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底實驗室的空氣，仿佛凝固成了冰塊。
    全息戰術地圖上，代表著“天使”的信號光點，一個接一個地，迅速熄滅。
    像被一隻無形的手，從屏幕上粗暴地抹去。
    最後的光點，在一次劇烈的能量爆發後，閃爍了一下，歸於永恒的黑暗。
    整個過程，不到五分鍾。
    傑森站在威廉博士身後，挺得筆直的身體，像一根被拉到極致的鋼筋。
    他黑色作戰服的堅硬布料，摩擦時發出輕微的【沙沙】聲，在這死寂的控製室裏，顯得格外刺耳。
    他看著那片已經徹底幹淨的，再無一個紅色信號點的空域，感覺自己的世界觀，正在被某種重型武器反複碾壓。
    幾十萬屍潮，是開胃菜。
    五百多隻空中精銳“天使”，連餐後甜點都算不上。
    最多，就是漱口水。
    而且還是對方用來漱口的。
    威廉博士終於動了。
    他緩緩地，推了推鼻梁上的金絲眼鏡，鏡片反射著戰術地圖的幽光，看不清他眼中的神色。
    “有趣。”
    他開口了，聲音裏帶著一種孩童發現新玩具般的，純粹的好奇。
    “非常有趣。”
    傑森的眼角，不受控製地抽動了一下。
    有趣？
    他很想揪住這個科學瘋子的衣領，讓他看看地圖上那個正在以穩定速度，繼續向他們逼近的綠色箭頭。
    他們最精銳的空中截擊單位，被打成了漫天血霧。
    而敵人，毫發無損。
    這叫有趣？
    “博士。”
    傑森的聲音，幹澀得像是從生鏽的金屬管道裏擠出來的。
    “我們的空中優勢，已經不存在了。”
    “不，不，傑森，你又理解錯了。”
    威廉博士轉過身，臉上竟然帶著一種興奮的潮紅。
    那是一種病態的，沉浸在自己世界裏的狂熱。
    “我們得到的，遠比失去的要多得多。”
    他伸出手指，在空氣中興奮地比劃著。
    “你看到了嗎？那種外骨骼裝甲的近戰能力！”
    “瞬時爆發的力量，超越了液壓係統的理論極限！那是什麽能源核心？他們的能量傳導效率，幾乎沒有損耗！”
    “還有他們的反應速度！那不是人類能達到的領域，絕對是某種神經連接技術的輔助！”
    “最關鍵的是他們的配合！那不是訓練能達到的默契，更像是一種……蜂群式的戰鬥網絡！信息在個體之間，是實時共享的！”
    威廉博士越說越興奮，他那雙藍色的眼睛裏，燃燒著名為“求知”的火焰。
    “這些數據……這些活生生的，用我們的‘天使’換來的戰鬥數據，比我在實驗室裏解剖一萬具屍體都要寶貴！”
    傑森沉默了。
    他感覺自己胸口堵著一口氣，上不來，也下不去。
    他有的時候，真的很想打開這個科學家的腦殼看看，裏麵裝的到底是大腦，還是數據庫。
    一種強烈的，荒謬絕倫的感覺，湧上了他的心頭。
    他甚至有點想笑。
    不是冷笑，不是譏笑。
    就是那種，當一個人在極度無語，極度匪夷所思的情況下，身體會不由自主產生的那種，生理性的，想笑的衝動。
    他想起了以前在基地裏看過的，那些來自舊時代的，被當成笑話看的電影。
    電影裏的反派，總是那麽的自信，那麽的程序化。
    他們從不一次性把所有兵力都派上去。
    他們喜歡分批，喜歡一波一波地送。
    先派小嘍囉，再派小隊長，然後是中隊長，最後大BOSS親自出馬，被主角一套連招帶走。
    當時他還嘲笑那些編劇，根本不懂什麽叫軍事，什麽叫飽和式攻擊。
    現在他明白了。
    原來藝術，真的來源於生活。
    我們反派，好像真的就是這麽幹的。
    “博士，我有一個問題。”
    傑森強忍著給自己的太陽穴來一拳的衝動，盡量讓自己的語氣聽起來足夠恭敬。
    “什麽問題？”
    威廉博士正沉浸在對新數據的分析中，頭也不回地問。
    “我們……為什麽不把所有部隊，一次性全部壓上去？”
    傑森的聲音裏，帶著一絲他自己都沒有察覺到的，絕望的顫音。
    “用我們所有的潛伏單位，所有的改造體，配合地形，打一場決定性的伏擊戰。就算不能全殲他們，至少也能讓他們付出慘重的代價，而不是像現在這樣……”
    “給他們當陪練。”
    最後五個字，他幾乎是從牙縫裏擠出來的。
    威廉博士的動作，停住了。
    實驗室的溫度，驟然下降。
    “傑森隊長。”
    博士緩緩轉過身，臉上的狂熱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種冰冷的，審視的目光。
    “你是在教我，怎麽進行一場實驗嗎？”
    傑森的後頸，瞬間繃緊。
    他知道，自己越界了。
    “不敢，博士。”
    他立刻垂下頭。
    “我隻是……無法理解。”
    “那就去理解。”
    威.廉博士的聲音，不帶一絲情感。
    “我需要的是一個執行者，不是一個戰略家。”
    “我的目標，不是一場簡單的，粗暴的勝利。那是你們軍人的思維，野蠻，且毫無美感。”
    “我要的，是數據。是過程。是他們從無懈可擊，到出現破綻，再到被徹底撕碎的每一個細節。”
    “我要把他們的裝甲一片一片地剝下來，看看裏麵究竟是什麽樣的技術，在支撐著他們的強大。”
    他重新看向地圖，那個綠色的箭頭，又向前推進了一小格。
    “好了，第二階段的測試，準備開始。”
    傑森的心，猛地一沉。
    還來？
    “激活所有‘潛行者’單位。”
    威廉博士的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的弧度。
    “他們的推進陣型，太過密集。正麵火力與空中支援，無懈可擊。”
    “但這種陣型，必然會導致他們的偵察範圍，出現盲區。”
    “我很好奇，當黑暗降臨，當那些無聲的獵手從陰影裏出現時，他們的被動防禦係統，反應速度能有多快。”
    傑森閉上了眼睛。
    他已經能預見到結果了。
    那些“潛行者”，速度是快，行動是詭秘。
    但它們的防禦力，幾乎為零。
    麵對那支武裝到牙齒的魔鬼部隊，它們的下場，不會比“天使”好到哪裏去。
    無非就是從“被一拳打爆”，變成“被一槍打爆”的區別。
    “是，博士。”
    傑森睜開眼，眼神已經變得麻木。
    他轉身，走向通訊台，用一種毫無波動的，仿佛在念稿的語氣，下達了命令。
    “執行‘暗影’計劃。”
    “把E7區和D5區的潛行者誘導過去。”
    命令傳達了下去。
    傑森放下通訊器，沒有回頭。
    他隻是靜靜地看著那個光潔如鏡的金屬天花板。
    他現在已經不生氣了。
    他甚至覺得，威廉博士說得對。
    就這麽測試下去吧。
    挺好的。
    讓他們再靠近一點。
    再近一點。
    傑森的心中，一個瘋狂的念頭，在悄然滋生。
    等他們的炮兵陣地，進入了射程。
    等一發155毫米的重型榴彈，把這幾百米厚的岩層，連同這個實驗室，一起掀個底朝天的時候。
    他真的很想看看。
    博士臉上那副“一切盡在掌握”的表情，會不會成為他這輩子，收集到的，最寶貴，也是最後的一份“實驗數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