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平躺在床上翻來覆去，林薇的話像根刺紮在心裏。他盯著天花板數羊，數到三百多隻時，窗外突然傳來汽車引擎的聲音，在寂靜的夜裏格外清晰。
    那聲音停在了樓下，接著是關車門的動靜。
    梁平的心猛地一提，有種不祥的預感。他剛坐起身，就聽見門鈴被按響，“叮咚——叮咚——”，急促得像是在敲鼓。
    林薇也被吵醒了，揉著眼睛從客房走出來：“大半夜的誰啊？”
    話音剛落，門外傳來一個熟悉的聲音，帶著點疲憊的沙啞：“梁平，是我，曉冉。”
    梁平和林薇同時愣住了。
    梁平趿著鞋衝過去開門，門一拉開，就看見曉冉站在門口，頭發被夜風吹得有些亂，眼睛裏布滿紅血絲，手裏還攥著車鑰匙，顯然是剛開車過來的。
    “曉冉？你怎麽……”梁平的話卡在喉嚨裏。
    “還三天呢？”林薇跟在後麵，語氣裏帶著點驚訝，隨即又揚起下巴，帶著點挑釁，“這才半夜十二點半，比我預想的快多了。”
    曉冉沒看林薇，隻是定定地看著梁平，聲音發顫：“我不放心，打完電話就從學校開車過來了，開了五個多小時。”她的目光掃過客廳，落在茶幾上那兩支並排擺著的牙刷上，還有陽台晾著的那件不屬於梁平的碎花襯衫，臉色一點點白了下去。
    “你們……”曉冉的嘴唇動了動，眼淚在眼眶裏打轉，“真的住在一起了？”
    梁平趕緊側身讓她進來：“不是你想的那樣，你先進來再說，外麵冷。”
    曉冉沒動，隻是看著他，眼神裏全是失望：“梁平，我認識你這麽久，你從來不會騙我。”
    林薇走上前，往梁平身邊站了站：“曉冉妹妹，事到如今，瞞也沒用。我喜歡梁平，他心裏……”
    “林薇！”梁平厲聲打斷她，轉頭看向曉冉，語氣急切，“你聽我解釋，她隻是暫時借住，院裏安排的，為了……”
    “為了什麽？”曉冉終於掉了眼淚，“為了方便你們討論課題，還是方便她像現在這樣，站在你身邊？”
    夜風吹進客廳，帶著刺骨的涼意。梁平看著曉冉哭紅的眼睛，又看看身邊一臉坦然的林薇，隻覺得頭都要炸了。他最不想看到的場麵，以這樣猝不及防的方式，砸在了眼前。
    牆上的掛鍾滴答作響，指向十二點三十五分。這個夜晚，顯然還很長。
    梁平看著曉冉泛紅的眼眶，急得額角冒汗，脫口而出：“我們真的什麽都沒幹，這確實是真的。”
    他下意識地想把話說得更清楚，可話一出口就變了味：“不過……不過就是擠著睡了兩宿而已。”
    話音剛落，他就恨不得咬掉自己的舌頭。這話說的，簡直越描越黑。
    曉冉的眼淚掉得更凶了，嘴唇哆嗦著：“擠著睡了兩宿……在一張床上？”
    林薇在旁邊聽著，忍不住“噗嗤”一聲笑了出來，趕緊又繃住臉，對著曉冉攤手：“你別聽他說的這麽含糊，就是一張行軍床，窄得很，他全程跟個木頭似的不敢動，比柳下惠還規矩。”
    她這話看似在解釋，可“一張床”“擠著睡”這幾個詞，卻像針一樣紮在曉冉心上。
    “規矩？”曉冉抬起淚眼，看著梁平，聲音裏帶著難以置信的委屈，“規矩就該讓她睡在你床上嗎？梁平，你明知道我……”
    “曉冉，你冷靜點。”梁平想去拉她的手，卻被曉冉躲開了。
    “我怎麽冷靜？”曉冉後退一步，目光掃過客廳裏屬於林薇的東西，“她的洗漱用品擺在你衛生間，她的衣服晾在你陽台，你們還擠在一張床上睡了兩宿……你讓我怎麽冷靜？”
    林薇上前一步，擋在梁平麵前，語氣平靜卻帶著鋒芒：“曉冉妹妹，話要說清楚。那兩宿是我賴著不走，不是他主動的。他確實沒對我做什麽，這點我可以保證。”
    她轉頭看向梁平，眼神裏帶著點促狹：“不過他臉紅心跳的樣子，倒是挺可愛的。”
    “林薇！”梁平又氣又急，這個時候她還說這些。
    曉冉看著眼前這一幕——林薇自然地站在梁平身前，兩人之間那種說不清道不明的默契，像一把鈍刀子，割得她心口生疼。她咬著唇，突然笑了，帶著點自嘲：“我明白了。”
    她轉身就往門口走，腳步踉蹌了一下。
    “曉冉！”梁平趕緊追上去，“你聽我解釋，事情不是你想的那樣！”
    曉冉猛地回頭，眼淚還掛在臉上，眼神卻冷了下來：“梁平，不用解釋了。兩宿也好，兩天也罷，你心裏要是沒她，就不會讓她靠你這麽近。”
    她拉開車門，坐進駕駛座，關門前最後看了梁平一眼：“我回去了。你……想清楚吧。”
    汽車引擎發動的聲音劃破夜空，很快消失在夜色裏。
    梁平站在原地，手裏還攥著剛才想遞給曉冉的外套，隻覺得渾身的力氣都被抽幹了。
    林薇走到他身邊，輕輕歎了口氣：“現在，你不用再躲了。”
    梁平沒說話，隻是望著曉冉車消失的方向，心裏空落落的，像被挖走了一塊。有些事，一旦說破，就再也回不到從前了。
    夜深得像潑翻的墨，曉冉離開後，客廳裏隻剩下沉默。
    梁平癱坐在沙發上，指尖冰涼，腦子裏像塞進了一團亂麻，曉冉哭紅的眼睛和林薇坦蕩的臉在眼前交替閃現，攪得他不得安寧。
    林薇倒了杯熱水遞給他，沒說話，隻是安靜地坐在旁邊。
    過了不知多久，梁平才啞著嗓子開口：“你也去睡吧。”
    林薇卻搖搖頭，眼神裏帶著點固執：“梁平，這一宿我還想跟你擠一張床。”
    梁平猛地抬頭看她，眉頭擰成了疙瘩：“那可不行。”他的聲音帶著壓抑的疲憊，“我現在的心好亂，曉冉剛走，我……”
    “我知道你亂。”林薇打斷他，聲音放得很輕，“可我不想一個人待著。就像你說的，我們什麽都不會做，就隻是……擠著坐坐，或者躺躺。”
    她看著梁平眼底的掙紮，補充道：“我不說話，不鬧你，就安安靜靜待著。等你想清楚了，再趕我走，行嗎？”
    梁平看著她眼裏的懇求，拒絕的話堵在喉嚨裏，怎麽也說不出口。曉冉的離開像在他心上劃了道口子，而林薇此刻的安靜，竟奇異地讓他生出點不敢推開的念頭——至少身邊有個人，不至於讓這漫漫長夜顯得太冷清。
    他沉默了半晌，終於站起身，往臥室走：“就這一次。”
    林薇跟在他身後，嘴角悄悄勾起一抹淺淡的笑意，很快又壓了下去。
    臥室裏隻開了盞床頭燈，光線昏黃。梁平躺在床上，身體繃得像塊石頭，林薇躺在他身邊，果然沒說話，隻是側過身，背對著他。
    兩人之間隔著能再躺下一個人的距離，卻都沒睡著。
    梁平能聽到自己的心跳聲，還有身邊林薇均勻的呼吸。他想起和曉冉在大學圖書館一起看書的日子，安靜，安穩，像溫水；又想起和林薇擠在行軍床上的夜晚，慌亂，燥熱，像烈火。
    溫水能解渴，烈火能取暖，可他現在，既怕被火燒傷，又舍不得那份暖。
    “林薇，”他忽然開口，聲音在寂靜的夜裏格外清晰，“我好像……真的要對不起曉冉了。”
    林薇的身體僵了一下，沒回頭，隻是輕輕“嗯”了一聲，眼角卻有溫熱的液體滑了下來。
    窗外的月光透過窗簾縫照進來，在兩人之間投下一道細長的光帶，像道無形的界限，卻又在彼此的呼吸聲裏，慢慢變得模糊。
    這一宿，注定又是無眠。
    曉冉把車開得飛快，窗外的路燈連成一片模糊的光帶，像她此刻亂成一團的心。眼淚糊了滿臉，視線都有些模糊，腦子裏反複回響著林薇在門口那副坦蕩又帶著點挑釁的樣子。
    “我有100種辦法，能夠勾引到梁平……”
    這句話猛地從記憶深處跳出來——好像是上次在電話裏，林薇半開玩笑說過的，當時她隻當是小姑娘的口出狂言，沒往心裏去。
    可現在想來，每一個字都帶著寒意。
    曉冉猛地踩了腳刹車，車子在路邊滑出一段距離，停在了應急車道上。她趴在方向盤上，肩膀止不住地發抖。
    “我明白了……”她喃喃自語，聲音哽咽，“這都是她的方法。”
    故意賴在梁平宿舍，故意讓他習慣身邊有她的存在，故意在電話裏說那些模棱兩可的話，甚至故意在自己麵前和梁平表現得親近……一步一步，環環相扣，把自己逼到這個地步。
    “哪個男人能受得了她那個妖嬈勁？”曉冉苦笑，眼淚掉得更凶了。林薇的直接、熱烈，甚至那點帶著野性的妖嬈，像一團火，而自己就像一捧溫水，火自然更容易讓人失控。
    “這個不能怪梁平……”她喃喃地替梁平辯解，心裏卻像被刀割一樣疼，“是我太笨了，又笨又蠢。”
    明明知道林薇對梁平有意思，卻還想著他會堅守分寸；明明感覺到梁平最近的疏遠，卻還自欺欺人地覺得是他太忙；明明可以更堅定一點，卻被林薇幾句話就攪亂了心神，衝動地跑過來，又狼狽地離開。
    “我這麽容易就上當了……”曉冉捶了下方向盤，發出沉悶的響聲，“她就是算準了我會來，算準了我會難過，算準了我和梁平之間會產生裂痕……”
    夜風從半開的車窗灌進來，帶著刺骨的涼。曉冉抹了把眼淚，重新發動車子。後視鏡裏，那棟亮著燈的居民樓越來越遠，像一個再也回不去的夢。
    她不知道梁平最後會選誰，但她清楚地知道，自己剛才的衝動，恰恰中了林薇的計。
    這條路，好像被她自己走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