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入這江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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招娣同宿舍的林薇,是個從大城市來的姑娘,燙著時髦的卷發,衣櫃裏總掛著花裙子。兩人剛住一起時,林薇總笑話招娣的藍布褂子“像我媽那個年代的”,但相處久了,倒成了宿舍裏最親近的人——林薇佩服招娣的韌勁,招娣也喜歡林薇的直爽。
隻是林薇的日子過得風風火火,周末總不見人影,要麽跟著朋友去校外的歌廳唱歌,要麽跟不同的男生去看電影。有回半夜回來,她帶著酒氣往床上一躺,看著還在燈下看書的招娣,忍不住笑:“我說梁招娣,你這天天抱著書本,不覺得悶得慌?”
招娣筆尖一頓:“看書不悶,能學到東西。”
“學到東西能當飯吃啊?”林薇坐起來,晃著手裏的發卡,“你看咱們係的張磊,追你追得那麽緊,人長得不差,家裏條件又好,你就不動心?”
招娣搖搖頭:“我上大學是來念書的,不是來談戀愛的。”
“喲喲喲,”林薇湊過來,捏了捏她的臉,“你這農村小姑娘,真是個榆木疙瘩。上大學哪有幾個不談戀愛的?青春就這麽幾年,不瘋一場、愛一場,將來回頭看,不覺得虧得慌?”
招娣沒說話,隻是把書又往眼前挪了挪。她不是不懂林薇的意思,隻是心裏那根弦繃得緊——她記得父親塞錢時手上的老繭,記得母親連夜烙芝麻餅的香味,記得弟弟把攢的零花錢塞給她時紅撲撲的臉。這些沉甸甸的東西壓在心裏,讓她不敢有半分鬆懈。
林薇見她不接話,也不勉強,打了個哈欠:“行吧,隨你。不過說真的,你也別太死心眼,偶爾放鬆放鬆,去歌廳聽聽歌也行啊,我帶你去?”
招娣笑著擺擺手:“不了,我還是看書吧。”
等林薇睡熟了,招娣才輕輕合上書本。窗外的月光照進來,落在桌上那張全家福上——照片裏,父母和弟弟笑得憨厚,姐姐們圍著她,眼裏全是盼頭。她輕輕摸了摸照片,心裏明白,每個人的活法不一樣,林薇的熱鬧她學不來,她能做的,就是守住自己的節奏,一步一步往前走。至於談戀愛,那是很遙遠的事,至少現在,她的世界裏,書本和遠方的家人,才是最要緊的。
夜已經深得像潑開的墨,圖書館裏隻剩下零星幾個身影,梁招娣麵前攤著厚厚的專業書,筆尖在紙上沙沙劃過。牆上的掛鍾敲了十一下,她正準備收拾東西回宿舍,口袋裏的小靈通突然尖銳地響起來,屏幕上跳動著“林薇”的名字。
她剛接起,電話那頭就傳來林薇帶著哭腔的尖叫,夾雜著嘈雜的碰撞聲:“招娣!快來救我!趕緊幫我報警!我們在‘金夜’歌廳,遇到黑幫了……他們、他們不讓我們走!”
電話“啪”地斷了。
梁招娣握著小靈通的手直發抖,心跳得像要撞破胸膛。“黑幫”這兩個字,她隻在村裏老人講的舊故事裏聽過,帶著血糊糊的凶氣,怎麽也想不到會落到自己身邊。她腦子裏一片空白,手忙腳亂地按出“110”,聲音抖得不成樣子,卻努力把歌廳名字、地址說得清楚:“警察同誌,‘金夜’歌廳,在城東那條老街,我同學被人困住了,好像要打架……”
掛了電話,她抓起書包就往外跑。夜風灌進領口,涼得刺骨,她卻覺得渾身發燙。圖書館到歌廳要穿過大半個城區,夜裏的公交車早就沒了,她咬著牙往校門口跑,攔了輛三輪車就喊:“師傅,去‘金夜’歌廳,快!”
車夫看她一個姑娘家深更半夜往那種地方跑,忍不住多嘴:“丫頭,那地方亂得很,你去幹啥?”
“我同學在那兒出事了!”她攥著書包帶,指節發白。
三輪車在黑夜裏顛簸著穿行,路邊的霓虹燈晃得她眼睛發花。她想起林薇總笑話她“榆木疙瘩”,想起林薇偷偷把花裙子塞給她試穿時的樣子,想起兩人擠在一張床上說悄悄話的夜晚——不管林薇多愛熱鬧,總歸是她在這陌生城市裏,第一個願意跟她說心裏話的人。
歌廳門口亮著刺眼的紅燈,老遠就聽見震耳的音樂和爭吵聲。梁招娣跳下三輪車,付了錢就往裏衝,被門口兩個叼著煙的壯漢攔住:“小姑娘,這兒不是你該來的地方。”
“我找我同學,她叫林薇!”她仰著頭,聲音發顫,卻沒往後退。
就在這時,裏麵突然傳來玻璃杯砸碎的聲音,接著是林薇的哭喊。梁招娣腦子一熱,推開壯漢就往裏闖,剛衝進大廳,就看見幾個流裏流氣的男人圍著林薇和另外兩個男生,其中一個正揚手要打林薇。
“住手!”她想也沒想就喊出聲,聲音在嘈雜的音樂裏顯得格外單薄。
所有人都愣住了,轉頭看向這個穿著校服、紮著馬尾的姑娘,她的書包帶子歪在一邊,臉上還沾著路上的灰,眼裏卻亮得嚇人。
“我已經報警了!”她梗著脖子,把林薇往身後拉,“警察馬上就到!”
那幾個男人愣了愣,隨即哄笑起來,一個黃毛伸手就要推她:“哪來的野丫頭,敢管老子的事……”
話沒說完,外麵突然傳來警笛聲,由遠及近。那夥人臉色一變,罵了句髒話,轉眼就從後門溜了。
林薇撲過來抱住她,哭得渾身發抖:“招娣……我嚇死了……”
梁招娣拍著她的背,自己的腿也在打軟,手心全是冷汗。直到警察進來詢問情況,她才後知後覺地感到害怕——剛才要是警察晚來一步,要是那些人真動了手……
回去的路上,林薇攥著她的手,哽咽著說:“我以前總說你傻,說你土……其實我才傻,要不是你,我今天真不知道會怎麽樣。”
梁招娣搖搖頭,看著天邊泛起的魚肚白,輕聲說:“你是我舍友啊。”
她還是那個沒見過多少世麵的農村姑娘,不懂歌廳裏的規矩,也不知道黑幫有多可怕。但她知道,朋友有難,不能不管。就像小時候在家,姐姐們總會護著她一樣,現在,她也想學著,護著身邊的人。
那黃毛的手還沒碰到梁招娣,就被一個聲音喝住了:“住手。”
人群分開條道,走出來個留著寸頭的男人,臉上有道淺淺的疤,眼神陰沉沉的,一看就是這群人的頭目。他上下打量著梁招娣,嘴角勾起抹玩味的笑,對身邊人說:“這小姑娘,比剛才那幾個嬌滴滴的帶勁多了。”
林薇嚇得往招娣身後縮了縮,招娣卻把她護得更緊,抬著眼瞪回去,那股子倔勁像頭剛出欄的小牛犢。
寸頭男被她這眼神逗樂了,往前走了兩步:“我就喜歡這股倔勁。”他抬手想碰招娣的臉,“跟我走,今晚這事就算了……”
話音未落,外麵的警笛聲已經炸響在門口,紅藍燈光透過玻璃門晃進來,照得人眼暈。寸頭男的臉色瞬間沉了,罵了句髒話,卻沒立刻跑,反而死死盯著梁招娣。
警察衝進來控製場麵時,寸頭男被按在地上,還扭頭衝招娣喊:“小姑娘,是你報的警吧?你等著,警察頂多關我一晚上,明天我就出來!”他笑得露出白牙,眼神裏帶著股瘋勁,“但我告訴你,我盯上你了,非追到你不可——你這性子,太對我胃口了!”
梁招娣沒理他,隻是拉著林薇走到警察麵前,把事情的來龍去脈講清楚。錄口供時,林薇還在發抖,她卻慢慢冷靜下來,隻是握著筆的手還有點抖。
從派出所出來,天已經蒙蒙亮了。林薇攥著她的胳膊,後怕地說:“那夥人是附近出了名的混混,他說得出就做得到,你以後可得小心點。”
梁招娣望著天邊的朝霞,輕輕“嗯”了一聲。她不怕嗎?怕,剛才腿肚子都在轉筋。可她更氣——氣那些人仗勢欺人,氣自己剛才沒能更勇敢一點。
隻是那句“非追到你不可”像根刺,紮在她心裏。她低頭踢了踢路邊的石子,突然抬頭對林薇說:“他要是敢來,我就再報警。”
陽光慢慢爬上來,照在她沾著灰塵的校服上,也照在她眼裏那點不肯服輸的光上。她不懂什麽黑幫混混的規矩,隻知道自己沒做錯事,就不該怕。至於那個寸頭男的話,她沒放在心上——她的日子要忙著念書,忙著攢錢,忙著讓家裏人放心,哪有功夫應付這些莫名其妙的糾纏。
寸頭男被放出來的第二天,就帶著人堵在了學校門口。手下一個小弟湊上前,壓低聲音出主意:“老大,你這是幹啥?費那勁幹啥?找個機會把這姑娘綁了,不就得了?”
寸頭男照著他腦袋拍了一下,眼一瞪:“你們懂個屁!”他望著教學樓的方向,眼裏閃著異樣的光,“這麽帶勁的姑娘,就得好好追。強來的有啥意思?”
從那天起,梁招娣的生活被攪得不得安寧。先是一遝遝用報紙包著的鈔票被送到宿舍樓下,上麵用歪歪扭扭的字寫著“給招娣買糖吃”;接著是成束的紅玫瑰,開得豔俗,每天準時出現在圖書館她常坐的位置上;後來更是變著花樣送禮物,金項鏈、時髦的連衣裙,甚至還有一輛嶄新的自行車,都被她原封不動地退了回去,或者直接交給了學校保衛處。
寸頭男倒也有耐心,送出去的東西被退回來,第二天照舊換樣送來,遠遠看見招娣,就咧著嘴笑:“梁招娣,我叫王虎,你記著點。總有一天你會答應我的。”
這一切,趙磊都看在眼裏,急得嘴角起泡。他找到王虎時,對方正靠在摩托車上抽煙,身邊圍著幾個流裏流氣的跟班。趙磊攥著拳頭衝過去:“王虎,你離招娣遠點!她是我的女朋友!”
王虎挑了挑眉,吐掉煙蒂:“哦?你的女朋友?我怎麽沒聽她說過?”
“以後就是了!”趙磊從口袋裏掏出一把零錢,是他平時攢的,往王虎麵前一摔,“這些錢給你,你趕緊走!別再纏著她!她是大學生,是要做大事的人,不是你這種人能碰的!”
王虎看著地上散落的毛票,突然哈哈大笑起來,笑得直不起腰。跟班們也跟著哄笑,有人踢了踢那些錢:“趙少爺,你這是打發要飯的呢?”
王虎止住笑,上前一步,逼近趙磊,眼神狠戾:“小子,我告訴你,梁招娣這樣的姑娘,你配不上,我追不追得到是我的事,輪不到你指手畫腳。”他拍了拍趙磊的臉,力道不輕,“再讓我看見你多管閑事,別怪我不客氣。”
趙磊被他嚇得後退一步,臉漲得通紅,卻不敢再說一句話。
這一幕恰好被路過的梁招娣看見。她皺著眉走過來,把趙磊拉到身後,冷冷地看著王虎:“我的事不用你們操心。還有,我不是任何人的所有物,別用這種口氣說話。”
王虎見了她,臉色緩和了些,甚至露出點討好的笑:“招娣,我就是想……”
“滾。”梁招娣隻說了一個字,聲音不大,卻帶著股不容置疑的硬氣。
王虎愣了愣,隨即又笑了:“行,我滾。但我還會來的。”說完,帶著人騎上摩托車,轟鳴著離開了。
趙磊看著招娣,張了張嘴想說什麽,卻被她打斷:“趙磊,我跟你沒關係,跟他也沒關係。以後別再為了我跟人起衝突,不值得。”
她轉身往圖書館走,陽光把她的影子拉得很長。趙磊看著她的背影,心裏又急又氣,卻突然明白,梁招娣不是他以為的那種需要人保護的小姑娘,她心裏的那股勁,比他和王虎加起來都要硬。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