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1章 沙戰:伏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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嘩~! 如同地獄驟然拉開巨口。
刺耳的金屬摩擦聲與緊繃弓弦的震顫聲驟然壓過風聲!
數不清的箭矢,密集得如同陡然爆發的黃色蝗群,自陡峭高聳的崖頂傾瀉而下!
那不是漫無目的的拋射,而是來自俯視者的精確狙殺。
西夏伏兵就藏身在崖壁高處那些天然裂隙、凹陷處,距離下方的西軍不過二三十丈的垂直距離!
破空聲撕心裂肺。
粗短的、沉重的破甲箭鏃鑿入鋼甲的悶響、穿透皮肉筋骨的利落撕裂聲、戰馬中箭後淒厲的悲鳴、士兵臨死前短促的慘呼……
所有這些聲音交織在被封堵在狹窄穀口外圍、完全陷入混亂的西軍兩個連隊頭頂。
沒有呐喊,沒有戰吼,隻有冰冷的殺戮。
每一支落下的箭矢都像經過精密的計算,撕裂著因穀口崩塌而被迫擁擠在一起的西軍陣列。
但這僅僅隻是開始!
緊隨箭雨之後,從更高處的崖頂或者突出的岩台上,被猛地推下、砸下的,不再是磨盤般的巨石,而是一些小得多卻更加陰毒的東西……
浸潤了粘稠黑色油脂的土石,包裹著幹燥易燃茅草,和裝滿了引火物的藤筐,一起被扔了下來,呼嘯著墜向人群。
噗!嘭!砸在人馬身上的悶響過後,便是火星四濺!
“呼~轟!”
幾乎是同時,百餘支裹了油布點燃的火箭,精準地落入了下方紛亂的人群之中!
死亡之火瞬間綻放!
穀口那相對狹窄的空間,以及因崩塌而揚起、尚未散盡的幹燥粉塵,成了火焰最理想的幫凶。
粘稠的油脂劇烈燃燒,爆發出墨綠色的詭異火舌,發出劈啪的爆響。
茅草、衣物、皮肉、鞍韉……所有能燃燒的東西被點燃!
穀內瞬間化作一片煉獄火海!
更恐怖的是,火焰點燃了原本因崩塌而覆蓋地麵的、混雜著油氣的流沙和塵土!
這種特殊的混合物在高溫下竟也開始悶燃、流動,釋放出滾滾濃煙和令人窒息的熱浪。
這不是普通的火,而是來自地心深處的毒焰,纏繞灼燒著人和馬匹的肢體,吞噬著空氣。
視線在滾滾黑煙與扭曲的熱浪中徹底模糊。
驚惶的戰馬徹底失控,帶著熊熊燃燒的騎手或載具瘋狂衝撞,將致命的火焰散布得更廣。
身上著火的士兵痛苦地嘶嚎翻滾,試圖撲滅身上的烈焰,卻隻是在燃燒的流沙上徒勞地掙紮,反而點燃了更多地方。
原本嚴整的西軍隊列被徹底撕裂、燒熔、瓦解,隻剩下絕望的混亂和彌漫的焦糊惡臭。
懸崖之上的西夏伏兵,終於發出了聲音。
不再是那凶戾的口哨,而是此起彼伏的、尖銳的呼哨和怪異的嗚咽短號。
這些聲音快速傳遞,如同豺狼在分食獵物前的興奮低語。
那是收網的信號!
在高處火光的映照下,崖壁上人影幢幢。
他們解下背後或身側攜帶的繩索,套索或飛爪,動作如同猿猱般敏捷,開始借助崖壁的凸起和裂隙,快速向下滑降!
顯然,這些西夏精兵早已熟悉這片猶如絕壁堡壘的地形,每條下落的路線都經過了精心選擇,落點明確,避開了烈火焚燒的區域。
這些滑降到低處的西夏士兵如同從火焰中誕生的惡鬼,周身裹挾著濃煙與殺意。他們三五成群,手持彎刀和短柄戰斧,配合極其嫻熟。
他們並不深入火海中心,而是在邊緣遊弋,如同驅趕羊群的餓狼。專門尋找那些僥幸衝出火焰範圍、驚魂未定、或是正在試圖滅火、組織反抗的小股宋兵進行冷酷而高效的絞殺。
一個西軍排長滿臉煙灰,嘶吼著聚集起身邊五六個還能站著的士兵,倚靠著一塊未完全被火焰包圍的巨岩試圖結陣。
刀光乍起,幾個黑影猛地從岩石側後方的陰影中撲出,矮身突進,手中彎刀刁鑽地削過士兵們的腳踝和小腿!
慘叫聲中陣型頓亂,更多的伏兵從上方落下或從側翼閃出,刀斧並落,瞬間血光飛濺!
戰鬥,或者說屠殺,在火光的映照下變得更加血腥。
呼哨聲成了唯一指揮伏兵的信號,每一次呼哨變換,就代表著一次合圍絞殺的完成。
在燃燒的穀口煉獄邊緣,這場精心策劃的伏擊僅僅用了不到半刻鍾,就已經宣告結束。
最後一聲悠長而冷酷的呼哨劃過天際。
那些滑降而下的西夏士兵不再戀戰,動作迅速地割取戰死者的首級或耳朵,然後同樣利落地借助繩索和岩壁,如同壁虎般重新攀援而上,消失在頭頂那一片濃煙和岩壁陰影交織的深處。
火光熊熊,照亮了下方一片狼藉的屠宰場。
焦黑的人和馬的屍體、散落的兵刃、殘缺的旗幟、流淌的血汙混合著燃燒的油脂和被燒化了的特殊沙土形成的焦黑粘稠物。
空氣中彌漫著令人作嘔的、混合了血腥、焦臭和油脂燃燒的濃烈氣味。
呼哨聲還在岩壁間回響、減弱,最終連同那些攀爬的身影一起,被更高處的黑暗和峭壁吞噬。
仿佛他們從未出現過,隻留下這片煉獄作為存在的唯一證明。
而距離這慘烈場景僅僅十丈之遙的李世輔,像是與這片煉獄隔著一道無形的死亡結界。
他依舊鐵鑄般端坐馬上,煙塵飄落在他鐵甲上,那一點混著血沙的汗珠,早已在他僵硬的下顎邊緣凝固幹涸。
他眼中的世界,一半是漫天尚未散盡的煙塵,一半是透過塵幕看到的、那由火焰和鮮血構成的沸騰地獄。
他攥著韁繩的手指,在皮手套下,指節因用力過度而發出持續的、令人牙酸的輕微響聲。
十餘裏外,一座灰黑色岩石構成的孤獨峰頂突兀地刺入昏黃的天空。
這裏的風更加狂暴尖利,打著旋地掠過棱角分明的岩石,發出鬼哭般的嗚咽。
米擒廣德站在峰頂背風處一塊巨大的火山岩上。他身上那件漿洗得發硬的老舊羊皮袍子下擺被狂風抽打著,袍角邊緣的羊毛在風中亂舞。
深陷的眼窩上方,是一雙平靜得如同兩口枯井的眼睛。
他的視線穿過灼熱扭曲的空氣和海浪般起伏的沙丘,望向遠處那股因劇烈燃燒而卷起的、比周圍沙塵更為汙濁巨大的煙柱,扭曲翻滾著試圖直衝雲天,卻又被高空更猛烈的風無情地扯碎、拋灑。
他那隻握著腰間佩刀鯊魚皮鞘的右手一直很穩。
此刻,他擱在刀柄末端銅圓箍上的那根食指,停止了對冰冷金屬表麵極輕微、幾乎感覺不到的、節奏均一的點叩。
片刻後,喉結似乎微不可察地動了一下。
“風大了。”他聲音不高,如同自言自語。
“傳令後軍,挪到三澗口北麵那片窪地裏紮營。馬套嘴絡子,這風裹著粗砂子,能嗆死牲口。”話語平淡,卻帶著不容置疑的分量。
注:嘴絡子指的是一種能覆蓋馬口鼻的麻布防沙罩)
說完,他轉身不疾不徐地走下崗頂背風坡,沉重的羊皮靴底踩踏在風化的岩麵上,發出沉悶而單調的、刮擦沙粒的聲響。
兩名鐵甲親兵如同他的影子,同時抬腳,沉重的甲葉隨著腳步發出輕微的、有節奏的嘩啦聲。
三人翻身上馬,向不遠處的營地奔去。
風在他們背後揚起更濃重的沙幕,如同抖開了一張巨大的、昏黃扭曲的帳子。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