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己先栽進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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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王虎剛衝進圖書館找了個角落坐下,褲兜裏的諾基亞就震個不停。他摸出來一看,是他爹王大奎的號碼,屏幕上“老頭子”三個字還帶著點舊時候的叛逆。
    接起電話,聽筒裏的嗓門能掀翻屋頂:“你個小兔崽子在哪兒鬼混?趕緊給我滾回來!”
    王虎把手機拿遠了點,壓低聲音:“爹,我在圖書館看書呢。”
    “看啥書?墳頭草的說明書啊?”王大奎在那頭冷笑,“剛有人跟我報信,說看見你進了大學門,還穿得人模狗樣的。你當我瞎?咱家從你爺爺那輩就在道上混,刀光劍影裏討生活,到你這兒改啃書本了?你是不是被人下了降頭?”
    王虎捏著筆的手緊了緊,喉結動了動:“我沒被誰騙,是自己想讀點書。”
    “讀個屁!”王大奎的火氣更盛,“上個月讓你去跟李老板談地盤,你說沒空;上周夜總會鬧事,你讓兄弟把場子關了——現在倒有空去學堂?我告訴你王虎,咱王家的人,流血不流淚,靠拳頭吃飯,讀那破書能當飯吃?能護住你想護的人?”
    這話戳中了王虎的軟肋。他想起梁招娣上次被小混混圍堵時,自己雖然趕跑了人,卻被她瞪著眼睛罵“跟他們一路貨色”。他深吸口氣,聲音沉了沉:“以前靠拳頭,護的是地盤是麵子。現在想讀書,是想以後能護著人時,不用先把人嚇跑。”
    電話那頭靜了幾秒,接著是王大奎帶著疑惑的嘟囔:“你這是……為了那個女學生?”
    王虎沒答,算是默認。
    “我當多大事。”王大奎的語氣鬆了點,卻依舊帶著不屑,“喜歡就搶過來啊!當年你媽不就是……”
    “爹!”王虎猛地提高聲音,圖書館裏好幾人抬頭看他,他趕緊壓低音量,“招娣不是那樣的人。她跟咱不是一個世界的,我得往她那邊走幾步,不然永遠追不上。”
    他頓了頓,聲音裏帶了點從未有過的認真:“我知道您覺得混社會風光,但我不想以後我兒子被人指著鼻子說‘他爹是個流氓’。我想試試,正經過日子到底是啥滋味。”
    電話那頭徹底沒了聲音。王虎能想象出他爹叼著煙,眉頭擰成疙瘩的樣子。小時候他偷了鄰居的瓜,他爹揍得他三天爬不起床,卻在他被高年級欺負時,拎著鋼管追了三條街。這個一輩子靠狠勁活著的男人,或許不懂什麽叫“變好”,卻懂“護著自己人”。
    過了好一會兒,王大奎才悶悶地說:“你那夜總會的暗門,真是你自己封的?”
    “嗯,找工人砌了堵實心牆。”
    “行吧。”王大奎啐了口煙,“既然你鐵了心要折騰,就折騰到底。別到時候讓人笑話,說我王大奎的兒子是個半途而廢的孬種。”
    王虎眼睛一熱,握著手機的手微微發顫:“知道了爹。”
    “掛了,你媽喊我吃飯。”王大奎匆匆撂了電話,沒說支持,也沒說反對。
    王虎看著手機屏幕暗下去,心裏卻像亮了盞燈。他低頭翻開麵前的書,扉頁上還有他之前用刀刻的歪歪扭扭的“王”字,現在被他用修正液塗得嚴嚴實實。
    窗外的路燈亮了,梁招娣抱著書走進來,在靠窗的位置坐下。王虎趕緊低下頭,心髒砰砰直跳,手裏的筆在紙上劃出個歪歪扭扭的句號——像個笨拙卻堅定的承諾。
    林薇發現自己看王虎的眼神越來越不對勁時,正幫招娣整理課桌上堆成山的筆記。
    窗外的梧桐葉落了滿地,王虎抱著本《高等數學》蹲在樹下,手指在粗糙的樹皮上劃著公式,眉頭皺得像隻鬥敗的公雞。上周他還把“微積分”念成“微積芬”,被招娣冷冷瞥了一眼,這周居然能跟圖書館管理員討論習題冊的版本了。
    “薇薇,幫我遞下紅筆。”招娣的聲音拉回她的神。林薇應著,視線卻不由自主飄回窗外——王虎被風吹亂了頭發,卻渾然不覺,隻盯著書頁念念有詞,那股子較真勁兒,比當年在夜總會拍桌子時還凶。
    她忽然想起三個月前,這人堵在宿舍樓下,金鏈子晃得人眼暈,張口就是“梁招娣,跟我處對象,保你吃香的喝辣的”,被招娣一盆冷水澆得透心涼。如今他學會了在招娣熬夜時,把熱牛奶放在樓道窗台,連標簽都撕得幹幹淨淨;學會了在招娣被教授提問卡殼時,悄悄在紙條上寫答案塞給前排同學,再讓人家“不經意”地提醒她。
    這些笨拙的小心思,招娣或許沒察覺,林薇卻看得一清二楚。
    “你老看樓下幹嘛?”招娣用筆杆敲了敲她的手背,“王虎那傻子又在樹底下犯什麽病?”
    “人家那是在學習呢。”林薇收回目光,筆尖在筆記本上頓了頓,“你別說,他最近是像模像樣的。上次我去係辦公室,張教授還誇他,說他把以前缺的課全補上了,作業寫得比某些老生還認真。”
    招娣哼了一聲,翻過一頁書:“裝給誰看。”嘴上硬邦邦,耳朵尖卻悄悄紅了。
    林薇心裏像被貓爪撓了下。她知道招娣不是鐵石心腸,隻是被王虎過去的混不吝傷怕了。可自己呢?她明明是來幫王虎追招娣的,怎麽看著他蹲在冷風裏啃書本,會忍不住想遞件外套?怎麽聽見他被其他學生背後議論“黑幫少爺裝好學生”,會忍不住懟回去“人家比你考得好”?
    那天在食堂,王虎端著餐盤想坐招娣對麵,被毫不留情地瞪走。他沒惱,轉身看見林薇旁邊有空位,撓著頭問“我能坐這兒不”。林薇點頭的瞬間,心髒竟跳得有些快。
    “這道題……你會不?”王虎指著書本上的力學圖,手指關節因為常年握拳而生出的薄繭,此刻輕輕點在紙頁上,帶著點小心翼翼的試探。
    林薇接過書,指尖不經意碰到他的手,兩人都像觸電似的縮了縮。她定了定神,拿起筆給他畫圖講解,餘光瞥見他聽得認真,睫毛在眼瞼下投出一小片陰影——原來這個曾經讓人聞風喪膽的“王老大”,認真起來是這副模樣。
    “懂了!”王虎眼睛一亮,笑得露出兩顆小虎牙,“還是你講得清楚!招娣講題跟訓人似的。”
    “她那是對你嚴。”林薇把書推回去,假裝整理頭發避開他的視線,“你要是哪天能讓她對你笑一下,就算成了。”
    話一出口,心裏卻泛起莫名的澀。她看著王虎立刻坐直了腰,眼裏又燃起那股盯著招娣時才有的、帶著傻氣的執著,忽然覺得嘴裏的飯菜沒了味道。
    晚上回宿舍,招娣翻著手機嘟囔:“王虎剛才給我發消息,問我明天要不要一起去圖書館。你說他煩不煩?”
    林薇正鋪床,聞言動作一頓,輕聲說:“他也是一片心意。”
    “你的心意倒是挺向著他。”招娣抬頭看她,眼神裏帶著點探究,“薇薇,你不會……”
    “瞎想什麽呢!”林薇猛地打斷,笑著揉了揉招娣的頭發,“我是看他真的在變好,替你高興罷了。快去洗漱,明天不是要早起嗎?”
    她轉過身,背對著招娣,胸口卻像堵了塊棉花。窗外的月光照進來,落在空蕩蕩的書桌一角,那裏仿佛還放著王虎剛才遞過來的、沒舍得喝的熱牛奶。
    原來有些幫忙,幫著幫著,就把自己的心也搭了進去。可這話,她對著誰也說不出口。
    那天下午的籃球場吵得厲害。梁招娣抱著書本經過時,正看見幾個體育生把一個小個子男生堵在籃板下,為首的黃毛揪著人家衣領,唾沫星子噴了滿臉:“這個月的保護費呢?想賴賬?”
    小個子嚇得發抖,剛要掏錢,就被黃毛一腳踹在膝蓋上,“咚”地跪了下去。周圍圍了不少人,沒人敢出聲——這夥人是校籃球隊的,仗著人高馬大,在體育係橫行慣了,連輔導員都睜一隻眼閉一隻眼。
    梁招娣皺緊眉,剛想繞開,就聽見黃毛笑著拍那男生的臉:“聽說你跟梁招娣走得近?替哥傳句話,讓她晚上去校外ktv‘坐坐’,不然……”
    話音沒落地,一道黑影“砰”地砸在黃毛身後的籃球架上。是王虎,剛從自考輔導班跑出來,襯衫被汗濕透了,手裏還攥著本《大學語文》。他把書往地上一扔,幾步跨過去,一把攥住黃毛的後領,像拎小雞似的把人拽開:“你剛才說誰?”
    黃毛被拽得一個趔趄,回頭看見是王虎,先是一愣,隨即嗤笑:“我當是誰,這不是‘改邪歸正’的王大少嗎?怎麽,想管哥哥們的閑事?”
    王虎沒說話,手指猛地一用力,黃毛的領口勒得他喘不上氣。旁邊幾個體育生見狀圍上來,有人伸手就往王虎臉上推:“鬆開!你知道他是誰嗎?”
    王虎頭也沒回,反手一擋,那體育生慘叫著摔在地上,手腕以詭異的角度彎著。這一下徹底點燃了火藥桶,剩下幾人嗷嗷叫著撲上來。王虎猛地扯開襯衫紐扣,“刺啦”一聲,濕透的襯衫被他甩在地上——露出一身結實的肌肉,不是健身房練出來的那種虛壯,而是常年打架練出的緊實線條,肩背的舊疤在陽光下若隱若現,透著股野勁。
    他沒用家夥,全是實打實的街頭格鬥技巧。側身避開揮來的拳頭,手肘狠狠撞在對方肋骨上;抓住踢來的腿,猛地一掀,人就像斷線風箏似的飛出去砸在籃球架上。不過半分鍾,剛才還囂張的體育生全躺在地上哼哼,黃毛被他踩在腳下,臉貼著滾燙的水泥地,疼得直哭。
    “收保護費我不管。”王虎的聲音不高,卻帶著冰碴子,腳在黃毛背上碾了碾,“但你剛才說要動梁招娣?”
    黃毛嚇得魂都沒了,含糊著求饒:“不敢了虎哥!我瞎咧咧的!再也不敢了!”
    王虎吐了口唾沫,彎腰撿起地上的《大學語文》,拍了拍灰。陽光照在他淌著汗的肌肉上,水珠順著緊實的腰線往下滑,剛才打架時繃緊的下頜線這會兒微微鬆弛,卻更顯得眼神淩厲。他瞥了眼圍觀人群,沒人敢跟他對視,連大氣都不敢喘。
    “滾。”他抬腳,幾個人連滾帶爬地跑了。
    被欺負的小個子連忙道謝,王虎擺擺手,剛要撿起地上的襯衫,就看見梁招娣站在不遠處,抱著書,臉上沒什麽表情,眼神卻像淬了冰。
    “王虎,你就改不了這打架的毛病?”她的聲音很淡,聽不出情緒。
    王虎的氣焰瞬間矮了半截,撿起襯衫想穿上,又被汗濕黏在身上,顯得有些狼狽。“他們說要……”
    “我不需要你用這種方式‘保護’。”梁招娣打斷他,轉身就走,腳步沒絲毫停頓。
    王虎看著她的背影,剛硬的側臉垮了下來,像隻被潑了冷水的大狗。
    而人群後的林薇,手裏的冰棍都化了水,滴在手上都沒察覺。剛才王虎光著膀子打架的樣子,像燒紅的烙鐵似的燙在她眼裏——那股子不管不顧的霸氣,護著人時的狠勁,甚至汗流浹背時肌肉繃緊的線條,都讓她心跳漏了好幾拍。她以前隻覺得他是混子,可剛才他踩住黃毛說“動她試試”時,那眼神裏的占有欲,簡直勾得人腿軟。
    “薇薇?你看啥呢?臉都紅了。”旁邊的同學碰了碰她。
    林薇猛地回神,才發現自己盯著王虎的背影看了半天,趕緊轉過頭,卻忍不住又偷偷瞟了一眼——他正低著頭,笨拙地往身上套襯衫,後背的肌肉隨著動作起伏,看得她喉嚨發緊。
    完了。林薇心裏咯噔一下。這哪裏是幫忙追朋友,分明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