穩住了他的神形。
    這也是林凡三魂七魄俱裂，肉身早碎，卻依舊“活著”的原因。
    可代價是可怖的。
    如今的林晨，宛若與整個崩壞的世界為敵——
    她身處主世界，偏偏穩住了一個“不該存在”的靈魂，於是這片世界的法則便將她也視作異類，排斥、拉扯、抹除。
    她每一次呼吸，都像吞下一刀剜刃；
    每一刻，都在被這片世界以“崩壞規則”蠶食魂基，強行抹去她的痕跡。
    為了穩住林凡的主魂，她在用自己的命做賭注。
    太乙青蓮訣第二篇“青蓮之身”還未圓滿，她還不能承受太久。
    她須在這兩日內，借地勢溫養主魂，調息氣機，否則將徹底失控，被主世界連根剔除。
    林晨掌心攤開，一枚淡藍蓮印緩緩浮現，光輝如水，灑落在房間四周，封閉因果，斷絕感知。
    蓮印微微震顫，那枚玉環中，林凡的神形似有所感應，微微一動，仿佛夢中低語。
    林晨卻不再看他，靜靜閉上眼，進入入定狀態。
    而在遙遠的幽冥穀之外，九幽盟已然暗潮洶湧，壓箱底的至寶、殘喘的妖王、破敗的仙骨，正為那場交易會，蠢蠢欲動。
    【九曲幽冥·地下三十六層】
    這座由九曲盤桓洞改建而成的妖族地城，早已不再是避世隱居之地。
    如今，每一寸地磚都埋藏著硝煙、秘密與血契的味道。
    巨大的九首獅瞳旗幟垂掛在主殿穹頂，冷焰跳動，映得整座祭壇如地獄入口。
    九靈元聖盤坐於中，九顆頭顱分別閉目吐息，周身纏繞殘破的佛鏈與雷火碎痕。
    他微微睜開左首獅目，蒼老如墨的瞳仁中閃過一抹森然寒光：
    “百眼。”
    “屬下在！”遠處，百眼魔君身披骨甲，蜈蚣觸須收斂如髻，緩步上前。
    “霧區外圍，今晚有東西掠過。”
    “是狐族的人，已被天羅鉤鎖擊傷。我們設局，引她進來。”
    “……不要殺她。”九靈元聖聲音低沉如暮鍾。
    “屬下明白。”
    “黃眉那邊……他讓人提前布陣，別讓他耍心眼。”另一顆頭顱吐息。
    “哼，他打的算盤我知道。”九靈元聖第三顆頭輕哼，“以為我真不知他私藏後天袋？早晚得叫他也進‘無聲區’閉個關。”
    百眼魔君額上冷汗滾落，卻不敢言。
    這時，一道細碎輕響打破沉默，一名下等妖兵跌跌撞撞地闖入大殿。
    “啟、啟稟獅尊——青牛長老帶回一批新殘片，來自……天庭廢墟的‘昊天塔’。”
    九靈元聖陡然睜開九首，齊聲一震，震得整座大殿轟然一響。
    “……昊天塔？確認了嗎？”
    “青牛親自押送，正在外層轉化熔解，試圖提取‘混沌靈髓’。”
    “混沌靈髓……”九靈元聖喃喃低語，目光落向右側祭壇。
    那處，被一張金色蛛網包裹著，蛛網中是一個沉睡已久的輪廓——仿佛是一位“人類”的形體，但卻泛著神性光暈，麵容卻朦朧至極。
    “太乙……你還要多久才能蘇醒？”他輕聲自語，九首低伏，仿佛久候千年的守夜人。
    【夜·霧渡鎮後巷】
    破廟裏，幾隻衣衫襤褸的小妖圍坐在一盞油燈邊，火光昏黃，映出他們臉上層層疲憊與幹裂的皮膚。
    “你們還真打算不活了？”瘦猴模樣的疤臉妖咬著一截幹骨頭，“那可是‘妖血改造區’，進去過的活妖，比這鎮上的水還少。”
    “廢話。”另一名蜥蜴皮膚的小妖笑得苦，“可你看看我們——幾個月沒接觸過靈石了，連最基本的湧氣術都快失效。就我們現在這狀態，想進妖血改造區？10條命都不夠！”
    角落裏，店小二抱著腿坐著，眼神躲躲閃閃：“我有個辦法……我今天碰到一位客人，她住店時扔下一塊靈石……”
    他拿出那枚靈石殘留的青蓮印記，泛著青蓮暗光，眾妖瞬間靜了。
    “你瘋了嗎？”蜥蜴小妖聲音一變，“這……這是青蓮印，傳說那女人救出過齊天大聖，現在整個九幽都忌憚她！”
    “可她隻是留宿而已，印記我隻引一點……夠我們打開改造區外圍的殘門陣。”
    空氣一瞬間沉默了。
    火光跳動，油煙嗆人。沒人說話，卻也沒人立刻反對。
    良久，那個最年長的老鼴妖咳了一聲，啞著嗓子說：“靈石這東西，以後咱這等小妖怕是再碰不到了。”
    “賭一次吧。反正活著也就這幅樣子。”
    疤臉妖舔了舔裂開的唇角：“要是改造成功，我們就能拿到編號，九幽盟的半妖衛軍有口飯吃，還有靈石月供。”
    “搏一把。實在不行……屍體留在那兒，也算沒白走一遭。”
    他們站起身，各自握緊破舊法器，像走向一次粗糙的投胎。
    ……
    【半個時辰後·幽冥穀外圍·妖血改造區外圍陣法】
    他們悄然貼近裂縫殘陣，氣息幾乎屏住。
    “快，就現在。”
    店小二咬破指尖，將複製的青蓮陣盤插入石槽，哢噠一聲，幾道殘紋被瞬間激活，一道早被遺忘的裂縫“吱呀”張開。
    青煙飄出。
    裏麵傳來刺鼻的血腥味，還有若隱若現的嘶吼。
    “進去！”
    他們衝了。
    五道破爛的身影翻入殘陣，腳一落地，便踩進了活地獄。
    濃重得能把肺堵死的血腥味猛地撲麵，腳下是溫熱黏膩的血泥，幾根灰白的骨頭夾雜其間，被踩得“咯吱”直響。
    前方，一座巨大的池子泛著黑紅的血漿，像是某種野獸的胃囊，漂浮著殘肢斷尾和模糊的麵孔。
    “別停！往左，沿改造柱走！”老鼴妖聲音低沉，眼神死死盯著遠處半埋在血漿中的幾根煉妖柱。
    他們在柱子之間快速穿行，每根柱上都綁著半融的妖體，喉嚨已爛，眼中卻仍有微弱光點在顫。
    一個身形類似他們的猴妖正被一根管子刺入胸口，鮮血被強行抽出，與其他血脈混雜輸向血池。
    “那是……前幾批進去的……”疤臉妖喉結上下滾動，發不出完整的句子。
    忽然——
    “嗷——！”一聲尖嘯從血池中炸起，一隻被徹底改造失敗的妖獸從池底爬出，血肉翻轉，骨架裸露，六條腿裏有三條還是人形的，它沒有眼睛，隻憑嗅覺狂撲而來。
    “散開！”蜥蜴小妖猛地撲向右側，身體橫撞在石柱上，左腿被一口咬斷。
    “猴子！”店小二回身去拉，卻隻摸到一截焦黑的腰帶。
    就在他眨眼間，那隻猴妖已被血獸扯進池子，整個人炸成血沫，濺了他滿臉。
    “猴子——！！”
    “跑啊！”老鼴妖一把拽住他，半邊臉被濺上的妖血灼出氣泡，疼得齜牙咧嘴，“再不跑都得死！”
    蜥蜴妖拖著隻剩一條腿的身子蹭到排汙道口，喘著粗氣：“快……快把爆符給我，我來引那東西……”
    “不行你活著才有機會！”疤臉妖怒吼，可蜥蜴小妖卻咧嘴一笑，將爆符死死攥在掌心，猛地一轉身，朝那血獸撲去！
    轟！！！
    整座血池像被點燃，火焰連著屍骸騰起十幾丈高，一時間天地都是濃煙與血浪。
    ……
    “猴子！”
    小二撲上去，什麽都看不見，隻剩一截焦黑的腰帶，掛在牆角，微微晃動。
    他伸手，卻怎麽也夠不到那截布，像是要抓住些什麽，最終卻隻握到一把碎灰。
    “跑！”
    老鼴妖抓住他，怒吼一聲，連拖帶拽衝向排汙道口。
    ……
    【另一處·幽冥穀外圍臨時營地】
    黃眉老祖站在巨大金鐃碎片之上，俯瞰底下熙熙攘攘的交易籌備場地。
    “多調幾頭火獅過來，把地基踩平，別讓那些想投靠九幽的散妖說咱小氣。”
    他身後，一名人類侍從低聲稟報：“老祖，今日有五名下等小妖偷偷闖入妖血改造區，死了三個，跑了兩個。”
    黃眉皺眉：“跑了兩個？那你怎麽還在這？”
    “他們手持的靈石上有‘青蓮印’，我們不敢……”
    “……青蓮？”黃眉臉色頓變，頓時笑了。
    “林晨？那個傳說中從五指鎮神山帶出齊天大聖孫悟空的瘋女人？”他慢慢站起，撥了撥自己的眉角，神情玩味：
    “很好，那就看你這朵‘青蓮’，能不能在這場地獄拍賣會上，不被我的金鐃直接敲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