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招娣抱著書本從圖書館出來時，又看見王虎蹲在老地方。他沒喝酒，也沒鬧，就隻是低著頭，腳邊扔著幾個揉皺的煙盒，整個人像被抽走了精氣神，蔫得不像話。
    這已經是梁招娣連續第五天看到他這副模樣了。
    她腳步頓了頓，心裏像被什麽東西堵住了，悶得發慌。
    按說，她把話說得那麽清楚，斷了他所有念想，是為他好，也是為自己好。可看著那個曾經在校門口橫著走、眼神裏帶著狠勁的男人，如今像隻被遺棄的狗，蜷縮在角落裏自怨自艾，她心裏竟泛起一股說不清道不明的滋味——有煩躁，有無奈，還有一絲連她自己都不願承認的……難過。
    “你還要在這兒蹲到什麽時候？”她終究還是走了過去，聲音冷硬，卻沒了之前的決絕。
    王虎猛地抬頭，眼裏閃過一絲光亮，隨即又黯淡下去。他扯了扯嘴角，想笑，卻比哭還難看：“路過，歇會兒。”
    “歇了五天了？”梁招娣挑眉，“王虎，你以前的囂張勁呢？為了個女人，把自己折騰成這副鬼樣子，就不覺得丟人？”
    “丟人……”王虎低下頭，聲音沙啞，“早就丟光了。從你說不喜歡我的那一刻起，啥都沒了。”
    梁招娣被噎了一下。她想說“你活該”，想說“這是你自找的”，可話到嘴邊，卻變成了：“我跟你說過，我們可以做最好的朋友。”
    “朋友？”王虎自嘲地笑了，“看著你跟別人談戀愛、結婚、生子，我在旁邊拍手叫好？梁招娣，我沒那麽偉大。”
    “那你想怎樣？”梁招娣的火氣也上來了，“死纏爛打？還是繼續作踐自己？你這樣，就能讓我回心轉意？”
    “我不知道……”王虎猛地站起來，眼神裏帶著股絕望的瘋狂，“我隻知道，沒你的日子，我連明天該幹什麽都不知道。以前為了追你，我拚命變好，現在目標沒了，我就像個迷路的傻子……”
    他的話像一根針，猝不及防地刺進梁招娣心裏。
    她一直以為，自己是清醒的。她知道自己要什麽，知道他們不是一路人，知道必須快刀斬亂麻。可看著眼前這個被她攪亂了生活的男人，看著他眼底那片因她而起的荒蕪，她忽然發現，事情好像變得越來越複雜了。
    她本想置身事外，幹幹淨淨地走自己的路，卻沒想過，自己早已成了這場感情裏的局中人。他的沉淪，她的不忍，林薇的小心翼翼，像一張無形的網，把她困在了中間。
    “我哪一點差了？”王虎看著她，眼裏帶著紅血絲，“我改了所有她不喜歡的，我拚命往她的世界裏擠，為什麽就是不行？”
    梁招娣別過頭，不敢看他的眼睛。她怕自己一心軟，之前所有的堅持都會崩塌。
    “王虎，”她深吸一口氣，聲音帶著不易察覺的顫抖，“不是你差，是我們……真的不合適。放過我，也放過你自己，好不好？”
    說完，她幾乎是逃也似的轉身離開，不敢回頭。
    身後沒有傳來任何聲音，沒有挽留，也沒有質問。可梁招娣卻覺得，那道目光像烙鐵一樣燙在她背上，讓她每走一步，都覺得沉重無比。
    她不知道，自己轉身的瞬間，王虎緩緩蹲回地上，用力捂住了臉。而不遠處的樹後，林薇看著這一幕，悄悄紅了眼眶。
    這場由她而起的風波，早已偏離了最初的軌道。而身處局中的每個人，似乎都在這場拉扯裏，迷失了方向。
    王虎蹲在地上，指尖撚著煙蒂，剛才梁招娣轉身時那瞬間的顫抖，像慢鏡頭在他腦子裏反複回放。
    “動搖了……”他猛地一拍大腿，酒意醒了大半，眼睛裏重新燃起光，“她剛才說話時，聲音都在抖！”
    他當過那麽多年老大，最會看人的微表情。誰是真硬氣，誰是裝鎮定，他一眼就能看穿。梁招娣剛才別過頭時，耳根悄悄紅了——那不是生氣，是慌亂。
    “喜歡我，卻不敢說出口。”王虎越想越覺得對，“肯定是怕我以前的名聲，怕家裏不同意，才嘴硬！”
    他想起梁招娣那句“放過我，也放過你自己”，當時聽著像刀子，現在琢磨著，倒像是給自己找台階下。他甚至能想象出她夜裏睡不著，對著天花板糾結的樣子——一邊是理智，一邊是藏不住的心動。
    “至於林薇……”王虎摸了摸下巴，嘴角勾起抹了然的笑，“她總幫我說話，還勸我別放棄，肯定是看我太執著，替招娣著急呢。”
    他完全沒往別的地方想，隻當林薇是真心幫朋友撮合。畢竟在他眼裏，所有的目光都該圍著梁招娣轉，誰會注意到旁邊的人呢？
    “行啊，梁招娣，跟我玩欲擒故縱。”王虎站起身，拍了拍褲子上的灰，之前的頹喪一掃而空，渾身又透著股混不吝的勁兒，“你不敢說，我就等你敢說的那天。反正我有的是時間。”
    他掏出手機，翻出林薇的號碼，發了條短信：“明天幫我問問招娣，她上次說的那本專業書，圖書館哪排能找到？”
    發完，他揣起手機，腳步輕快地往宿舍走。路燈把他的影子拉得很長，那股子被愛情衝昏頭的執拗裏，又摻了點自以為是的得意。
    他不知道，樹後的林薇看著他挺直的背影，手機屏幕亮著他剛發來的短信，手指懸在鍵盤上，半天沒落下。
    她太了解王虎這性子了——認定的事，十頭牛都拉不回。他此刻眼裏的光亮，全是衝著招娣去的，半點沒分給旁人。
    林薇輕輕歎了口氣，刪掉剛打了一半的“她今天不太舒服”，換成：“我幫你找找，找到了告訴你。”
    發送成功的提示彈出時，她望著王虎消失的方向，心裏像被什麽東西堵住了。這個男人啊，就算改了脾氣，那股子自作聰明的霸道勁，還是一點沒變。
    而這場被他誤讀的“動搖”，不知道還要糾纏到什麽時候。
    宿舍的燈早就熄了，梁招娣卻睜著眼睛，望著天花板上模糊的紋路，毫無睡意。
    窗外的蟬鳴不知何時停了，隻有風扇慢悠悠轉著，發出輕微的嗡嗡聲。可這點聲響，卻襯得心裏更亂了。
    她翻了個身，被子被揉得皺巴巴的。
    腦子裏全是王虎傍晚時的樣子——他紅著眼眶問“我哪一點差了”，他蹲在地上像隻受傷的野獸，他說“沒你的日子，我連明天該幹什麽都不知道”。
    這些話像帶了鉤子，一遍遍在她耳邊打轉，勾得她心煩意亂。
    “瘋了。”她低聲罵了自己一句，拉過被子蒙住頭。
    明明已經說得清清楚楚，明明知道他們不是一路人，明明該心安理得地往前走——可為什麽閉上眼，全是他光著膀子擋在她麵前的背影？是他笨手笨腳給她遞熱牛奶時的局促？是他拿著課本追著教授問問題時的認真？
    甚至……是他剛才看著她時，那眼神裏的絕望和瘋狂，竟讓她有了一絲不該有的動搖。
    “他是王虎啊。”她對著黑暗喃喃自語，“是那個以前在校門口打架、身邊總跟著一群人的混子。是你最看不起、最想躲開的那種人。”
    可另一個聲音卻在反駁：“他改了。他戒了煙酒，辭了那些亂七八糟的營生，甚至能靜下心來啃書本。他為你做了這麽多，難道你真的一點都看不見？”
    梁招娣猛地掀開被子，坐起身。月光透過窗戶照進來，在地上投下一塊亮斑。她摸出枕頭下的小靈通，屏幕暗著，沒有新消息——王虎沒再發信息來煩她，大概是被她吼怕了。
    這個認知讓她鬆了口氣，卻又莫名有點空落落的。
    她想起林薇白天說的話：“招娣，你對他太狠了。”
    狠嗎？她隻是不想耽誤他，也不想委屈自己。她想要的安穩，他給不了。就算他現在裝得再像個正經人，骨子裏的那股野勁也藏不住。萬一哪天他又變回以前的樣子，她怎麽辦？她的家怎麽辦？
    可……萬一他真的能一直好下去呢？
    這個念頭剛冒出來，就被她狠狠掐滅了。梁招娣，你別傻了。
    她重新躺下，卻怎麽也睡不著。一會兒想起王虎被體育生圍堵時，想都沒想就衝上來的樣子；一會兒想起他拿到自考錄取通知書時，眼裏閃著的光；一會兒又想起他剛才紅著眼眶，像個迷路孩子的模樣。
    這些碎片在腦子裏攪成一團，讓她頭暈目眩。
    “我到底怎麽了？”她抓了抓頭發，聲音裏帶著自己都沒察覺的迷茫，“不就是一個王虎嗎？不喜歡就是不喜歡，怎麽就睡不著了？”
    窗外的月亮悄悄移了位置，照亮了她放在床頭櫃上的獎學金申請表。那曾是她唯一的目標，是她擺脫過去、走向未來的全部指望。可現在，看著那張紙，她忽然覺得有點模糊。
    難道……真的像王虎說的那樣，不知不覺中，他已經成了她生活裏的一部分，成了她拚命往前跑的理由之一？
    這個想法讓她心驚肉跳。
    她猛地拉過被子，把自己裹得嚴嚴實實，仿佛這樣就能隔絕那些亂七八糟的念頭。
    夜還很長，而梁招娣知道，今晚注定無眠。有些東西，一旦在心裏生了根，就算嘴上再硬，也騙不了自己。
    梁招娣躺在床上，聽著身邊林薇均勻的呼吸聲，心裏像被塞進了一團亂麻。
    她悄悄轉過頭，借著窗外透進來的月光，看著林薇熟睡的側臉。長長的睫毛像兩把小扇子，嘴角還微微翹著，像是做了什麽好夢。
    這是多好的姐妹啊。
    從上大學第一天起，林薇就像個小太陽，照著她這個從農村來的、渾身帶著怯懦的姑娘。幫她搶圖書館的座位，教她用電腦，甚至在她因為口音被嘲笑時，第一個站出來懟回去。她帶自己吃城裏的麻辣燙，給她買漂亮的發卡，把她從自卑的殼裏一點點拉出來。
    可現在……
    梁招娣的心跳得有些亂。她想起林薇看著王虎時，眼裏藏不住的光；想起她總替王虎說話，語氣裏的維護；想起她收到王虎消息時，那瞬間亮起來的眼神。
    那些被她忽略的細節，此刻像潮水般湧上來，清晰得讓她心慌。
    林薇愛得那麽明顯，那麽用力，甚至帶著點飛蛾撲火的瘋狂。她的每一個眼神，每一次欲言又止，仿佛都在梁招娣耳邊說：我喜歡他，我真的喜歡他。
    而自己呢？
    一邊是明確拒絕，一邊卻在深夜裏因為王虎輾轉反側；一邊想劃清界限，一邊又在他沉淪時忍不住心疼。更要命的是，她現在看著林薇熟睡的臉，竟生出了一絲愧疚——好像自己無形中成了阻礙，辜負了這份沉甸甸的姐妹情。
    “完了……”梁招娣在心裏哀嚎一聲，把頭埋進被子裏。
    她怎麽就走到了這一步？
    當初明明是想斷得幹幹淨淨，不摻和任何感情糾葛，安安穩穩走自己的路。可現在，一邊是讓她心慌意亂的王虎，一邊是對自己掏心掏肺的林薇，她夾在中間，進退兩難。
    如果自己真的對王虎沒半點感覺，或許還能坦然地撮合他們。可偏偏……那顆沉寂了二十多年的心，被王虎那股子不管不顧的執著撞出了漣漪，連她自己都分不清是感動，是習慣，還是真的動了心。
    而林薇……她那麽好，那麽值得被好好愛著。如果因為自己這點不清不楚的心思，讓她受了委屈，梁招娣一輩子都不會心安。
    窗外的月光越發明亮，照得宿舍裏一片朦朧。梁招娣睜著眼睛，感覺自己像掉進了一個解不開的困局。
    她第一次如此痛恨自己的優柔寡斷。
    “怎麽辦啊……”她對著黑暗無聲地問，卻沒人能給她答案。
    或許，從王虎在校門口攔住她的那天起，從林薇替他說好話的那天起，這場名為“感情”的風暴，就早已注定要將她們三個卷進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