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7章 審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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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吱呀。”
    天台的門被推開,蘇歎了口氣。
    卡梅隆已經昏迷快兩天了,高燒不退,南甚至建議找牧師來驅邪。
    他緊了緊圍巾,天台比想象中更冷,靠在護欄上低頭望向科研中心——燈火在雪霧裏暈成模糊光暈,實驗室還有幾盞燈亮著,不知是誰在加班。
    “到底是怎麽回事……”蘇低語,呼出的白氣被風撕碎。
    他試圖串聯最近的事:齒輪案受害者、卡梅隆突然暈倒、斯圖加特的反常、尼爾斯對楔形文字的分析……無數線纏繞,卻找不到線頭。
    揉著發緊的太陽穴,越想腦子越亂。
    忽然,一股奇怪的感覺順著脊椎爬上來——不是冷,是被窺視的不適,像有人站在身後,呼吸噴在頸窩,帶著潮濕的陌生氣息。
    蘇猛地屏息,那感覺卻轉瞬即逝,快得像錯覺。
    他猛轉身,天台入口的陰影裏站著個人。
    尼爾斯背著手,金絲眼鏡反射著遠處燈光,看不清眼神。大衣下擺落著細雪,顯然已站了許久。
    “教授?”蘇皺眉,“您怎麽在這?”
    尼爾斯緩步走來,步伐輕得像踩在棉花上,到蘇身邊一同靠在護欄,目光投向樓下燈火,語氣閑適如談天氣:“這裏是科研中心視野最好的地方,不是嗎?”
    他頓了頓,指尖敲著護欄,嗒嗒聲清脆:“我來後就喜歡傍晚在這站會兒。沒有實驗室的喧囂,沒有學生的提問,隻有風。”
    側過頭,尼爾斯鏡片後的目光帶著探究落在蘇臉上,“平靜,適合思考。”
    蘇沒接話。
    他覺得尼爾斯的出現太巧,尤其在自己心緒不寧時。
    寒風掀起尼爾斯衣角,露出深色襯衫領口,別著枚小小的銀質十字架。
    “謝切諾夫同誌也是來散心的?”尼爾斯輕笑,語氣帶著點看破不說破的意味,“看你樣子,像有心事。是因為卡梅隆,還是別的?”
    蘇無意識攥緊圍巾,不喜歡被看穿的感覺,尤其是尼爾斯。
    “隻是有點累。”他避開視線,望向樓下,“項目壓力大,加上卡梅隆暈倒,有點亂。”
    “亂是正常的。”尼爾斯聲音更輕,“大腦像精密儀器,輸入太多雜亂信息就容易卡殼。”
    蘇心跳漏了一拍,轉頭看他,尼爾斯臉上仍掛著溫和微笑,眼底卻藏著讓人不安的銳利。
    尼爾斯聲音壓低,帶種奇異的磁性:“我最近也在煩惱。大學裏總有些學生不聽話,覺得掌握了真理,對我的教導嗤之以鼻,做些挑戰秩序的事,以為能創造新規則。其實不過是跳梁小醜,最終隻會頭破血流。”
    “人性總是這樣,”他像自語又像對蘇說,“總有人想打破平衡,追不切實際的東西。以為在求正義、抗不公,其實是被欲望和野心驅使,最終隻帶來更多混亂和痛苦。”
    蘇直視他:“教授似乎對人性很悲觀。”
    “不是悲觀,是清醒。”尼爾斯笑容加深,卻沒到眼底,“研究哲學和心理學多年,見多了‘善’與‘惡’。你會發現,正義和邪惡常是勝利者書寫的謊言,人性底色比想象中複雜陰暗。”
    他湊近些,聲音更低:“就像齒輪案,不覺得奇怪嗎?這不是普通謀殺,更像……審判。”
    “審判?”蘇臉色微沉,“教授現在對案件的關注度未免有些太高了。”
    “是啊,審判那些他認為‘有罪’的人。”尼爾斯甚至直接無視了蘇後半句的質疑,眼神亮了,“每個人都有罪,貪婪、嫉妒、懦弱……凶手用冰冷的齒輪,代替上帝的手術刀,把罪具象化了。”
    蘇皺眉:“但這不能成為剝奪別人生命的理由。”
    “理由?”尼爾斯輕笑,帶點嘲諷,“曆史上那些革命者,哪一個不是打著‘正義’旗號流血犧牲?”他銳利地盯著蘇:“謝切諾夫同誌,你覺得什麽是好、壞?正義、邪惡?真有涇渭分明的界限嗎?”
    這個問題像石子投進蘇的心湖。
    他想起卡梅隆、斯圖加特、羅曼,還有齒輪案受害者——每個人似乎都不純粹,行為背後有複雜動機。
    “很多時候,好壞是相對的。”蘇緩緩開口,“不同立場、語境下,對同一個人的評價可能相反。但這不意味著可以模糊是非,有些底線不能突破。”
    尼爾斯審視著他:“像斯圖加特同誌,冷靜、理智,甚至冷酷,像台精密機器,隻有邏輯沒有感情。”他頓了頓,語氣意味深長,“她那麽聰明,善於隱藏情緒。”
    蘇臉色沉了沉:“教授不該隨意揣測同事。斯圖加特是優秀的科研人員,也是負責任的朋友。”
    “也許是我想多了。”尼爾斯沒再繼續,望向遠處鍾塔,“你相信人性本惡嗎?謝切諾夫同誌。”
    蘇沉默片刻:“我不相信。人性複雜,有光明也有黑暗,不能一概而論。”
    “複雜?”尼爾斯重複,語氣不以為然,“不過是為軟弱找借口。麵臨選擇時,多數人會選對自己有利的,哪怕傷害別人。這就是人性,自私而醜陋。”
    他目光鎖住蘇,“就像戰爭,為勝利犧牲多少無辜?決策者在地圖上畫個圈,就有成千人喪命。他們會愧疚嗎?也許會,但還是會做,因為‘大義’比個體生命重要。這難道不是惡?”
    蘇反駁:“但戰爭中也有人犧牲自己保護別人。士兵、醫護人員、普通人……他們的善良和勇氣,也是惡嗎?”
    “那隻是少數。”尼爾斯冷笑,“而且所謂善良和勇氣,背後常藏著別的動機——榮譽、信仰,甚至逃避更可怕的後果。純粹的善和純粹的惡一樣罕見。”
    他聲音柔和下來,像在循循善誘,“好壞定義本就模糊,像硬幣兩麵,缺一不可。沒有惡,也就無所謂善。道德和倫理不過是為了約束黑暗,讓世界看起來沒那麽糟。”
    蘇眉頭皺得更緊。
    尼爾斯的話像一張網,層層遞進,可他內心深處總有違和感,抗拒這種絕對結論。
    “我不這麽認為。”蘇淡淡道,“正因為人性複雜矛盾,才更需要堅守美好。哪怕不完美,哪怕帶來痛苦和犧牲。”
    他指著樓底的光芒,“就像這寒冬燈火,微弱搖曳,隨時可能被吹滅。但正是這些微光匯聚,才照亮黑暗,給人希望。不能因為它們會熄滅,就否定曾帶來的溫暖和光明。”
    尼爾斯靜靜聽著,笑容淡了些,眼神深邃,像在欣賞一件有趣的藝術品。
    “你很理想主義,謝切諾夫同誌。”他語氣有絲不易察覺的遺憾,“理想主義是好的,但有時會蒙蔽眼睛,讓人看不到真相。”
    頓了頓,他忽然笑起來,從大衣口袋掏出個銀色扁酒瓶,在蘇麵前晃了晃——
    “要來點酒嗎?”
    琥珀色液體在瓶中晃動,折射出光澤,濃鬱的酒香混著果香和橡木桶味飄來。
    蘇看著酒瓶,又看向尼爾斯溫和的笑容,警惕更重——這個時間、場合,這瓶酒太蹊蹺。
    “不了,謝謝。”蘇搖頭。
    “隻是一點,不影響什麽。”尼爾斯沒收回手,“天這麽冷,暖暖身子也好。有時候,酒精能讓人看得更清楚,不是嗎?”他眼神裏有期待,也有挑釁。
    寒風卷著雪沫在兩人間呼嘯,帶著刺骨寒意。
    天台上的空氣仿佛凝固,隻剩無聲的對峙和那瓶散發著誘惑香氣的酒。
    蘇能感覺到,某種更堅硬冰冷的東西在顯露,那股不適感也更濃了。
    他知道不能接這酒——這不僅是喝不喝的問題,更像立場的選擇,一種妥協。
    “我說了,不用。”蘇語氣依舊硬朗。
    尼爾斯臉上的微笑變得有些扭曲。
    他看著蘇,沉默幾秒,緩緩收回酒瓶,擰好蓋子放回口袋。
    氣氛卻更緊張了,尼爾斯沒說話,身上的無形壓力卻比剛才的滔滔不絕更讓人窒息。
    風更大了,卷起積雪打在臉上。
    蘇的風衣被吹得獵獵作響,他緊盯著尼爾斯,手無意識攥成拳。
    尼爾斯也看著他,鏡片後的眼睛沒了之前的溫和與探究。
    過了好一會兒,尼爾斯才開口,聲音低沉沙啞:“你知道嗎,謝切諾夫同誌,你和我認識的一個人很像。”
    “誰?”蘇警惕地問。
    “一個已經死去的人。”尼爾斯語氣裏有莫名的懷念,也有刻骨的無力,“他也像你一樣,堅守那些可笑的‘正義’和‘善良’,試圖改變不可能的事。結果呢?死得像條被遺棄的狗。”
    他的目光變得銳利起來,像是一把冰冷的刀,直刺蘇的心髒:“有時候,堅持並不等於勇敢,也可能是愚蠢。而愚蠢,往往是要付出代價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