慌亂卻又純粹的旋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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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硯卿在暴雨中跌跌撞撞前行,淚水混著雨水衝刷著臉頰,鹹澀的滋味讓他幾近窒息。腹中傳來的絞痛如無數利爪撕扯著內髒,三日未進的食物,讓他每走一步都像是踩在棉花上。冷風卷著枯葉拍打在他臉上,遠處的街巷在雨幕中扭曲成一張張獰笑的臉——是蘇大小姐的嘲諷,是梁平的陰鷙,是所有背叛者的醜惡嘴臉。
“為什麽...為什麽...”他機械地重複著,聲音被暴雨吞噬。懷中的殘破畫稿早已被浸透,墨跡暈染開來,化作一團團模糊的黑,如同他破碎的信仰。腳下突然踩到青苔,身體不受控製地向前栽倒,額頭重重磕在青石板上,鮮血順著眉骨流進眼睛,刺得他幾乎睜不開眼。
天旋地轉間,他想起師父臨終前教他畫第一筆山水時的場景,想起第一次用神筆畫出靈蝶時的驚歎。可如今,那些美好回憶卻成了最鋒利的刀,一刀刀剜著他的心。饑餓、傷痛、悲憤如潮水般將他淹沒,意識逐漸變得模糊。
最後一絲清明時,他看見烏雲中隱約閃過一道雷光,恍惚間竟與神筆筆尖流轉的墨光重疊。“原來...都是謊言...”他喃喃低語,隨後眼前一黑,整個人重重摔進泥水裏。暴雨依舊肆虐,將他的身軀徹底籠罩,唯有懷中那半塊帶著齒痕的碎餅,在泥濘中泛著詭異的光——那是他三天前在巷口撿到的,此刻卻成了他苟延殘喘的最後證明。
不知過了多久,沈硯卿的手指微微動了動,又無力地垂落下去。而在他昏迷的身軀旁,幾隻老鼠正貪婪地啃食著那半塊碎餅,細小的眼睛裏閃爍著狡黠的光,仿佛在嘲笑這個被世界拋棄的人。
沈硯卿墜入黑暗時,仿佛沉入了深不見底的寒潭。刺骨的冷意從四肢百骸湧來,就在意識即將消散的刹那,一抹微光突然刺破黑暗。他恍惚看見雲霧繚繞間,一位白發老者拄著斑駁竹杖,墨色長袍上流轉著星辰般的紋路。
“孩子,世道崩壞非一人之力可扭轉。”老者的聲音似晨鍾暮鼓,震得他靈魂發顫,“唯有以真心為火,溫熱三顆蒙塵的心,方能重塑世間法則。蘇映雪......”老者枯槁的手指在虛空中劃出名字,字跡化作金芒沒入沈硯卿眉心,“她的貪嗔癡,不過是被這扭曲世道裹住的繭。”
“改變她?”沈硯卿喉間溢出苦笑,腥甜的血味在夢境中蔓延。他眼前浮現出蘇映雪踩著他手背碾碎畫稿的模樣,翡翠鐲子撞碎他最後尊嚴的脆響猶在耳畔,“她為了權勢與虛榮,親手將我推入深淵!”
老者抬手一揮,雲霧翻湧成過往畫麵:少女時期的蘇映雪跪在祠堂,望著父親被權貴毒打至死;及笄那日,她顫抖著接過陌生男人遞來的金玉,眼底滿是恐懼與絕望。“她何嚐不是這世道的祭品?”老者歎息,“當真心換來背叛,善良招致災禍,誰還敢懷揣光明?”
沈硯卿渾身發冷,那些被他詛咒過無數次的畫麵突然有了裂痕。他想起初見時,蘇映雪指著他畫中的青鸞,眼中閃爍的憧憬;想起她偷偷藏起他被撕碎的草圖,笨拙地用金線修補。原來早在歲月長河裏,他們都成了被命運碾碎的棋子。
“可我該如何?”他的聲音帶著前所未有的迷茫。老者突然化作萬千螢火,光點匯聚成一把殘缺的神筆,筆杆上“沈硯卿”三字重新煥發光芒:“用你未被磨滅的善意,去觸碰她冰封的心。記住——”最後一縷螢火沒入他掌心,“比仇恨更強大的,是明知痛苦仍選擇慈悲的勇氣。”
沈硯卿猛然睜眼,發現自己躺在破廟發黴的草堆上。廟外雨不知何時停了,月光透過坍塌的屋頂灑在他臉上。他下意識摸向胸口,雷紋刺青正在發燙,而蘇映雪的名字,像一道滾燙的烙印,深深刻進了他殘破不堪的靈魂。
沈硯卿抓著腐壞的柴草,指甲縫裏嵌滿黴斑,牙齒咬得發酸也啃不下半點纖維。喉嚨裏火燒般灼痛,眼前陣陣發黑,連抬手驅趕盤旋的烏鴉都使不出力氣。“活著...竟比死還煎熬。”他蜷縮成一團,任由冷汗浸透破衣,恍惚間看見梁平把玩著神筆獰笑的臉。
忽有木屐踏過積水的聲響。他艱難抬頭,隻見灰布僧袍的小尼姑立在廟門前,脖頸處還係著褪色的平安結。少女凍得發紅的指尖捏著半塊硬餅,餅麵沾著草屑,顯然是從施舍齋飯裏省下的。
“施...施主...”小尼姑聲音發顫,喉結上下滾動,顯然自己也餓了許久。她踉蹌著將餅塞進沈硯卿僵硬的掌心,手腕內側赫然有道鞭痕,“師父說,救人一命...”話未說完,她突然扶住門框幹嘔,卻什麽也吐不出來。
沈硯卿攥著硬餅的手劇烈顫抖。黴斑遍布的柴草與溫熱的麵餅形成刺痛的對比,小尼姑單薄的身影與記憶中蘇映雪踩著他脊背的模樣重疊又分離。他忽然想起夢境中老者的話,眼眶酸澀得厲害——原來這世上,還有人在饑寒交迫時,仍願意分半塊命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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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為何...”他聲音沙啞如破鑼。小尼姑抹了把凍出來的清涕,露出缺了顆門牙的笑容:“上個月,有位施主用最後半塊餅換了我這條命。”她轉身踏入雨幕,灰衣很快融入朦朧的天光,“餅要泡軟了吃,不會傷胃。”
沈硯卿望著她消失的方向,將硬餅貼在心口。雷紋刺青突然發燙,蘇映雪的名字在意識裏跳動。他抓起廟角積水,看餅塊在漣漪中漸漸舒展,恍惚間看見無數個自己和小尼姑,在這吃人的世道裏,用半塊餅傳遞著微弱卻滾燙的光。
沈硯卿攥著小尼姑遞來的半塊餅,喉間泛起酸澀。廟外的雨幕中,淺青色身影正欲轉身離開,他突然開口:“小師父,這偌大的廟,就你一人?”
少女停住腳步,露出半截纏著粗布的手腕。她叫淨慈,脖頸間褪色的平安結隨著動作輕輕搖晃:“半月前官兵闖入,說師父們私通逆黨。住持臨走前把這餅塞給我,說要尋野菜、熬米湯,好歹保住性命。”她說話時目光掃過沈硯卿滲血的傷口,藏青色僧袍下的手指不自覺攥緊。
沈硯卿低頭看餅,幹裂的唇動了動。淨慈卻忽然上前半步,露出豁了口的門牙:“施主的傷得敷藥。後山斷崖長著龍血藤,止血最是靈驗。”她語調輕快,仿佛談論的不是峭壁采藥,而是尋常佛堂誦經。
“太危險......”沈硯卿話未說完,淨慈已轉身奔入雨簾。她單薄的身影在暮色裏忽隱忽現,手中竹杖探開攔路荊棘。崖邊的風卷著雨絲,將她的灰衣鼓成風帆。當她跪在濕滑的岩壁上,指尖摳進石縫去夠那株暗紅藤蔓時,沈硯卿才驚覺她左腳腳踝腫得發亮——不知何時崴了傷。
“接著!”淨慈仰頭拋來藥草,發梢滴落的水珠混著泥漿。她笑著抹去臉上的髒汙,全然不顧衣擺已被崖邊灌木勾出破洞:“住持說,救人一命勝造七級浮屠。施主若活下來,可要替我多看看這世間。”
沈硯卿攥著還帶著體溫的草藥,心口的雷紋突然發燙。他望著少女一瘸一拐走向廟門的背影,忽然想起梁平獰笑的臉、蘇映雪冰冷的眼神,還有夢境中老者說的“以真心溫熱蒙塵的心”。廟簷下的銅鈴叮咚作響,驚起簷角棲息的寒鴉,卻驚不散他掌心草藥的清香——那是這吃人的世道裏,最珍貴的善意。
淨慈每日天不亮便起身,在佛堂積滿灰塵的蒲團上合十誦經。晨光透過殘破的窗欞灑在她肩頭,灰布僧袍上的補丁都被鍍上一層溫柔的光暈。她的聲音清淺而堅定,那些晦澀的經文仿佛帶著某種魔力,將古廟裏的陰森與沈硯卿心中的戾氣一點點撫平。
照顧沈硯卿成了她生活的重心。每日清晨,她都要去後山挖野菜。崖邊的路本就難走,經過雨水衝刷後更是泥濘不堪,她卻從不喊一聲苦。有一次,她為了摘沈硯卿想吃的野蘑菇,不小心摔進了泥坑裏,渾身沾滿泥漿,卻還把懷裏完好無損的蘑菇舉得高高的,笑著說:“還好沒壞,你有口福啦!”
偶然的一次,淨慈在草叢裏發現了一隻受傷的小兔子。那兔子後腿染血,眼神怯生生的,淨慈一下子就心軟了。她把兔子抱回廟裏,用給沈硯卿換藥剩下的布條仔細包紮,還省下自己的口糧喂它。“以後你就叫絨絨吧。”她輕輕撫摸著兔子柔軟的皮毛,眼裏滿是疼愛。
沈硯卿看著淨慈一天天忙碌,心中五味雜陳。他曾以為這世上早已沒了純粹的善意,可淨慈卻用行動告訴他,哪怕身處黑暗,依然有人願意守護心中的光明。他的傷在淨慈的悉心照料下漸漸好轉,而那隻被救下的小兔子也格外爭氣,一個月後竟生下了一窩粉嘟嘟的兔寶寶。
那天,淨慈興奮得像個孩子。她小心翼翼地把小兔子捧到沈硯卿麵前,眼睛亮晶晶的:“你看!絨絨當媽媽了!”她的笑聲清脆悅耳,驚飛了梁上的麻雀。古廟裏,久違的生機與溫暖漸漸蔓延開來。沈硯卿看著淨慈溫柔地給兔寶寶們喂食,看著她不厭其煩地教小兔子們跳躍,突然覺得,這破敗的廟宇仿佛成了世外桃源。
夜裏,沈硯卿望著熟睡的淨慈和依偎在她腳邊的兔子一家,心中的仇恨似乎淡了幾分。或許,正如老者所說,這世間還有值得守護的美好,而他,也不再是那個被仇恨吞噬的人了。
月光透過漏風的窗紙灑進佛堂,淨慈正用碎布給兔寶寶們鋪窩,聞言動作微微一頓。她垂眸望著掌心蓬鬆的兔毛,睫毛在眼下投出細碎的陰影,良久才輕聲開口:“師傅說,那年冬天雪下得特別大,爹媽把我放在廟門口時,繈褓裏的繈褓裏隻留了半塊凍硬的餅。”
沈硯卿握著藥碗的手僵住。爐火將熄未熄,映得淨慈的側臉忽明忽暗,灰布僧袍的褶皺裏還沾著白天挖野菜時的草屑。她抱起最瘦弱的那隻兔崽,用臉頰輕輕蹭了蹭它雪白的絨毛:“我是在晨鍾暮鼓聲裏長大的,從沒見過爹娘的模樣,也不懂外麵的世界是什麽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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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你不怕嗎?”沈硯卿喉嚨發緊,想起自己在塵世中曆經的背叛與傷痛,“官兵抓人、亂世饑寒,這些不比誦經辛苦百倍?”
淨慈突然轉頭笑了,豁牙的缺口讓笑容顯得格外純真。她指了指供桌上蒙塵的菩薩像:“師傅說,隻要心懷慈悲,走到哪裏都是淨土。那天看到你倒在廟門口,我就想,或許這就是菩薩給我的考題呢。”她的聲音清澈如溪,驚起梁間沉睡的蝙蝠,“雖然我沒見過外麵的繁華,但住持常講經書上的故事——有舍身飼虎的菩薩,有渡人過河的高僧。我想,哪怕隻能救一隻兔子、喂飽一個人,也是在修來世的善緣。”
沈硯卿望著她單薄的身影,突然覺得這破敗廟宇比任何瓊樓玉宇都要明亮。兔群在她腳邊擠作一團,啃食著新鮮的野菜,而她哼著不成調的佛偈,用樹枝在地上畫著歪歪扭扭的蓮花。窗外寒風呼嘯,他卻感到心口有什麽東西正在融化——原來在這吃人的世道裏,真有人如蓮花般,在淤泥中守著最幹淨的信仰。
沈硯卿望著淨慈專注喂兔的側影,忽覺這畫麵與記憶深處某個場景重疊。恍惚間,梁平那張陰鷙的臉竟取代了少女,那人把玩著神筆,腕間雷紋刺青與淨慈頸間褪色的平安結莫名相似。他猛地攥緊拳頭,掌心的舊傷被指甲掐得滲出血珠——師父臨終前那句“命定之人腕生雷紋”如驚雷炸響,而此刻眼前捧著兔子的少女,分明與預言中的描述絲絲入扣。
“你怎麽了?”淨慈察覺到他的異樣,遞來沾著清水的帕子,“傷口又疼了嗎?”她的指尖帶著草藥的清香,卻讓沈硯卿下意識後退半步。他望著少女澄澈的眼睛,想起梁平在神雷殿裏的獰笑,喉間泛起一陣腥甜。這算什麽命定?是上天的慈悲,還是最惡毒的玩笑?要他將滿心的仇恨與愛意,同時指向這如白紙般純淨的生命?
“沒事。”他別開臉,聲音沙啞得可怕。爐火劈啪爆開火星,照亮牆角蜷縮的兔群,也映出淨慈臉上轉瞬即逝的失落。她默默收回手,繼續用野菜逗弄著兔寶寶,輕聲道:“住持說,每個人的命數都是佛祖寫好的經文,我們隻需虔誠誦讀......”
沈硯卿突然笑出聲,笑聲驚得兔子們四下逃竄。這哪裏是什麽經文?分明是荒誕的戲碼!那個以暴製暴的神雷殿主,與眼前連隻螞蟻都舍不得踩死的小尼姑,怎會是同一人?他摸向心口發燙的雷紋,蘇映雪的名字在皮膚下隱隱跳動,而淨慈哼起的佛偈卻像溫柔的藤蔓,悄然纏繞上他千瘡百孔的心髒。
夜色漸深,淨慈在蒲團上合十誦經。沈硯卿望著她虔誠的背影,月光將雷紋刺青的陰影投在她肩頭,恍惚間竟與梁平身披的黑袍重疊。他死死咬住下唇,嚐到鐵鏽味在口中蔓延——原來命運最殘忍的,不是讓他在仇恨中沉淪,而是在他幾乎放棄希望時,將救贖與毀滅同時擺在眼前。
沈硯卿渾身的血液仿佛都在灼燒,喉間幹渴得像是要冒出火來。他死死攥住身下的草席,指節因用力過度而泛白,眼前的一切都變得模糊而扭曲。淨慈慌亂的聲音從耳邊傳來,卻像是隔著一層厚厚的霧:“對、對不起!後山草藥長得太像,我......我真的不知道有那種東西!”
少女顫抖著的手想將冷水遞到他唇邊,卻被沈硯卿下意識揮開。陶碗摔在地上碎裂的聲響中,他看見淨慈受驚後退的模樣,那雙清澈的眼睛裏滿是自責與恐懼。這讓他僅存的理智如同一把利刃,狠狠剜著心口——他怎麽能將這無辜的姑娘卷入如此不堪的境地?
“走...快走!”沈硯卿別過臉,將自己滾燙的額頭抵在冰涼的牆壁上,聲音裏帶著壓抑的痛苦與怒吼,“別留在這裏!”然而淨慈卻沒有離開,反而鼓起勇氣靠近,用濕布輕輕擦拭著他額頭上的冷汗:“住持說過,出家人當普度眾生......我、我不能丟下你。”
沈硯卿猛地轉頭,卻撞進她濕潤的眼眸。藥力在體內橫衝直撞,眼前少女灰撲撲的僧袍、泛紅的臉頰,都成了最致命的誘惑。他想起梁平手腕上的雷紋,想起夢中老者的預言,更想起這一個月來淨慈為他采藥、煮粥、照顧兔子的點點滴滴。此刻的每一分每一秒,都是對他意誌的無情拷問。
“為什麽......”他的聲音破碎而沙啞,“為什麽要對我這麽好?你根本不知道......不知道我是誰,不知道我背負著什麽!”沈硯卿痛苦地閉上眼,指甲深深掐進掌心,試圖用疼痛驅散那股令人瘋狂的燥熱。而淨慈卻輕輕握住了他的手,將清涼的帕子覆在他掌心的傷口上。
“我知道你是個好人。”少女的聲音輕柔卻堅定,“就像絨絨受傷時,我不能眼睜睜看著它死去一樣。”她的氣息縈繞在沈硯卿鼻尖,帶著野菜的清香與淡淡的佛香,竟意外地讓他躁動的心微微平靜了些。窗外夜色深沉,唯有兩人急促的呼吸聲,在寂靜的古廟裏交織成一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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