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1章 血濺峽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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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州城門尚未開啟,西門甕城上殘存的守夜火把,在凜冽的晨風中徒勞搖曳,試圖驅散沉沉壓下的霧靄。
城外那條向西沒入莽莽群山的古道卻早已被鐵蹄踏過,西軍第八軍已經離開秦州好幾天了!
凍得硬邦邦的黃土路麵上,浮土被沉重的步伐攪起,一條龐大的煙塵土龍正滾滾向西奔湧。
鼓聲沉悶如大地的心跳,車軸的呻吟,鐵甲的碰撞,無數雙腳踩踏凍土的劈啪聲,混雜著戰馬壓抑的噴鼻,匯聚成一股令人心悸的轟鳴。
猩紅的“何”字軍旗,在料峭的西風中獵獵抖動,扯得筆直,肅殺的旗影下,第八軍軍長何蘚勒定了坐騎。
他身披精鐵鍛造的細鱗劄甲,內襯一領洗得發白的紫棠色戰袍,勒甲的皮鞓深陷腰間,勾勒出精壯的身形。
頭盔下,一張被西北風霜侵蝕得棱角分明的臉上看不出波瀾,唯有那雙眼睛,深潭般沉靜,穿透前方煙塵彌散的軍伍,望向遙遠天際那道灰紫色的山影。
六盤山的褶皺深處,一道若隱若現的裂口,鷹喙峽,正靜靜蹲伏在那裏,像一張等待著噬人的巨口,那是通往靈州途中必過的第一道鬼門關,也是西夏王庭東麵最後一道鐵閘。
“報~!”
急促的馬蹄聲刺破薄霧,一騎快馬踏碎晨露奔至近前。
背上插著黑翎的探馬斥候滾鞍落馬,單膝跪地,沉重的喘息在冷冽空氣中凝成白霧,黃塵簌簌從他破損的皮甲縫隙落下:“軍長!鷹喙峽…峽口封死了!被步跋子封得嚴實實!夏軍統帥是沒藏蒼猿!崖壁石縫裏藏著弩機!崖頂上木棚連著木棚!滾木擂石堆得比山還高!屬下親眼看見,峽口崖壁上插滿了黑鬃旗,精銳中的精銳!”
空氣驟然凝滯了一瞬。
何蘚握著韁繩的指節無聲收緊,骨節處微微泛白,卻依然沒有回頭,隻是平靜地抬起右臂,向下虛按。
身後滾動的鐵流瞬間戛然而止,鼓息馬靜,連士卒粗重的呼吸聲都清晰可聞。
“就地…立營!”
他的聲音不高,卻像一顆投入深潭的石子,瞬間打破了死寂。
身旁,第一師師長崔皋猛地一夾馬腹上前兩步,這赤麵漢子臉膛本就紅得像關公,此刻怒意更添三分醬紫,鋼針般的絡腮短髯都似要根根戟張:“直娘賊!鐵鷂子馬隊不敢啃咱們的銃刺槍陣,倒放出這群鑽山拱地的猢猻擋路!”
何蘚的目光依舊望向遠山裂口處,話音低沉:“鐵鷂子的戰馬,到了那峽穀深處便成了活靶子,進去就是送死。” 他勒轉馬頭,目光掃過身邊的幾位核心軍官:“一師長崔皋、二師長張中彥、三師長李師雄,隨我來!中軍帳議事!”
張中彥因之前在陝州之戰中表現出色,升了半級,被軍令部委任為第八軍第二師師長,和他哥哥張中孚也算是平級了。
山穀間的黎明,寒意仿佛能滲進骨頭縫裏。
被重兵把守的鷹喙峽口,寂靜得如同上古巨獸合攏了嘴巴,隻有穿峽而過的寒風在嶙峋的岩壁上嗚咽盤旋,發出令人心頭發麻的怪響。
峽口前,第一師先鋒團正在整隊緩慢進入,團長楊賀端坐馬上,正在隊伍後方壓陣。
這位青年將官戰鬥勇猛,頭腦清醒,剛剛從營長被升為團長,此次擔任先鋒團,為全軍開路。
他身形矯健,猿臂蜂腰,眼神銳利得像山鷹,正抬手壓下身邊先鋒團士兵們的躁動。
這次過六盤山,第八軍特意配屬了專門的巨盾營和火槍兵們配合行動,目的就是給攻高防低的火槍兵們增加防護力。
此時,已經進入峽穀的前排數十名藤牌手分列兩翼,將裹了牛皮、沉重冰冷的方形大盾緊緊貼在身側,盾牌間的縫隙裏,火槍兵們弓著腰,在盾牆的掩護下謹慎地向前挪動著步子。
一支支三棱槍刺斜指上方,在初綻的晨光中閃著點點寒星。
楊賀的手按在腰間刀柄上,指肚感受著魚皮刀鞘傳來的冰冷,能感覺到自己緊繃的肌肉和擂鼓般的心跳。
他深深吸了一口氣,刺骨的寒氣像小刀子一樣紮進肺裏,目光掃過兩旁刀削斧劈、直插雲霄的絕壁,那兒連一隻飛鳥的影子都沒有,安靜得太不正常了。
“聽我號……”
毫無征兆!尖銳得幾乎要撕裂耳膜的呼哨聲毫無征兆地在峽穀上空炸響!
楊賀口中那半截“令”字生生被噎了回去,一股不祥的預感瞬間攫住了他!
“伏低~!舉盾~!”他幾乎是本能地嘶吼出聲,脖子上的青筋都暴突出來!聲音在巨大岩壁間撞出破碎的回音。
仿佛巨龍的咆哮猛然覺醒!
峽穀兩壁高處那些黝黑的岩石縫隙、覆蓋著薄霜的灌木叢後,如同蟻穴開了閘!萬鬼齊出!
磨盤大小的石塊帶著積攢了一夜的寒氣,裹挾著雷霆萬鈞之勢轟然滾落,瘋狂彈跳,砸在凍硬的地麵上,發出沉悶又恐怖的撞擊聲!
緊隨其後的是合抱粗的巨大擂木,頂端削尖如矛,被人力助推著,裹挾著死亡的風聲當頭砸下!
更可怕的是,無數支塗抹著暗綠色粘稠液體的短弩毒箭,如同暴雨傾盆,帶著撕裂空氣的嗤嗤厲嘯,以各種匪夷所思的角度,從崖頂、岩縫、甚至半空中蕩著藤蔓的人影手中激射而出!
破空聲,尖厲刺耳!
“砰!砰!哐當!噗!”
巨大的撞擊聲驟然爆發!
沉重的擂木狠狠砸在藤牌大盾上,力量傳遞之下,盾牌後持盾的士兵悶哼一聲,虎口瞬間撕裂,臂骨發出令人牙酸的挫裂聲,整個人連人帶盾被砸飛出去!
滾石轟然墜地,帶著巨大的衝擊力砸中一名躲閃不及的長矛手頭盔,那頂鐵盔“喀嚓”一聲肉眼可見地癟了下去,下方的頭顱瞬間像一個被鐵錘砸中的瓜果般爆裂開來,紅的白的瞬間潑濺在冰冷的凍土上!
一支塗滿毒汁的短弩,刁鑽地從盾牌間隙鑽入,“噗”地一聲釘進一名年輕槍兵的小腿!
他悶哼一聲倒下,抱著腿在地上瘋狂抽搐起來,臉色以肉眼可見的速度變得青黑,口鼻中湧出白沫!
“退!退!退出峽口~!”楊賀眼睛赤紅,手中的腰刀舞成一片光幕,堪堪格開幾支射向麵門的冷箭,嘶啞的聲音在震耳欲聾的轟響中幾乎聽不見。
士兵們被這突如其來的地獄景象驚呆了,此刻才反應過來,丟下數具不成形的屍體,拖著受傷哀嚎的同伴,連滾帶爬地向穀口後方狹窄的安全地帶湧去。
穀口地麵,鮮血混合著腦漿、凍土,一片泥濘汙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