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5章 零下七十度,狼也要穿秋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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厚重的防寒門在刺耳的金屬摩擦聲中開啟,裹挾著冰粒的狂風瞬間灌入,一高一矮兩個身影進入了房門內。
兜帽放下,是陶斯譽——頂著旦增的臉,和蕭見信。
蕭見信低垂著眼簾,仿佛被外麵的嚴寒壓得抬不起頭。
房間裏的部分高位異能者們因為兩人的到來爆發了不小的動靜,大多是旦增的部下:
“旦增!”
“旦增先生!”
“沒有受傷真是太好了……”
蕭見信刻意收斂了所有存在感,抬頭一看,微微一怔。
在得知這塊地區,即使在南部也被稱為“西棟”後他就早有準備,可這布局……和末世前,幾乎一模一樣。
“旦增大人!”人群中爆發出壓抑的歡呼和期冀的呼喊,無數雙眼睛瞬間聚焦在陶斯譽身上,像抓住了暴風雪中唯一的浮木。
那目光裏的信賴、崇拜和祈求,沉甸甸地壓在陶斯譽肩上,讓他頂著“旦增”臉皮下的真實自我感到一陣窒息般的眩暈和扭曲的興奮。
他側頭告訴蕭見信:“跟上。”
陶斯譽強迫自己挺直脊背,模仿著記憶中旦增沉穩如山嶽的姿態,緩緩走上樓梯,在眾人的目光中,領著蕭見信進入了二樓。
敲門後,開門的是迎鶴。
她叼著根棒棒糖,見有人來了,立刻嚼碎了吃掉,扭頭:“來了。”
正在書架邊挑選書籍的蘇華盛側過身來,手上已經拿了一本,見狀直接安排道:
“半個小時後開始轉移,旦增,你在升降台處站崗。”
他翻動書頁的手停了停:“…見信,你…跟著虞初魎以護理的身份行動。”
蕭見信抿緊嘴唇,緊盯著蘇華盛——這個給過他一切,又索求著代價的男人。
他給的東西太具有迷惑性,所以即使是失去一部分自由也讓人甘願成為他籠中的鳥雀。不過現在,蕭見信要的東西蘇華盛已經給不了了。
“旦增怎麽轉移?”蕭見信問,“民眾不是不能看見這隻巨狼嗎?”
來的路上陶斯譽已經簡單告訴了他情況,旦增被關在了絕密的地方。
坐在沙發上的迎鶴也將視線轉了過去。
“好問題,”蘇華盛轉身,將書放在桌麵上,抬頭看向蕭見信,仿佛在欣賞一件終於展露出鋒芒的舊藏,“所以,不轉移。”
這三個字落下,帶著一種殘酷的平靜。
“不轉移?”蕭見信的聲音拔高些許,“旦增要是死了你怎麽交代?”
不轉移?在這種即將到來的滅世級別的寒潮裏?
窗外是翻湧的、如同白色巨獸般的風雪,警報的紅光間歇性地掃過蘇華盛挺直的背影。
聽見蕭見信的話,蘇華盛微笑,在紅光下顯得格外不祥,語氣卻溫柔了些,“屬於蘇南的旦增不會死,至於你的旦增……見信,你明白的。”
蕭見信耳邊轟鳴了一聲,立刻看向站立在一旁沉默不語的高大身影。
後者也回看了他一眼,陌生又熟悉,割裂無比,讓蕭見信胃內反感無比。
他懂了。
蘇華盛的棋局早已布好。
旦增在蘇南賣命的這些日子裏,已經樹立起了一個完美的“戰神”形象。這才是蘇華盛的目的。一個末世裏的精神領袖,一個近乎於“神”的崇拜目標和信任對象。
旦增是凝聚人心、穩定秩序的無形豐碑。隻要這塊招牌在,人心就在。
但他來了。
在知道他沒有死的那一刻開始,旦增就不屬於蘇南了……旦增那顆隻為蕭見信跳動的心,對蘇南而言,已經從一個強大的武器變成了一個巨大且不可控的變量和威脅。
旦增的忠心必然會毫無疑問地偏向蕭見信,甚至跟蘇南站在對立麵。
那麽,該如何取舍就非常明顯了——一個活著的、有自己意誌的、可能站在對立麵的“戰神”,遠不如一個聽話的、永不背叛的“符號”有價值。
既然“旦增”的精神象征已經大於旦增帶來的作用,那麽,他們隻需要拚命去維護這個虛假的人像就好。
更好拿捏,完全聽話,除了戰鬥力方麵,什麽都不用擔心。
“所以,都已經費盡心機救回來,就是想讓他死在你的算計裏?”蕭見信攥緊拳頭。
“零下七十度……”蘇華盛看了眼窗外,眯眼,發出一聲歎息,仿佛在惋惜什麽,看見蕭見信的怒火,再度放軟了語氣,“凍不死他,隻要他在正常的狀態。”
他看向迎鶴,“帶他去找虞初魎。”
迎鶴剛要靠近——
“我不走。”
落在書頁上的目光瞬間抬起,房間內的所有人都看向了蕭見信。
陶斯譽麵無表情,但眼角的肌肉似乎極其輕微地抽動了一下。
蕭見信不再掩飾自己的對抗性,緊盯著蘇華盛那雙深不見底的眼睛:“旦增在哪,帶我過去。”
……
氣象部門監測到一場史無前例的超強寒潮即將在48小時內從華夏西南部登陸而來,覆蓋蘇南基地及周邊區域。室外氣溫將驟降至零下70度甚至更低,並伴隨毀滅性的“白毛風”,帶著雪粒的刺骨強風,暴露在外超過15分鍾即可能致命,建築物也將麵臨嚴峻考驗,在此情況下,基地立刻進入了最高緊急狀態。
蘇華盛簽署最高行政令,要求所有非核心防禦崗位的民眾,包括老弱婦孺、普通勞動力、後勤人員等,必須在24小時內,攜帶最低限度的生存物資,有序進入核心區下方的深層加固地堡群。地堡容量有限,必須嚴格執行分配方案。
末世已經過去了三年多,這個地下城市不久前才竣工,將是第一次投入使用,不知是老天的垂簾還是錘煉。
廣場被清理出來,積雪被推土機粗暴地推向兩側,露出下麵凍得堅硬如鐵的土地。這裏搭建了一個臨時的通道通往升降台。高台四周布置了強力的取暖設備和防風屏障,但呼嘯的風雪聲和刺骨的寒意依然無孔不入,時刻提醒著危機的緊迫。
天空已經化作了灰藍色,帶著一絲冰的質感,沉沉壓下來,無比壓抑。
廣場通往地堡入口的通道被明確劃分,有精銳巡邏隊維持秩序,確保能在二十四小時內讓民眾全部進入。
但在進入之前的二十四小時內,是最困難的時刻。
消息公布後,恐慌情緒迅速蔓延。人們擔憂地堡的生存條件,空間、食物、空氣、衛生……每一項都可能會被民眾質疑,甚至傳播謠言和恐慌。
他們害怕被拋棄,恐懼未知的嚴寒末日,對基地領導層的信任麵臨巨大考驗。於是,恐慌便如同瘟疫般在擁擠的人群中蔓延、發酵。
各種擔憂和質疑像野草般瘋長:
“憑什麽他們先走?”一個男人如此道。
“下去之後這些東西夠吃嗎?我家有孕婦啊……”一個丈夫如此道。
“不能進去不能進去!上層是覺得人太多了,把我們全部塞進去用毒氣毒死!!!”一個老頭嘶吼道。
“要待多久能出來,我想留在家裏,我要死也死在家裏。”一個老太太哭泣道。
人群裏已經開始有聲音在不顧一切的瘋狂造謠,擠在廣場的人太多,而這些人裏,並不是每個人都會對高層滿意,更不缺某些致力於抹黑管理層的人,於是本就不安的人群中騷亂四起。
士兵們難以對人群中具體哪些人在搗亂進行管製,隻能焦頭爛額地維持秩序,狂喊試圖讓這些人聽話排隊前進:
“秩序!秩序!”
“排隊!再亂跑強製處理了!”
嬰兒尖銳的啼哭、男人暴躁的叫罵、女人壓抑的啜泣、無數人窸窸窣窣的恐懼低語,還有士兵們聲嘶力竭卻越來越無力的維持秩序的吼聲……各種聲音混雜在一起,形成巨大的、令人神經崩斷的噪音旋渦,同著刺骨寒風一起,都在刺激著大家的神經。
推搡、擁擠、大大小小的衝突不斷爆發。
就在這一片混亂中——“嘟——!”
刺耳的防空警報再度響起,劃破風雪,在基地上空回蕩了三遍。
所有人頓時被迫靜音,安靜下來。
風雪下,所有燈光短暫熄滅,隻餘高台上幾束慘白的光柱。
高台側後方,沉重的腳步聲傳來,被擴音設備傳遍廣場,蓋過了風聲。
一個高大、魁梧如山的身影,身披著象征巡邏隊最高指揮官身份的披風的高大身影一步步走上高台中心。
瞬間人群便激動了。
鬥篷的風帽壓得很低,陰影遮住了部分麵容,但露出的下顎線條剛硬如鐵。
他站定,麵向人群,緩緩抬手,摘下了風帽。
“各位——”他一開口,眾人立刻閉上了嘴巴,根本不需要維持秩序。
陰影褪去,露出了那張線條剛硬如岩石、在蘇南象征著勝利與守護的麵容。
“寒潮最遲會在今晚到來,麻煩大家聽從安排,待會兒帶領居民有序進入地下城市。相信基地,相信我,隻要還有一個兄弟在上麵站著,這扇門,就絕不會在風雪關上之前關閉。你們的背後,交給我們!”
最後那句話還在空氣中回蕩,片刻的靜默後,人群頓時沸騰了!
“旦增!”
“旦增!”
“有救了!”
一個戰鬥力強的單兵加入,能夠給整個基地即將引來的寒潮帶來什麽?顯然無能為力。
但,民眾並不需要思考和理性計算,他們隻需要安心。
需要一個能在末世的恐慌中得到虛幻安全感的圖騰。
他們隻知道,旦增是勝利的象征,是無法被打倒的戰神。
他們有救了。
在民眾的期待中,“旦增”高大的身影就這麽一直站在高台上,直到大部分民眾進入。
即使台上有暖石催動的暖風,但長久暴露於風雪中依然讓他唇色慘白。
蕭見信在人群邊緣,收回了視線,像一尾融入深水的魚,跟著某位隊長走向截然相反的方向。
離開前,他抬起了頭,目光銳利如鷹隼,穿透人群的縫隙,牢牢鎖定了平台高處的“旦增”。那張臉,那身形,甚至那披風下擺被風吹動的弧度……的確,太像了,像到足以欺騙這惶恐的眾生。
轉移的人群像潮水般湧向不同的分流通道。空氣渾濁,彌漫著汗味、塵土味和恐慌的氣息。
沒人注意這兩個單獨離開的人,就算注意到了也不會在意,他們胳膊上的袖標是應急護理人員的標誌,可以隨意出現在任何有人的地方。
越走越遠的蕭見信麵色沉靜,這裏已經遠離了核心居民區,整片整片的街道被雪覆蓋,空無一人,緊抿的唇線泄露了他內心的焦灼。
雪幾乎已經堆積了快半米深,無法看清哪裏可以下腳,兩人隻能拿著棍子探路,看著路邊的電線杆判斷。
在寂靜中跋涉了不知多久,終於,前方出現了一道院門,通往某棟獨棟別墅。
帶路的人掏出了鑰匙,看向蕭見信,話語從防護服兜帽裏鑽出,模糊不已:
“蘇先生說了,這次寒潮至少會持續四天,多則七八天…意外情況不清楚,別墅裏有獨立的供熱裝置……地下和房間裏都放置了充足的暖石和物資……寒潮一來,最好進入地下室,雖然也不算最安全,但比地麵好太多。”
“旦增呢?”
這人繼續道,“……那隻狼被關在別墅庭院裏,最好不要解開,他已經差點咬死兩個人。”
說完,這人留下了鑰匙,轉身離開了。
蕭見信深吸了一口氣息,即使經過防護服內循環過濾,依然冰涼到了心裏。
他也轉身,朝著風雪中的別墅走去,在潔白的雪地上踩下一大片痕跡。
……
迎鶴站在看台上凝視著那遠去的身影,直到再也看不見了,失去了興趣,看向蘇華盛和他身旁的“旦增”,大眼睛中透出若有所思的神情:
“你知道他一定會救旦增,其實你既不想失去旦增,也不想失去蕭見信。因為他們都是你精心打磨的棋子。”
蘇華盛微微扭頭,眼角擠出細紋,笑容裏帶著從容,“誰知道呢?”
“旦增”背手而立,聞言指間彎了彎。
“你和旦增的關係很好?”蘇華盛轉了話題。
迎鶴因為這個問題,想起來她為旦增進行的第一次治療。
在和一隻野生巨蟒的戰鬥中,旦增左臂幾乎被絞斷,手背上被咬了兩口,烏黑的血不斷滲出。
虞初魎做出了判斷,讓迎鶴當機立斷砍斷了他的左臂。
劇痛之下旦增短暫醒了過來,嘴裏無意識喊了個名字,是——“桑格。”
那次傷害讓旦增幾乎是癱瘓了半個月,迎鶴正好在任務空窗期,幫虞初魎照看這個男人。
她沒有什麽惡意,也懶得說太多安慰的話,隻是按部就班地清創、換藥、喂食。或許是她的沉默和直接,反而讓習慣了戒備的旦增漸漸放鬆了些。旦增就漸漸跟她說了些話。
從他的隻言片語和眼神深處,迎鶴讀懂了:這個男人,像一頭固執的孤狼,一直在風雪中等待。
然後,那個人,竟然真的來了。以如此戲劇性的方式。
迎鶴回到現實,努嘴,“也不算太熟。虞初魎經常拜托我幫他清創。”
腳步聲從側麵響起,護衛隊出現,率先朝蘇華盛彎腰:“蘇先生好。”
而後又朝迎鶴點頭,“蘇小姐,我們該走了。”
“又是個一石二鳥的好計謀,叔叔。可你以前跟我說過,對待手下,要軟硬兼施,恩威並重……你對手下們好點吧。”迎鶴留下這句話後,轉身離開了看台。
看台下隻剩下蘇華盛和沉默的“旦增”。
蘇華盛半晌,輕輕笑了一聲。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