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五岔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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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帥帳移至堡寨中央的塔堡內,帳內隻有父子二人。
    劉仲武展開輿圖,燭火在他鬢角的白發上跳動:“劉法那廝,果然在震武城吃了暗虧。”他指尖戳在地圖上仁多泉城的位置,“前日探馬回報,夏軍在天都山囤積了三萬人馬,怕是要斷我糧道。”
    “父親可是要派我部繞道保安軍?”劉錡湊近輿圖,目光落在永興軍路的蜿蜒山道上,“若走蕭關古道,雖能避開夏軍主力,但山徑狹窄,輜重隊怕是要耽擱三日。”
    老將軍忽然冷笑,從袖中取出一卷軍報,上麵朱筆圈著幾處地名:“你以為劉法為何急著催援?他前次在古骨龍虛報斬獲,如今夏軍主力壓境,竟想拿我秦鳳軍當替死鬼。”
    “不過童太尉既有令,咱們也不好公然抗命。隻是——”他忽然望向帳外,聲音忽頓。
    癿秋掀簾而入,手中托著漆盤,上麵擺著剛烤好的胡餅:“大帥,這是用堡寨新收的屯田麥麵烤的,您嚐嚐。”
    劉仲武接過胡餅咬了一口,麥香混著奶香在口中散開,不禁點頭:“好,等開春把這屯田法子推廣到各寨,糧草便不愁了。”他忽然轉頭對癿秋,“你父親最近在河州可好?聽說他馴的戰馬,連種家軍都想買上百匹。”
    少女低頭行禮,耳墜上的銀飾輕晃:“回大帥,父親前日來信,說河州的馬場又下了二十匹駒子,待開春便可送往鞏州。”
    癿春的聲音忽然在帳外響起:“大帥,少將軍,對岸發現夏軍哨騎,約有三十騎,正向堡寨逼近。”
    劉仲武擱下胡餅,手按劍柄起身:“走,去寨牆上看看。”
    寨牆上,劉錡手扶女牆,望著對岸漸漸清晰的黑馬隊。為首騎士頭戴青銅獸麵盔,腰間懸掛的連環甲在月光下泛著冷光——正是夏軍卓羅合南監軍司的斥候將官。
    “要射嗎?”癿秋已取來神臂弓,弓弦在風中繃出優美的弧線。
    劉錡搖頭,“他們是來探虛實的。”他轉身對身後偏將,“傳令下去,點燃烽火,但不必擊鼓。讓弟兄們該做什麽做什麽,莫要露出慌亂。”
    烽火台的青煙升起時,敵騎果然勒馬止步。
    劉錡見那將領舉起單筒望遠鏡望來,忽然心生一計,轉身對癿秋耳語幾句。少女頷首,快步走向塔樓,不多時,塔頂傳來“鐺”的一聲——那是癿秋敲響了新鑄的警鍾。
    鍾聲渾厚,驚起水麵寒鴉數隻。敵騎顯然沒料到這處新堡竟有如此完備的預警設施,稍作停留後,撥馬退去。
    劉錡望著他們遠去的背影,忽然聽見父親在身後輕笑:“當年你祖父在麟州,也是這般用鍾聲嚇退遼軍斥候,不想你倒記著。”
    月至中天,帥帳內的輿圖上已標滿新的記號。劉仲武指著保安軍北部的山穀,燭火在他眉間投下深影:“你帶第三將在此等候工部交割完畢,五日後啟程前往永興軍。記住,過蕭關時一定要注意探路,那處隘口三年前曾有夏軍伏兵。”
    劉錡默默點頭,忽覺父親掌心按在他肩上:“莫要怨劉法排擠,軍中功名本就如過眼雲煙。”老將軍望著帳外棱堡的剪影,聲音漸低,“你隻需記住,這堡寨能護得一方百姓屯田,能讓弟兄們少流些血,便是最大的功勞。”
    更鼓敲過三聲,劉錡送父親回帳,獨自沿著內壕漫步。月光下,未幹的土牆泛著青灰色,像極了母親當年織的粗布。折鸞也快臨盆了吧?也不知薛家兄弟是否已募足新兵,鞏州的火藥庫是否又添了新製的震天雷。
    “九郎在想心事?”癿秋的聲音從身後傳來,手中捧著件狐皮披風,“後半夜風緊,小心著了涼。”
    劉錡接過披風披上,抬手拍了下她的頭盔:“小妮子倒會體貼人。明日隨我去看屯田,教你如何分辨大麥與青稞——免得你以後嫁人的時候,連嫁妝該帶多少種子都不知道。”
    癿秋耳尖通紅,正要反駁,忽聽得遠處傳來更夫的梆子聲:“天幹物燥,小心火燭——”
    二人相視大笑。
    晨光初綻,劉仲武的帥旗再次揚起,輜重車隊碾過新修的棧道。寨門前正在吊裝城匾,鬆木製成的匾額,在晨風中散發著淡淡的木香,匾額上書三個朱砂大字“鎮西堡”,乃趙佶親書。
    “九郎,該點兵了。”癿秋牽過追雲馬,馬鞍上的鎏金鞍韉與虎符相映成輝。是的,該點兵了。堡寨已築,虎符在握。劉錡翻身上馬,意氣風發!
    二人回到堡寨,劉錡立刻擂鼓聚將,宣讀兵部任命,令各部做好隨時拔營的準備!
    癿秋一臉不高興,噘著嘴,悶悶不樂的收拾著行李!劉錡喚了好幾聲都不見她答應。甚為納悶,於是去到癿秋身邊,卻見她正在眼淚汪汪地暗自抽泣。
    劉錡問道:“這又是為何?誰人敢惹你生氣?”
    癿秋忽然大哭道:“為何哥哥他們都是部將,偏我不是?”
    原來是為了這個!劉錡好言勸道:“是我不願讓你長期身處軍中,你一個女子,帶兵衝陣,實在是危險得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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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癿秋哭道:“我不管,既已加入軍中,就應和哥哥一樣。”
    見癿秋哭的梨花帶雨,劉錡竟一時無語。想來也是,自己僅僅一個念頭,就替癿秋決定了今後的人生,掐滅了癿秋的希望。想了半天,劉錡決定拿折可鸞打比方,溫言道:“秋兒,你看鸞兒也是折家女將,不也沒在我軍中任職嗎?”
    癿秋想都不想就開口懟道:“折娘子是你夫人,我又如何能比?”說罷,抬起一雙朦朧的淚眼,委屈地看著劉錡。
    劉錡大窘,這不是自己給自己挖坑嗎?劉錡心裏,還是受著現代婚姻觀念的影響,認為結婚了就不應該再對其他女子有心思。即便劉錡很享受明月、癿秋的愛慕、體貼和照顧,卻仍時時提醒自己不要亂來。
    劉錡歎了口氣:“此事是我思慮不周,委屈了你。”卻是不再往下說了。
    癿秋定定的看了劉錡一會,擦了擦眼淚,仰臉笑道:“不做部將也罷,隻要錡哥兒讓我隨時待在身邊,做親兵統領就好。”說完,眼眶又是一紅,急急起身去了!
    待工部驗收交割完畢,已是三日之後。
    劉仲武已奉命率部西進,出西寧州,配合熙河經略使劉法,攻仁多泉城;涇源路經略使康炯攻應理城,負責吸引並攔截夏軍主力援兵;種師道則出渭州,率陝西、河東七路大軍共10萬人,再次攻打臧底河城。
    劉錡為了加快行軍,在等待工部驗收時,就命李孝忠率全軍步卒先行出發,一路急行軍,先行進駐懷威堡一線等待劉錡。現在驗收已畢,劉錡便親率騎軍即刻出發,向種師道部靠攏。
    臧底河是座軍城,位於保安軍北部,背靠西夏洪州,是西夏人築在宋朝西北保安軍北邊的一座堡壘。宋朝一直用築砦戰術蠶食西夏,西夏人被逼得沒辦法,也跟著修築城寨予以對抗。
    城寨不大,位置十分險峻,卡在山崖和河流之間。城牆由黃土夯成,兩丈高,七尺厚,十分堅固。護城壕溝又深又寬,溝中全是削尖了的木樁,隻有城門吊橋可以通行。
    劉錡就是上一次攻打臧底河的時候,穿越過來的。
    等劉錡趕到,種師道部已到達臧底河外圍正準備發動攻擊。
    劉錡向種師道請戰,種師道笑道:“九郎不必著急,鞏州軍新建,缺乏經驗,不適合攻堅。我命你部在主力左麵紮營,負責攔阻西夏援軍,可不得放過來一兵一卒。”
    劉錡躬身應諾,知道這是種師道關心自己,盡管如此,交辦的任務也十分重要。上次劉仲武就是因王德厚防守不利,才功虧一簣吃了大虧。
    劉錡深知兵貴神速,回營後,立刻率全軍直奔臧底河西北方而去。
    上一次王德厚負責左翼防守,卻因貪功,不肯遠離臧底河,在平地結陣,讓西夏軍從容集結“鐵鷂子”發動衝擊,結果被一舉擊潰,要不是自己穿越了,這一世的劉錡也直接掛掉了。
    這次劉錡算是吃一塹長一智,一邊率部直奔臧底河西北方,一邊把探馬都放了出去,四處探路。
    臧底河城一邊靠山,一邊臨河。宋軍隻能從臧底河南麵強攻,偏偏南麵又是臧底河城最為險要的方向。夏軍援兵想增援臧底河,隻能從洪州南下,走臧底河西北麵,渡過渾州川,才可以到達臧底河城下。
    一路急行,一日以後,王猛來報,探馬在臧底河背麵,尋得一處名叫五岔口的險要處,為洪州到臧底河的必經之路。
    劉錡大喜,命全軍加快速度,一日之後,趕到了五岔口崾嶮。
    五岔口崾嶮是一處山峰,山腳下溝壑縱橫,兩側全是險峻的山地,溝底最寬不過二百米,窄的地方隻有五十米左右,的確是一個打伏擊的好地方。
    一行人來到半山腰,王猛指著腳下一條南北向的溝穀說道:“稟報指揮使,此穀名喚保娃溝,長約二十裏,出穀三十裏便可到臧底河城。”
    劉錡道:“此地雖然險峻,但是過於窄小,夏軍隻能蛇形而過,我軍兵力不多,估計無法徹底困住夏國援兵予以全殲。”
    王猛看了看劉錡,心道,沒想到少將軍的胃口挺大啊!
    這時,探馬來報,種師道部已於兩日前就將臧底河團團圍住,並開始強攻,臧底河守軍約有夏兵五千餘人,拚死抵抗。宋軍久攻不下,戰況甚是慘烈。西夏左廂軍援兵一萬五千人已從洪州出發,其中有一千鐵鷂子,其餘俱是輕騎,腳程甚快,還差一日便可到達五岔口。
    劉錡果斷下令,令李孝忠率步營在出穀口安營紮寨,多挖壕溝,坑穴,多撒蒺藜,豎立柵欄,槍盾兵在前,弓弩手在後,務必抗住夏軍衝擊。
    王猛帶騎兵營在李孝忠部背後,建立第二道防線,萬一李孝忠部攔不住,則盡量與其纏鬥,拖延夏軍赴援速度。
    劉錡率中軍和親兵營帶著輔兵,在峽穀兩側砍伐樹木,準備大石,並集中軍中攜帶的所有各種“雷”,爭取將夏軍截斷一部予以殲滅。
    劉錡又命何蘚將火槍兵埋伏在兩側山腰,不得命令不能擅自開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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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切準備停當,整個山穀安靜下來,劉錡嚴令不準喧嘩、嚴禁點火,全軍隻吃幹糧,開始隱藏埋伏。
    沒多久,哨探悄悄摸了過來,低聲稟告道:“夏軍前鋒已進入山穀,中軍並未停頓,也未見步跋子探路。”
    劉錡點點頭,揮手讓哨探回去。心想,可能夏軍援兵著急赴援,才如此慌忙趕路,連起碼的警戒都沒有。
    來了!劉錡處於山腰,視野還算開闊,遠遠看到約三千輕騎在前,一溜煙的進了山穀,後麵約有千餘騎兵,人馬高大,護著一隊馬車,緩緩跟在先鋒軍後麵。再後麵,就是西夏援軍的大隊人馬。三隊人馬離得並不遠,劉錡視力極好,看的真切,中間一隊人馬就是“鐵鷂子”,此時卻並未穿甲,想來是鐵甲沉重,不利於行軍,戰前再臨時穿戴。
    劉錡心裏暗笑,這下簡單了,火槍營本來是安排專打“鐵鷂子”破甲來著,現在看來用不著了。
    埋伏的宋軍放過夏軍前鋒和“鐵鷂子”,看著夏軍後隊也慢慢的進入了山穀。
    忽然,夏軍大隊停了下來。夏軍前鋒遠遠看到穀口的宋軍營寨,派人通知中軍主將。劉錡聽著溝穀裏傳來的大聲呼喝,鐵鷂子們紛紛下馬,來到馬車前,紛紛在押車的輔兵們的幫助下開始穿甲。
    劉錡對傳令兵使了個眼色,傳令兵掏出號角“嗚”地吹了一個長聲。隻見入穀口處,兩側輔兵將事先砍伐的大樹、準備好的大石,用撬棍一一送下了山腰,不多時便將穀外穀內的夏軍分成兩截。夏軍大驚,紛紛躲避。夏軍主將倒也算沉著,知道是中了埋伏,卻不算太慌張,一方麵命鐵鷂子快速穿戴好鐵甲,去前麵負責衝開宋軍營寨,一方麵指揮輕騎下馬,往兩側山上攻來。
    劉錡身邊的傳令兵又是“嗚嗚”地吹了兩聲號角,兩側山上的宋軍士兵紛紛把各種“手雷”扔下山去,哪裏人多就往哪裏扔。隻聽得“劈裏啪啦”、“轟轟”的一陣亂響,猛火油淌了一地,火箭亂射,一時間,穀中火光衝天,夏軍人馬四處亂跑,哀嚎聲、爆炸聲、呼喝聲,震動山穀。劉錡抬手一槍,放倒了夏軍主將,何蘚跟著開火,也一槍放到了一個盔甲還沒穿好的“鐵鷂子”,火槍兵們跟著紛紛開火,專射“鐵鷂子”。輔兵們也跟著往山下不停的扔著石塊,試圖阻攔強攻上來的夏軍士兵。不時有輔兵中箭倒下,引起周圍人一陣慌亂。
    山穀出口,擔任前鋒的三千輕騎,看見後麵起火,倒也果斷,直接向宋軍營寨衝來。雖然李孝忠提前做了準備,畢竟時間太短。壕溝等防禦措施雖給夏騎造成了一定的麻煩,還是讓夏軍越過壕溝,不斷逼近營寨。
    眼見夏軍進了射程,李孝忠大喝道:“放箭!”隻聽得“嗡、嗡”,強弓硬弩接連射出,一蓬蓬箭雨向夏軍騎兵罩去。不時有夏軍中箭落馬,但更多的夏軍手舉小盾,縮在馬背上,繼續向營寨衝來。
    李孝忠繼續喝道:“盾兵向前,槍兵跟上!舉槍!”
    平時的刻苦訓練,在這一刻終於有了用武之地。前排夏軍騎兵紛紛撞在了槍林之上,同時也撞飛了前排宋軍。後麵的夏軍不管不顧,隻顧向前衝鋒!
    宋軍匆忙搭建的柵欄根本擋不住夏人的鐵蹄。慢慢地宋軍陣型出現了鬆動,夏軍似有破陣而出的架勢。
    劉錡麾下宋軍畢竟是第一次真正的在戰場上和敵人麵對麵肉搏,雖然訓練十分嚴格,但打鬥起來還是有些手腳發軟,好在穀口狹窄,夏軍騎兵無法展開,而宋軍卻可以層層疊疊地堵在穀口,夏軍騎兵想殺穿宋軍軍陣,還真不容易。
    三千人的夏騎,麵對隻有一千五百的宋軍步卒,前赴後繼,發動一波波的強攻,直殺得天昏地暗、血肉橫飛。
    再看穀中,何蘚的火槍兵已經把子銃差不多都打光了。三百火槍兵打出了三千發子銃,總算是把“鐵鷂子”殺了個幹淨,可憐這些未著甲的“鐵鷂子”們,毫無防護不說,還手的機會都沒有,他們拿的武器全都是重武器,手裏連弓都沒有,宋軍又是居高臨下用火槍射擊,射程遠不說,打的還準,山穀裏屍橫遍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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