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見竇建德默然不語，一直沒有說話的謀士宋正本當即出言問道：
    “夏國公為人寬厚，一向善待百姓，難道就比不上區區幾十畝地對你們的吸引力嗎？”
    聽到宋正本的問題，幾名農人頓時一陣目目相覷之後，就連竇建德也忍不住抬起了頭，顯然是想聽聽他們口中的答案。
    許久，才有一名農人長長歎了一口氣道：
    “夏國公待我們這些百姓好，我們都看在眼裏，隻是人生在世，誰不想擁有自己的田地，不僅不用再去看人臉色租種人家的田地，每年還能省下一大筆租子，讓一家人衣食無憂。
    若是夏國公能跟那邊的官府一樣，抄沒那些世家的田莊分給我們耕種，我們誰又願意背井離鄉呢？”
    這名農人不知道的是，他的最後幾句話猶如巨錘一般重重砸在了竇建德的心頭。
    他不是沒想過效仿秦昇，沒收世家的土地來分給百姓，以此來跟秦昇爭奪河北人心。
    隻是自從他在河北起兵之後，得到了早對朝廷心懷不滿的河北世家的大力支持，不僅出錢出糧，還派出了不少族中子弟來投奔和輔佐他。
    可以說，沒有河北世家大族的支持，就沒有他竇建德的今日。
    如今他若是為了拉攏人心，不惜去抄沒河北世家大族的土地分給百姓，不僅有背信棄義過河拆橋之嫌，還極有可能遭到這些世家大族的反噬。
    他的立場注定他永遠沒辦法跟秦昇做出一樣的選擇。
    為了跟秦昇爭奪河北民心，他隻能加倍對治下百姓好，不僅輕徭薄賦，還大力鼓勵農業生產，希望以此來抵消秦昇均田對這些百姓的吸引力。
    但他對治下百姓再好，在幾十畝良田的誘惑麵前，根本就不值一提。
    此時的他已經再沒有了攀談下去的心情，當即就起身告別這些農人，心事重重離開了。
    隻是他剛回到官道上，就有一隊親兵騎馬飛奔了過來，說有人從江都帶來了一封密信，要夏國公立即回城處置。
    竇建德聽到此處也顧不上多想，當即和宋正本騎上馬，跟著親兵匆匆回城，隻留下一眾農夫在田間地頭淩亂。
    因為他們分明聽到了那些親兵稱呼那個所謂的縣衙胥吏為“夏國公”。
    誰都知道，夏國公就是竇建德。
    一想到自己方才跟竇建德說過的那些話，這些農人一個個心中頓感不妙。
    畢竟方才當著竇建德的麵，他們可沒少表露自己對河北其他郡縣的向往，這跟企圖叛逃有多大區別。
    若是夏國公將那些話聽了進去，回城之後跟他們秋後算賬怎麽辦。
    就在這些百姓一個個愁眉不展之時，一個上了年紀的農人卻突然歎了一口氣，安撫其他人道：
    “你們一個個就不要在那裏胡思亂想，夏國公不是你們想的那種人。
    如果他想懲治我們的話，剛剛他的親兵到了的時候，就對我們動手了，那裏還要等到回城之後再秋後算賬。”
    聽聞這名農人的話，其他人這才一個個長長鬆了一口氣，心中一塊石頭總算是落了地。
    不知過了多久，又有一名農人長歎一口氣道：
    “其實夏國公也是個厚道人，我們方才當著他的麵說了他那麽多不好的話，他的麵色雖說越來越不好看，卻還是沒有跟我們一般見識，更沒有派人來捉拿我們。”
    “可厚道又有什麽用呢？”
    又有一名農人長歎一口氣道：
    “自從秦大將軍出現之後，很多人都說大隋氣數未盡，即使夏國公再厚道，也是沒有辦法逆天改命呀！”
    ……
    雖說王世充對竇建德並不抱什麽希望，但還是派人給他送來了一封親筆信，勸說他一起起兵反叛女帝，共同擁立越王楊侗為帝。
    畢竟，就如今的形勢而言，多拉攏一個勢力加入他們，他們就多了一分勝算。
    因此哪怕是勸降竇建德的希望再渺茫，王世充也要試上一試。
    可竇建德看完信之後久久沒有說話，隻是一個人站在窗邊望著天邊的雲霞發呆。
    他知道，很多人對於女子登基稱帝這件事很是不滿，一直想要推翻楊翎這個女帝。
    自從王世充在江都起兵做了這個出頭鳥之後，天下不少人都處於觀望狀態。
    如今他的決定可謂是至關重要。
    一旦他宣布加入討伐女帝和秦王的大軍，必然會有不少人跟著響應，最終極有可能會演變成一場全麵的內戰。
    相反，若是他公開宣布支持朝廷，無疑會大大加強朝廷這邊的聲勢，使得不少暗中虎視眈眈的勢力不敢再輕舉妄動。
    若是之前，竇建德會更傾向於繼續保持中立，坐山觀虎鬥，看看有沒有漁翁得利的可能。
    但今日在得知自己治下有大量青壯出走，以及在跟那些農人攀談過後，竇建德的心態已然發生了變化。
    他之前之所以要起兵反叛朝廷，就是看不慣楊廣濫用民力，貪官汙吏壓榨百姓，堅信若是由自己來治理天下，一定能讓每一個百姓都過上好日子。
    但今日跟這些百姓攀談過後，他突然就沒有這麽自信了。
    他曾經立誓要讓自己治下每一個百姓過上好日子，可民以食為天，可食又嚴重依賴土地，可以及偏偏沒辦法像秦昇一樣大力推行均田，讓每一個百姓都能實現耕者有其田。
    照這麽看來，似乎秦昇才是那個真正能讓每一位百姓過上好日子的人。
    自己若是與王世充這些人為伍，反倒是在與天下百姓為敵了。
    想到此處，竇建德不再遲疑，當即命人端來一個火盆，將王世充的親筆信丟了進去，任由它在火光中化為一團灰燼。
    燒了王世充的親筆信之後，竇建德看著一旁一直沒有說話的宋正本，淡淡一笑道：
    “我還以為宋先生會攔著我呢！”
    宋正本搖了搖頭，沉聲道：
    “大隋戰亂多年，百姓思安久矣，如今天下好不容易日趨安寧，可王世充卻選在這時候貿然挑起戰火，無異於倒行逆施，隻會惹得天怒人怨，最終隻能落得一個慘淡收場的下場，主公不與他們為伍是對的。”
    竇建德聽完未置可否，隻是順著宋正本的話拋出了另一個問題：
    “如今我割據半個河北，不肯真正歸順朝廷，是不是也算倒行逆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