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天門的玉階被蕭景翊的龍血染成刺目的淡金，噬靈陣的暗金光紋仍在巨大的門柱與緊閉的門扉上緩緩流轉，如同活物的血脈。三百青丘狐族祖魂那靈魂被寸寸剝離的哀鳴，如同無數根冰冷的鋼針，持續不斷地紮入沈月棠的識海，與弑天刃那焚盡諸天的凶戾咆哮在她體內激烈衝撞。憤怒、悲痛、毀滅的欲望如同沸騰的熔岩，幾乎要將她的理智徹底吞沒。
    “誅！誅！誅盡此獠！”刃靈的嘶吼在她靈魂深處瘋狂回蕩，催促著她揮出那斬斷天門、撕裂噬靈陣的滅世一刀。猩紅的刃光在她手中吞吐不定，每一次閃爍都讓周圍衰敗的空間發出不堪重負的呻吟。
    然而，就在那毀滅的刀芒即將徹底失控噴薄而出的瞬間——
    嗡！
    一股無法抗拒的、源自弑天刃本源的疲憊與沉重感，如同冰冷的潮水，猛地淹沒了沈月棠燃燒的意誌！那並非力量的枯竭，而是一種更深層次的、靈魂被強行拖拽的沉淪感！眼前崩裂的南天門、流淌的龍血、哀鳴的狐魂、閃爍的噬靈陣紋…所有的景象瞬間扭曲、拉長，如同被投入漩渦的顏料，迅速褪色、模糊！
    弑天刃的凶戾尖嘯戛然而止，化作一聲低沉、充滿誘惑的歎息，仿佛在她靈魂深處低語：“累了吧…睡吧…答案在夢裏…”
    黑暗，純粹的、連意識本身都仿佛要凍結的黑暗，瞬間吞噬了一切。
    感官在沉浮。
    首先恢複的並非視覺，而是聲音。
    不再是狐魂那撕心裂肺的哀鳴，而是另一種同樣令人窒息的聲音——一種壓抑到極致、仿佛無數靈魂被碾碎在磨盤下發出的、沉悶而持續的嗚咽。如同深海中垂死巨鯨的悲鳴，又如同億萬隻被活埋的幼獸在泥土下發出的微弱嘶鳴。這聲音無處不在，滲透進她意識的每一個角落。
    緊接著，是觸覺。
    冰冷、滑膩、帶著某種陳舊鏽蝕金屬氣味的液體，正順著她的手臂緩緩流淌。她下意識地低頭盡管在純粹的黑暗中並無“低頭”的概念），感覺到自己正端著什麽東西。那是一個沉重的、觸感冰涼細膩的容器，似乎是上好的美玉雕琢而成。容器中盛滿了粘稠的液體，那冰冷的液體正從容器邊緣溢出，滴落在她同樣冰冷的手背上。
    然後，是光線。
    眼前的黑暗如同幕布被緩緩拉開一角，顯露出模糊的光影。光線柔和，帶著淡淡的、如同晨曦透過薄紗般的金粉色。空氣中彌漫著一種難以言喻的、清雅而悠遠的甜香，那是蟠桃花開時獨有的、令人心神寧靜的芬芳。
    視線逐漸清晰。
    她發現自己正跪在冰冷光滑的地麵上。地麵材質非金非玉，流淌著溫潤的乳白色光暈，倒映著上方柔和的光源。她身上穿著一件樣式簡潔、質地卻極其考究的衣裙。衣裙是柔和的煙霞色，袖口和裙裾用銀線繡著細密的、代表著瑤池侍者身份的流雲紋與仙桃暗紋。觸手光滑冰涼，如同最上等的雲錦。
    她的雙手，正恭敬地高舉過頭頂，捧著一個托盤。托盤由整塊溫潤的羊脂白玉雕成，散發著柔和的寶光。托盤中央，穩穩地放置著一個造型古樸、線條流暢的蟠龍玉壺。玉壺通體呈現半透明的琥珀色，隱約可見其中盛放著大半壺同樣色澤的液體。那冰冷的、帶著陳舊鐵鏽氣味的粘稠感，正是從這玉壺中散發出來，順著壺壁流淌到她托著托盤的手指上。
    這裏是…瑤池仙宮深處！而且是她從未踏足過的核心區域！她此刻的身份…是瑤池侍奉仙君的仙婢！
    這個認知如同冰水澆頭，讓她混亂的意識瞬間“清醒”了幾分。然而，這清醒並非自主，更像是被強行塞入了一段既定的角色與劇本。她無法控製自己的身體，隻能如同一個被困在軀殼中的旁觀者，感受著、經曆著眼前的一切。
    視線微微上抬。
    前方不遠處，是一張由萬年暖玉髓雕琢而成的雲榻。榻上，斜倚著一個身影。
    瑤池仙君。
    他並未穿著在輪回井記憶中贈珠時的素雅道袍，也未著朝會時的九章華服，而是一身寬鬆的月白色常服，長發未束，隨意地披散在肩頭，更添幾分閑適與倦意。他一手支頤，另一手隨意地搭在膝上，指間撚著一枚通體渾圓、散發著溫潤白光的棋子，目光似乎落在麵前虛空處一副無形的棋盤上，眉宇間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思索與…淡淡的疲憊。
    仙君的麵容依舊俊朗溫潤，但細看之下，眼底深處卻蘊藏著一抹難以化開的倦怠，仿佛承載了萬古歲月也無法消解的沉重。他周身的氣息依舊純淨神聖，卻不再像輪回井記憶中那般充滿勃勃生機，反而如同深秋平靜的湖麵，帶著一絲即將步入沉寂的蕭索。
    整個靜室彌漫著一種奇異的氛圍。蟠桃的甜香，暖玉的溫潤，仙君周身散發的寧靜道韻，與她手中玉壺散發出的那股冰冷、粘稠、帶著不祥鐵鏽氣味的液體，形成了詭異而強烈的反差。那液體散發的氣息，與南天門噬靈陣的暗金符文、與纏繞鎮妖司始祖的蟠桃枯根、甚至與輪回井底那“終劫啟”玉鎖的冰冷，隱隱有著一絲令人心悸的同源之感！它絕非仙釀瓊漿，而是某種…終結之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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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仙君…”一個恭敬、柔順、帶著一絲不易察覺顫抖的女聲從“沈月棠”口中發出。這聲音屬於她此刻扮演的仙婢，卻讓她自己的靈魂感到一陣刺骨的寒意。“您…您要的‘安神飲’…備好了。”
    仙君撚著棋子的手指微微一頓。他緩緩轉過頭，目光落在了高舉托盤的仙婢身上，落在了那琥珀色的蟠龍玉壺上。
    他的眼神很平靜，沒有驚訝，沒有憤怒，甚至沒有一絲一毫的疑問。那是一種洞悉一切後的…了然。平靜得如同暴風雨來臨前死寂的海麵。
    他的目光在玉壺上停留了片刻，仿佛在欣賞一件精美的藝術品。然後，視線緩緩上移，落在了仙婢低垂的臉上。他的目光深邃，如同能看穿靈魂的古鏡，平靜地注視著仙婢的眼睛，或者說…注視著隱藏在這具仙婢軀殼之下、那個屬於“沈月棠”的驚恐靈魂。
    時間仿佛凝固了。
    蟠桃的甜香依舊在空氣中浮動，暖玉地麵散發著柔和的溫度，靜室一片死寂，隻有仙婢沈月棠）自己那無法抑製的、如同擂鼓般的心跳聲，在死寂中顯得格外刺耳。
    終於，仙君的唇角，極其緩慢地向上牽起。那並非嘲諷，也非憤怒，而是一種複雜到難以言喻的弧度，混合著深重的疲憊、一絲若有若無的悲憫，以及…一種近乎荒誕的了然。
    他輕輕開口，聲音溫潤依舊，卻像一把冰冷的鑰匙，狠狠捅進了沈月棠靈魂的最深處：
    “這一世…”
    他的聲音微微一頓，目光如同穿透了無盡輪回的迷霧，精準地鎖定了仙婢軀殼內那個屬於“沈月棠”的核心。
    “…你仍選擇殺我？”
    “轟——！！！”
    這句話如同九天驚雷，直接在沈月棠的靈魂本源中炸開！不是疑問，而是陳述！是早已預知的結局！巨大的恐懼、荒謬、以及一種被徹底看穿、被命運玩弄的無力感瞬間將她淹沒！她想要尖叫，想要否認，想要扔掉手中這該死的玉壺！但她的身體，這具仙婢的軀殼，卻如同最忠誠的傀儡，依舊穩穩地高舉著托盤，紋絲不動！隻有那冰冷的、帶著鐵鏽氣味的液體，順著她的指縫，滴落在溫潤的暖玉地麵上，發出“嗒…嗒…”的輕響，如同死亡的倒計時。
    仙君靜靜地注視著她，或者說，注視著那個在仙婢軀殼內掙紮的靈魂。他臉上的那抹笑意更深了，帶著一種洞悉輪回的疲憊與蒼涼。他沒有等待回答，也不需要回答。
    他緩緩地、從容地伸出手，不是去拿那玉壺，而是輕輕地、用那撚著白色棋子的指尖，拂過仙婢沈月棠）端著托盤、因用力而微微泛白的手背。
    指尖溫潤，帶著一絲暖意。然而，在接觸的瞬間，沈月棠卻感到一股無法形容的、源自靈魂深處的冰冷與劇痛！仿佛仙君指尖拂過的不是皮膚，而是直接烙印在了她的真靈之上！
    “因果…自償…”仙君收回手指，看著指尖那枚溫潤的白棋，聲音輕得如同歎息。他的身影開始變得模糊、透明，如同水中倒影般搖曳不定。純淨的仙靈之氣如同細沙般從他身體裏緩緩流瀉而出，消散在空氣中。他臉上那抹洞悉一切的笑意，在身形消散的最後一刻，定格成一個充滿蒼涼宿命感的弧度。
    而就在仙君身形徹底虛化、即將消散於無形的刹那——
    異變陡生！
    一點極其細微、卻帶著與玉壺中液體同源不祥氣息的暗金色星砂，毫無征兆地從仙君即將消散的心口位置滲透出來！這星砂如同擁有生命的活物，帶著一種冰冷、貪婪、充滿扭曲欲望的本質，瞬間就朝著那琥珀色的玉壺激射而去！仿佛那壺中的“安神飲”，是它渴求已久的歸宿！
    “桀——！”
    一聲尖銳、貪婪、充滿無盡惡意的非人嘶鳴，猛地從沈月棠手中的弑天刃本源深處爆發出來！這聲音並非通過耳膜，而是直接在她靈魂中炸響！
    緊接著，一道凝練到極致、由純粹凶煞與吞噬欲望構成的漆黑虛影，猛地從弑天刃中竄出！這虛影沒有固定形態，隻有翻滾的、如同濃墨般的黑暗與兩點燃燒著猩紅火焰的眼眸！它後發先至，速度快到超越了時間感知，瞬間撲向那點從仙君心口滲出的暗金星砂！
    “噗！”
    如同餓狼吞噬羔羊！那點暗金星砂甚至來不及沒入玉壺，就被這漆黑的刃靈虛影一口吞了下去！虛影翻滾膨脹，發出滿足的、令人毛骨悚然的咀嚼與吞咽聲，猩紅的眼眸光芒大盛，變得更加凶戾、更加貪婪！它甚至意猶未盡地“瞥”了一眼仙婢手中那盛滿“安神飲”的玉壺，猩紅的眼中流露出赤裸裸的垂涎！
    然而，它似乎忌憚著什麽，並未真的去觸碰玉壺。在吞噬了那點星砂後，漆黑的虛影發出一聲飽含貪婪與不甘的低吼，猛地縮回了弑天刃之中。刃身微微一震，那猩紅的血紋似乎變得更加深沉、更加不祥。
    仙君的身影徹底消散了，沒有留下任何痕跡，仿佛從未存在過。隻有那枚他指尖撚著的白色棋子，“叮”的一聲輕響，掉落在暖玉雲榻之上，滾動了幾下，停在邊緣，散發著溫潤而孤寂的光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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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靜室內，隻剩下跪在地上的仙婢沈月棠），以及她手中托盤上，那壺散發著冰冷鐵鏽氣味的琥珀色液體。
    “安神飲”…
    弑天刃吞噬星砂的貪婪虛影…
    仙君消散前那洞悉一切、飽含蒼涼宿命的問話：“這一世…你仍選擇殺我？”
    還有那滴落在手背上、冰冷粘稠的觸感…
    所有的信息，如同狂暴的亂流，瞬間衝垮了沈月棠最後一絲維持夢境角色的意識堤壩！
    “啊——！！！”
    一聲淒厲到變調的尖叫，並非來自仙婢的口中，而是源自沈月棠被禁錮在軀殼內的靈魂本源的爆發！
    眼前的瑤池靜室景象如同被打碎的琉璃，瞬間布滿裂痕！蟠桃的甜香、暖玉的溫潤、仙君的氣息…所有的一切都在尖叫中扭曲、崩解！
    “呼——！”
    沈月棠猛地從極致的驚悸中彈坐而起！
    冷汗浸透了她的後背，心髒在胸腔裏瘋狂擂動，幾乎要破膛而出！她大口大口地喘著粗氣，如同溺水者終於浮出水麵。
    眼前不再是瑤池仙宮，而是幽冥廢墟邊緣一片相對“完整”的斷壁殘垣。頭頂是衰敗汙濁的幽冥天幕，遠處是南天門隱約的輪廓和噬靈陣殘留的暗金光痕。空氣中彌漫著忘川的腥臭、瘟疫的腐朽和能量亂流灼燒後的焦糊味。
    是現實。她回來了。
    然而，夢魘並未結束。
    她下意識地抬起手，想要擦去額頭的冷汗。動作卻猛地僵住！
    她的目光，死死地鎖定在自己的右手手背上！
    在那白皙的皮膚上，赫然多出了一個烙印！
    那烙印極其細微，隻有指甲蓋大小，卻清晰無比。其形態，與夢中仙君指尖拂過仙婢手背留下的觸感輪廓完全一致——一個由極其繁複、不斷微縮扭曲的暗金色線條構成的、如同微型鎖鏈般的詭異符文！
    符文微微閃爍著暗金光澤，散發著與夢中玉壺“安神飲”、與弑天刃吞噬的星砂、甚至與“終劫啟”玉鎖同源的、冰冷而邪惡的不祥氣息！它如同一個活物，正緩緩地、貪婪地吮吸著她體內殘存的力量！
    手背上的冰冷烙印，與靈魂深處刃靈那滿足而貪婪的餘韻低吼交織在一起，讓沈月棠遍體生寒。
    那不是夢。
    那是…被遺忘的、卻注定要償還的…前世之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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