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0章 鐵十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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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撿的。”她低下頭,語氣平淡,她等著他追問,等著他懷疑,等著人類露出她熟悉的嘴臉。
老人沒再問,隻是用手指沾了點糖,放進嘴裏咂咂嘴:“甜的。”
他忽然笑起來,將糖罐推到她麵前,“你吃,小孩子長身體。”
斯圖加特的喉嚨沒什麽反應,隻是覺得這場景很荒謬。
人類的善意總是突如其來,毫無邏輯。她沒動那罐糖,第二天便把它丟進了雪堆。
流感最嚴重的時候,海因裏希也病倒了。
他躺在床上,燒得胡話連篇,嘴裏反複念叨著自己兒子和“色當”。
斯圖加特坐在床邊,用涼毛巾給他擦額頭。
屋裏很靜,隻有他含糊的囈語和窗外的風聲,她忽然覺得這寂靜有些刺耳——不是因為擔心,隻是不習慣這屋裏少了他絮叨的聲音。
她偷偷用稀有的巫族草藥混在藥湯裏喂他喝下。
不是因為關心,隻是覺得他還沒講完色當戰役的細節,死了可惜。
血族從不在意人類的生死,她隻是不想讓一個還算有趣的“情報源”就這麽消失。
春天來的時候,海因裏希能下床了。
他拄著拐杖走到城牆根下,看著士兵們拆除防禦工事,忽然歎了口氣:“戰爭要結束了。”
斯圖加特坐在他身邊,已經長成了少女的模樣。
她的銀發披在肩上,襯得那張臉愈發蒼白。
斯圖加特終於主動開口,聲音依舊硬邦邦的:“你那枚勳章,換了麵粉?”
老人敲了敲拐杖,從懷裏掏出個小盒子,打開後,裏麵躺著枚鐵十字勳章。
勳章邊緣已經磨損,卻依舊閃著冷光:“1870年,毛奇元帥親自給我別上的。”他看著她,眼神裏帶著她讀不懂的鄭重,“麵粉是用軍靴換的,這玩意兒,比命金貴。”
斯圖加特看著那枚勳章,沒說話——人類總是把這種沒用的東西看得比食物還重,真是可笑。
1922年的冬天,海因裏希躺在病床上,再也起不來了。
窗外飄著雪,和他們相遇那天一樣大。
斯圖加特已經長成了成人的模樣,穿著他留給她的那件粗布外套,坐在床邊,指尖無意識地摩挲著那枚鐵十字勳章。
“傻丫頭,別愣著。”老人的聲音氣若遊絲,卻還是想抬手碰她的銀發,“我都活了七十歲了,夠本了。”
斯圖加特抬眼,看著他枯瘦的手停在半空,沒動,也沒說話。
她的臉上沒有任何表情,既不悲傷,也不憐憫。
人類的死亡是常態,就像花開花落,沒必要有多餘的情緒。
“你說的‘正經事’,我不懂。”她終於開口,“也不想懂。”
老人笑了,將那枚鐵十字勳章塞進她掌心:“拿著它……也算個念想。”他頓了頓,呼吸越來越微弱:“別學那些……打打殺殺的……”
他的話音未落,手便垂了下去。
眼睛還睜著,望著窗外的雪,像是在看一場沒結束的戰役。
斯圖加特握緊那枚勳章,冰涼的金屬硌得掌心生疼。
她看著老人的眼睛慢慢失去神采,嘴角還帶著笑,忽然覺得這場景有些熟悉——
她的情緒突然在這一瞬間有了些觸動。
斯圖加特站起身,將勳章塞進口袋,轉身走出土屋。
雪落在她的銀發上,瞬間融化,像從未存在過。
她沒回頭,也沒掩埋屍體。
鐵十字,象征了勇敢與功績。
斯圖加特看著手中的那枚鐵十字——她又有什麽功績呢?勇敢這個詞,也真的能這麽形容她嗎?
她認真思考起了海因裏希所說的那些“正經事”。
她突然萌發出了一個名為“觀察人類”的荒謬想法,這個想法出現時她都忍不住笑了一下。
不過,可能就連斯圖加特自己也沒有想到,這個想法在多年之後竟變為了現實。
“哥?哥!”
林茨的聲音將斯圖加特從回憶裏拽出來。
她猛地回神,發現自己的指尖正緊緊攥著什麽,低頭一看,是那枚早已被體溫焐熱的鐵十字勳章。
雪不知何時停了,街燈的光暈在地上鋪成一片暖黃。
“你剛才走神了。”林茨的眼神裏帶著擔憂,“怎麽了?”
“沒事……”斯圖加特站起身,眼中的混沌終於消散了些,她彎腰撿起空瓶,金屬瓶身在掌心轉了半圈,像是漫不經心地掂量重量。
林茨看著斯圖加特,隻是抬了抬手,也沒再說什麽。
他看著她轉過身,邁開步子。
沉默了幾秒。
“交易那個點,讓菲利普帶三支衛隊去。”斯圖加特突然開口,“內鬼敢泄時間,總得讓他看見點‘真東西’……留一塊高純度的血晶注入追蹤血痕。”
林茨眼睛一亮。
“至於用什麽辦法……”斯圖加特頓了頓,“和巫族交易的那批破能石,應該還剩些……而我們——”
“要用敵人的刀,砍敵人的盾。”
言盡,斯圖加特便頭也不回的離開了。
林茨看著斯圖加特離開的背影,無奈搖了搖頭,耳墜上的十字架晃出冷光:“所以剛才抱著酒瓶說‘隨便處理’的是誰?”
他低頭踢了踢腳下的雪,忽然笑了。
“老冰塊。”他喃喃著,轉身離去。
轉過一個街口,斯圖加特將最後一口酒喝下肚,便將兩個空瓶順手丟進了垃圾桶。
林茨的氣息早已消失在身後的巷口,隻有風還在鍥而不舍地撕扯她的銀發。
她沒有回頭,隻是沿著有軌電車的廢棄軌道繼續往前走。
小雪已經停了,但積在牆根的殘雪還在緩慢消融。
從離開林茨身邊的那一刻起,她就感覺到了那道若有若無的視線。
不過她並沒有在乎,隻是繼續朝著科研中心的方向走著。
終於,斯圖加特緩緩側過身,目光掃過空曠的街道,最終落在自己右側三步遠的地方——那裏的空氣似乎比別處更冷一些。
她沒有抬頭,隻是盯著自己靴尖前那片融化的雪水:“跟了這麽久,利維坦,你打算等到天亮嗎?”
話音落下的瞬間,那片扭曲的空氣突然泛起漣漪。
一個高大的身影無聲無息地浮現出來,仿佛原本就站在那裏,隻是剛剛從另一個維度走進了這個世界。
“我的領主,”利維坦的聲音響起,“您——”
“你廢話什麽時候這麽多了…利維坦。”斯圖加特冷冷打斷他。
“咳咳…”利維坦咳嗽兩聲,“好歹也是七環主之一,不能給我點麵子?”
斯圖加特歎了口氣,語氣平淡,聽不出喜怒,“地獄的‘熱鬧’,是不是比我想象的還要有趣?”
利維坦這時也才注意到斯圖加特的狀態,他抬手指了指她的耳根:“你喝醉了?我倒還記得之前你在地獄時喝醉把阿斯蒙那家夥的翅膀當烤簽——”
利維坦又咳嗽了幾聲,“他後來抱著我哭了半宿,說你把他左翼燎得像塊焦肉,活像被拔了毛的烤鵝。”
“……活該。”斯圖加特隻是冷哼,“他敢在我地盤推那些荒謬東西…就該想到後果。”
利維坦聳聳肩,收斂了玩笑相:“說正事,地獄這些時間確實發生了些事,所以才這麽久沒聯係你。”
斯圖加特頓了頓,語氣陡然轉沉,“別告訴我,隻是天堂閑得發慌,想找點樂子。”
利維坦的身影在月光下微微晃動了一下,似乎在調整一個更舒適的姿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