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3章 暗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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劉錡站在城頭,看著遠方田野裏星星點點的勞作人群,心中並無多少輕鬆。
春耕隻是第一步,接下來的夏耘、秋收,以及隨之而來的賦稅征收、社會矛盾的顯現,才是真正的考驗。
授田政策能釋放多少生產力?吏治整頓能否持續深入?北方的威脅何時會降臨?
這一切,都還是未知數。
但他已經在這片土地上播下了種子。
這些種子,是在慈工局裏學會認草藥的孤女心中萌生的微弱希望,是部落首領在權衡利弊後選擇的艱難合作,是老兵在異鄉土地上沉默的耕耘,當然,這一切種子的發芽萌生,都基於他強力推行的秩序與法度。
冰雪消融,土地蘇醒。
生機與危機並存,希望與挑戰交織。
一場春雨悄然落下,潤濕了幹涸的土地,也洗刷著戰爭留下的傷痕。
春雨貴如油。
幾場淅淅瀝瀝的小雨過後,興慶府周邊的土地變得鬆軟起來,枯黃了一冬的荒野悄然冒出了點點新綠。
官道兩旁新劃分的田地裏,人影日漸稠密。授田的政策像一塊投入湖麵的巨石,激起的漣漪正擴散至每一個角落。
蘇拉的日子幾乎被那兩畝下田完全占據。
天不亮她就帶著弟弟出門,懷裏揣著硬邦邦的雜糧餅,那是她用慈工局最後一點工分換來的。
田裏的活計遠比她想象的艱難。
生荒地草根盤結,土塊堅硬,那截斷犁頭很快就卷了刃。
她隻能用手扒,用木棍撬,一天下來,雙手磨滿了血泡,腰酸背痛。
弟弟很乖,不哭不鬧,跟在她身後,把她刨出來的草根石頭撿到一邊。
她沒有耕牛,沒有像樣的農具,唯一的種子是那點珍貴的粟種。
鄰居是個沉默寡言的黨項老漢,也是個赤貧戶,看到蘇拉的窘境,有時會用自己的破鋤頭幫她刨幾下。
蘇拉感激不盡,卻無以為報。
她發現,分到附近田地的人家,情況也大多類似。
有的幾家湊錢租用了一頭瘦骨嶙峋的耕牛,輪流使用;有的則全靠人力,進度緩慢。
官府承諾的農具借貸,似乎隻覆蓋了極少部分人,而且需要擔保,像蘇拉這樣的孤女,根本不在考慮之列。
希望依然在,卻被現實的艱辛磨礪得更加具體。
蘇拉不再幻想一夜之間就能收獲滿倉糧食,她隻想著今天能多刨開一尺地,明天能把種子順利撒下去。
她把領到的粟種看得比命還重,每天都要檢查好幾遍,生怕受潮或被田鼠偷吃。
弟弟似乎也懂事了些,會笨拙地幫她遞水,用小手指捏掉她頭發上的草屑。
姐弟倆相依為命,在那片貧瘠的土地上,掙紮著播種微弱的未來。
野利部落的授田事宜基本完成,但由此引發的矛盾卻開始顯現。
按照“計丁授田”的原則,部落內部原本的土地占有情況被打破,一些失去草場的富戶和頭人怨氣暗生,隻是礙於野利昌的威望和宋人的兵威,暫時不敢發作。
更大的麻煩來自水利。
宋人勸農官推行新的耕作法和水渠規劃,需要占用部分部落傳統的牧道和祭祀地。
幾個年老固執的族老聯合起來,找到野利昌,表示強烈反對。
“頭人!那是祖宗傳下來的地方,動了要遭天譴的!”一個須發皆白的老頭人激動地敲著拐杖。
野利昌心中煩躁,卻不得不耐心解釋:“阿叔,這是宋人的種田法子,長遠看畝產確實能增加。如今部落人口多,光靠放牧,難以為繼。開渠引水,多種糧食,才是長久之計。”
“什麽長久之計?我看宋人就是想斷了我們馬背上的根,讓我們變成和他們一樣的農夫!”另一個族老憤憤道。
“他們比我們會種田,比我們懂……”
“我們不需要!”
談判不歡而散。
野利昌感到前所未有的壓力。如果不能妥善處理這些內部矛盾,部落就有分裂的危險。
他一方麵強壓著反對的聲音,保證祭祀地會另選吉地,牧道也會重新規劃。
另一方麵,則加緊了與宋人勸農官的溝通,希望爭取到更多的資源補償。
比如秋後能否按新法耕種的土地減免部分稅賦,能否由官府出資補償那些被占用土地的損失。
他還將部落裏一些機靈的年輕人組織起來,跟著勸農官學習測量、規劃和水渠修建技術。
他想明白了,要想真正掌握主動權,就不能完全依賴宋人。
同時,他不斷收到兒子野利晟從京兆府寄來的信。
信中用詞謹慎,多是描述京兆府的繁華、學業的進展,以及劉帥偶爾的垂詢,字裏行間透露出一種被“重視”的感覺。
這多少給了野利昌一些安慰和底氣,讓他覺得自己的“投資”或許沒有白費。
他將這些信的內容,有意無意地透露給部落裏的頭人們,暗示野利氏在新朝中正逐漸打開局麵。
邊境屯田寨堡的生活,單調而艱苦。
藥乜鬼名已經習慣了日複一日的操練和勞作,從不缺席任何一次任務。
他沉默寡言,幹活卻極其賣力,開墾出的土地質量在寨堡裏數一數二。
時間久了,連那個一向嚴厲的王營長,看他的眼神也少了幾分輕視,多了些認可。
寨堡裏人員複雜,除了宋人軍戶和像藥乜鬼名這樣的西夏降兵,還有一些因犯法被流放發配來的罪犯。
矛盾時有發生。
一次,幾個流放犯故意找茬,欺負一個同樣是西夏降兵、性格懦弱的年輕人,克扣他的飯食。
藥乜鬼名本來不想多事,但看到那年輕人縮在角落默默流淚的樣子,他想起自己杳無音信的家人,一股無名火湧上心頭。
他走過去,擋在那年輕人麵前,看著那幾個流放犯,沒有說話,隻是用那雙經曆過屍山血海的眼睛冷冷地盯著他們。
那股沙場老兵特有的殺氣,讓那幾個欺軟怕硬的家夥心裏發毛,嘟囔著散開了。
事後,王營長知道了此事,出人意料地沒有責怪藥乜鬼名,反而當眾訓斥了那幾個流犯,重申了軍規。
這件事後,寨堡裏的其他西夏降兵對藥乜鬼名則隱隱有了一份信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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