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0章 黑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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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幾隊西軍士兵正在清掃戰場,燧發槍管上沾著新鮮的腦漿。
    \"軍長!\"幾個親兵押著一個胳膊受傷的黨項將領走了過來。
    康炯望著城頭那座高大的箭樓,隨口問道:“什麽官職?”
    “夏州軍監司副都統,阿裏讚!”摔斷了胳膊的黨項將領垂著腦袋低聲回答。
    \"骨勒多吉呢?\"康炯並不接話,轉頭問道。
    一個親兵回答道:\"死了。咽氣前一直攥著把青稞……\"
    康炯沉默片刻:\"厚葬。按黨項人的規矩。\"
    “你,給我一個不殺你的理由。”康炯轉向阿裏讚。
    統萬城四門大開,被放回城的阿裏讚率城內數萬守軍投降!
    翟進掀開地牢的草簾時,被撲麵而來的惡臭熏得後退半步。
    二十多個西夏傷兵像牲口般擠在泥坑裏,斷肢的創口爬滿蒼蠅。
    見有人進來,他們條件反射般抱頭蜷縮,這幾日西軍處決戰俘的號角聲就沒停過。
    \"都帶出來。\"翟進用槍管撥了撥最近的一個,\"能走路的押去修城牆,不能走的……\"
    他沒說完,但燧發槍的擊錘哢噠一聲扳到了待發位。
    角落裏突然站起個少年,看年紀最多也就十五六歲,左腿用草繩綁著木板,臉上糊滿血痂。
    \"我..……我會養馬!\"少年聲音發抖,\"祁連山……雪蹄馬……我最會馴……\"
    翟進眯起眼睛。
    \"名字?\"
    \"沒..……沒名字..……\"少年瑟縮了下,\"他們都叫我..……馬駒子..……\"
    燧發槍的槍管緩緩抬起,抵住少年眉心。坑裏的俘虜們發出壓抑的抽泣。
    \"現在你有了。\"翟進突然收起槍,\"從今天起,你叫黑蹄。\"
    夜風吹動統萬城的殘旗。
    康炯獨自站在城牆上,身後傳來腳步聲。
    翟進提著盞風燈,燈光照出牆上密密麻麻的刻痕,每道都代表守軍的一日抵抗。
    \"清點完了。\"翟進把記錄遞給康炯,\"糧倉見底,百姓死傷近半。\"
    他頓了頓,\"找到一個活著的文書。\"
    康炯挑眉。
    \"說是野利旺成的族弟,城破時躲在糞坑裏。\"翟進冷笑,\"願意用情報換條命。\"
    風燈的火苗突然劇烈搖晃。
    康炯望向城外漆黑的曠野,那裏曾是西夏最肥沃的牧場。
    \"什麽情報?\"
    \"說兩個月前,西夏王帳就決定放棄統萬城。\"翟進的聲音帶著譏誚,\"野利旺成接到的真正軍令是……遲滯我軍十日,然後帶兵撤回興慶府。\"
    康炯的手突然攥緊:\"但他抗命了?\"
    \"不僅抗命,還殺了傳令官。\"翟進輕聲道,\"那文書親眼看見,野利旺成把王命旗牌……扔進了護城河。\"
    黎明時分,統萬城的殘垣上豎起嶄新的西軍軍旗。
    康炯看著士兵們驅趕百姓清理街道。
    有個白發老嫗抱著孫兒的屍體不肯放手,直到被槍托砸暈拖走。
    馬駒子,現在叫黑蹄了,正一瘸一拐地牽著幾匹幸存戰馬去飲水,那些牲畜瘦得能看見內髒的輪廓。
    \"接下來怎麽辦?\"翟進問。
    康炯把記錄隨手扔進剛點燃的焚屍堆,火焰立刻吞噬了那些歪扭的黨項文字,像舔舐蜜糖的螞蟻。
    \"修城,補給休整。\"他轉身走向城門,\"等待命令。\"
    第一縷陽光刺破雲層,照在城頭軍旗上。
    旗麵繡著的金線在光下閃動,熠熠生輝。
    骨勒多吉的葬禮在破曉時分舉行。
    康炯站在新挖的墳塋前,看著兩名黨項降卒將裹著白羊皮的屍體放入土坑。
    老蕃兵的獨眼終於閉上了,手裏還攥著那把來自賀蘭山的青稞,早已被血浸透,發黑板結。
    \"按他們的規矩。\"康炯對身後的親兵道,\"麵朝西北,那是黨項祖靈居住的方向。\"
    土塊砸在屍身上的悶響中,突然傳來急促的馬蹄聲。
    \"報!\"斥候滾鞍下馬,\"東北三十裏...發現西夏援兵!\"
    翟進用燧發槍管挑開營帳布簾時,康炯正在擦拭佩劍。劍身映出他眉心的皺紋——比三日前又深了幾分。
    \"不是援兵。\"翟進吐掉嘴裏的草莖,\"是野利氏的私兵。\"
    康炯的劍尖頓在磨石上:\"多少?\"
    \"輕騎八百,重甲二百,打著黑狼旗。\"翟進的槍管在沙盤上劃出一道線,\"今晨突襲了我們的運糧隊。\"
    沙盤上,代表糧道的木簽七零八落。
    康炯的劍尖緩緩移到統萬城東北角,那裏有片標注為\"野利塚\"的墨漬。
    \"這裏是野利旺成的祖墳?\"
    翟進點頭:\"斥候說,那些人不要俘虜。\"他拇指劃過咽喉,\"每個運糧民夫……都被割了耳朵。\"
    帳外突然傳來喧嘩。
    康炯掀簾而出,看見士兵們圍著一輛牛車,車上堆著三十多顆頭顱,每隻耳朵都穿著麻繩,像一串詭異的念珠。
    最頂上那顆頭顱的嘴裏,叼著半截燒焦的令旗。
    黑蹄蜷縮在馬廄角落,聽著遠處的戰鼓聲。
    自從被翟進賜名,這個西夏少年就被指派照料西軍的傷馬。
    此刻他正用土法熬製藥膏,祁連山雪蓮混著馬糞,能治箭傷化膿。
    \"小子!\"
    黑蹄渾身一顫。馬廄外站著個西軍士兵,鎧甲上還帶著新鮮的血跡。
    \"你會黨項話?\"士兵拽起他的衣領,\"去認個人!\"
    中軍帳前跪著個西夏騎兵,雙臂被牛筋繩反綁,肩甲上刻著猙獰的狼頭。見黑蹄過來,俘虜突然瞪大眼睛,迸出一連串急促的黨項土語。
    \"他說什麽?\"康炯按劍而立。
    黑蹄的嘴唇發抖:\"說……說野利氏的血……會在雪山上……詛咒……\"
    俘虜猛地撞開守衛,一口咬向康炯的咽喉!
    燧發槍的轟鳴過後,俘虜的半個腦袋不見了。黑蹄癱坐在地,臉上濺滿溫熱的腦漿。
    康炯的劍尖挑起俘虜的狼頭肩甲,發現內側刻著行小字:
    \"雪蹄踏處,仇寇盡歿\"。
    半個月後,西軍開拔的號角響起,翟進走在隊伍最後,臨出城門,他突然回頭望了眼箭樓。
    樓頂站著個人影,瘦小的,似乎瘸著一條腿,懷裏好像還抱著什麽活物。
    翟進搖了搖頭,催馬前行。
    箭樓上,黑蹄抱著一匹剛出生的馬駒,看著西軍長龍般的隊伍消失在塵煙中。
    他懷裏的小馬通體漆黑,唯有四蹄雪白,正是祁連山雪蹄馬裏最珍貴的品相。
    \"黑蹄……嗬嗬……\"少年用黨項語輕聲道,瘸腿慢慢挺直,站直了身子。
    馬駒濕漉漉的鼻子蹭過他臉上的淚痕,少年腦袋裏一遍遍回響著那個俘虜的聲音:“一定要活下來!少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