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個人的拉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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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梁平躲到哪去了?給我出來!把話說清楚!”
    林薇的聲音在女生宿舍樓下炸開,帶著不容置疑的尖銳。她站在樓下的梧桐樹下,妝容精致,一身紅色連衣裙在灰撲撲的宿舍樓前格外紮眼,引得幾個路過的學生頻頻回頭。
    曉冉剛和梁平走出宿舍樓,就撞見這一幕。梁平的腳步頓住,臉色瞬間白了幾分,下意識地將曉冉往身後拉了拉。
    林薇一眼就看到了他們,快步衝上來,眼神像淬了火:“我就知道你在這兒!梁平,你以為跑回這破地方就能躲得掉?”
    “林薇,你別鬧了。”梁平深吸一口氣,往前走了半步,將曉冉護在身後。
    “我鬧?”林薇像是聽到了天大的笑話,“我看中的人,心裏明明對我動了心思,卻非要藏著掖著,跟個縮頭烏龜似的!不就是處了三年嗎?三年的感情就能把人捆死?”
    她的目光掃過梁平,又落在他身後的曉冉身上,帶著點輕蔑:“你們倆這是聯手跟我較勁?行啊,那就看看誰能笑到最後!”
    “夠了!”梁平猛地提高聲音,周圍的議論聲頓時停了下來。他看著林薇,眼神裏滿是疲憊,卻異常坦誠,“林薇,我承認,我是喜歡你。”
    這句話像一顆炸彈,炸得曉冉渾身一僵,林薇也愣住了,沒料到他會當眾說出來。
    “你長得這麽漂亮,性格這麽張揚,像團火一樣,哪個男生能不心動?”梁平的聲音有些發啞,“有時候我甚至覺得無法自拔,尤其是你靠過來的時候,我腦子都是懵的。”
    他轉頭看向曉冉,眼神裏湧上愧疚:“可是我和曉冉,是從大一就在一起的。我們一起泡圖書館,一起熬夜改論文,一起在食堂分過一碗麵,一起在實驗室裏慶祝過第一個成功的樣本……那三年,是我整個青春裏最踏實的日子,你能懂這種感情嗎?不是說放就能放的。”
    林薇的臉色沉了下來:“所以你就想兩邊耗著?”
    “不是耗著。”梁平又轉回頭,看向林薇,語氣嚴肅起來,“拋開感情不談,你自己的研究呢?你那個‘風水融入建築’的課題,導師說過多少遍,能在很大程度上改善居住環境對人體的影響,甚至能減少很多因環境引發的健康問題,挽救多少人的生活質量?你為了追我,說放下就放下,跑到這裏來鬧,你覺得這是你該做的事嗎?”
    他看著林薇愣住的表情,繼續說道:“我承認我懦弱,我現在甚至不敢單獨麵對你們任何一個。看到你,我控製不住心動;看到曉冉,我又滿是愧疚。可咱們仨,不能就這麽一直耗下去,對誰都沒好處。”
    陽光透過梧桐葉的縫隙照下來,落在三個人之間,空氣裏彌漫著尷尬和僵持。周圍的學生漸漸散去,卻沒人真的走遠,都在不遠處探頭探腦。
    林薇攥緊了拳頭,紅色的指甲幾乎要嵌進肉裏。她本來是帶著一腔怒火來逼梁平做選擇的,卻沒料到他會說出這番話——既承認了對她的喜歡,又點破了她的衝動,還把那三年的感情擺得明明白白。
    曉冉站在梁平身後,手指緊緊攥著衣角。她第一次聽到梁平如此直白地說“喜歡林薇”,心口像被針紮了一下,可聽到他提起那些“一起”的日子,眼眶又忍不住發熱。
    梁平看著眼前兩個沉默的女孩,隻覺得喉嚨發緊:“我知道現在說這些很自私,但我真的不知道該怎麽辦。或許……我們都需要冷靜一段時間,想清楚自己到底要什麽。”
    他往後退了一步,拉開距離:“林薇,你回去吧,把你的課題做完,那比追我重要得多。曉冉……”他頓了頓,聲音放輕,“給我點時間,也給你自己點時間。”
    說完,他轉身就往校門口的方向走,腳步有些倉促,像是在逃離這場無法收場的僵局。
    林薇看著他的背影,又看看身邊臉色蒼白的曉冉,突然笑了,笑聲裏帶著點自嘲,又帶著點不甘:“冷靜?行啊,我就給你們時間冷靜。但梁平,你記住,我林薇看上的人,沒那麽容易放手。”
    曉冉沒說話,隻是望著梁平消失的方向,心裏亂成一團。冷靜?可心一旦被攪亂了,又哪有那麽容易靜下來呢?
    風吹過梧桐樹葉,發出沙沙的響聲,像是在為這場沒有答案的對峙,輕輕歎息。
    林薇像是突然被打通了任督二脈,愣了兩秒後猛地拔高聲音,帶著點又氣又笑的意味:“什麽叫我的課題?梁平你小子少在這兒給我打岔!”
    她幾步衝到梁平麵前,擋住他要走的路,眼神亮得驚人:“那分明是你的東西!你以為我不知道?‘風水融入現代建築’的核心模型是你熬夜畫的,那些古籍裏的選址智慧是你一點點摳出來的,連國際建築論壇上那個金獎,提名資料裏的核心數據都是你整理的!”
    周圍的空氣瞬間安靜下來,連不遠處看熱鬧的學生都停住了議論。曉冉也愣住了,她隻知道梁平在研究古建築與環境的關係,卻從不知道他拿過國際獎項。
    “你還在這兒跟我裝什麽?”林薇越說越激動,語氣裏帶著恨鐵不成鋼的急切,“你以為你藏得多好?設計院的老教授早就跟我誇過你,說你那套理論能顛覆現在的居住理念——夏天不用開空調也能通風,冬天靠日照就能取暖,這不就是在改善健康、減少能耗嗎?你自己都不知道你已經摸到了一個新時代的門坎?”
    她指著梁平的鼻子,聲音裏帶著點顫抖:“你說你喜歡看古書?可你從那些故紙堆裏扒出來的東西,已經能改變成千上萬的人的生活了!就因為心裏這點破糾結,你就要把這些全扔了?跑到這個破學校裏躲著?”
    “你知不知道上個月那個國際研討會,多少人找你?你以為我是閑著沒事追你玩?我是看著你拿著金點子當廢柴燒,急得慌!”林薇深吸一口氣,眼神裏突然多了點複雜的情緒,“你總說我張揚,可你呢?揣著這麽大的本事,卻想著當縮頭烏龜,你比我瘋多了!”
    梁平被她說得臉色一陣青一陣白,嘴唇動了動,卻一個字也說不出來。他確實沒告訴過曉冉那些獎項和研究的真正分量,總覺得“喜歡看書”比“搞研究”更輕鬆,卻沒料到林薇會當眾把這層紙捅破。
    曉冉站在一旁,震驚地看著梁平。她這才明白,為什麽院裏會特意安排林薇“借住”,為什麽那麽多教授對梁平另眼相看——他藏起來的,從來不止是對林薇的心動,還有那份足以讓他站得更高的才華。
    林薇看著梁平沉默的樣子,突然笑了,隻是笑意沒到眼底:“行,你不是想冷靜嗎?我給你冷靜。但梁平,你記著——你可以躲著我們倆,但你躲不掉你自己的本事。等你想明白自己到底是誰,到底該幹什麽,再來跟我們說‘耗不耗’的事。”
    她說完,轉身就走,紅色的裙擺掃過地麵,帶著一股決絕的風。
    梁平站在原地,看著她的背影消失在路盡頭,又轉頭看向曉冉。曉冉的眼神裏還帶著沒散的震驚,見他看過來,隻是輕輕說了句:“原來你……這麽厲害。”
    沒有責備,沒有質問,隻有一句輕飄飄的感慨,卻讓梁平的臉瞬間紅透。他一直以為自己在守護感情,卻原來,是在以“守護”的名義,逃避著更重的責任——對自己的才華負責,對那些可能被改變的生活負責。
    梧桐葉在風裏沙沙作響,像是在嘲笑他的懦弱。梁平突然覺得,自己躲了這麽久,逃了這麽遠,終究還是要麵對最真實的自己。
    梁平的聲音帶著壓抑的哽咽,像是終於繃不住那根緊了太久的弦。他看著眼前的曉冉,又瞥了眼不遠處還沒走遠的林薇,雙手插進頭發裏,用力抓了抓:“你們到底想讓我怎麽麵對?”
    “我上大學的時候,就隻想安安靜靜看書、做研究。”他的聲音發顫,帶著點茫然,“是曉冉先闖進我生活的,她知道我喜歡古籍,跑遍全城的舊書店給我找孤本,陪著我在圖書館待到閉館,我以為這就是我想要的安穩。”
    他轉頭看向林薇,眼神裏裹著複雜的情緒:“可你又出現了。你帶我校外的學術論壇,給我介紹頂尖的導師,把那些我隻敢在論文裏寫寫的想法,變成了能落地的項目……你給我的那些平台,那些閃閃發光的機會,我沒法假裝看不見。”
    “我想守著和曉冉的愛情,這是真的。”梁平的聲音低了下去,帶著點自我厭棄,“可對你的那份激動,那種看到你就心跳加速、控製不住想靠近的衝動,我也藏不住。我甚至痛恨自己這點沒出息,可我騙不了自己。”
    他抬起頭,眼眶泛紅,像個走投無路的孩子:“你們倆一個給了我安穩的根,一個給了我向上的光。我知道自己貪心,可我現在真的不知道該怎麽辦了。你們說吧,到底要我怎麽做?選一個,傷一個?還是……”
    後麵的話他沒說出口,可誰都懂。無論是放棄哪一邊,對他來說都是剜心的疼。
    曉冉看著他痛苦的樣子,心裏那點委屈突然就淡了。她認識的梁平,從來都是沉穩篤定的,很少露出這樣手足無措的模樣。她輕輕開口,聲音很輕卻很穩:“梁平,沒人逼你選。隻是你得想明白,你心裏最離不開的,到底是安穩的根,還是向上的光。”
    林薇也走了回來,臉上沒了剛才的尖銳,隻是抱著胳膊站在一旁,語氣平靜了些:“我沒那麽多彎彎繞。你要是選她,我林薇認輸,以後絕不糾纏。但你要是選我……”她頓了頓,眼神亮起來,“就得拿出點擔當,別再躲躲藏藏,你的才華,你的心,都得亮出來。”
    風穿過宿舍樓的走廊,帶著夏日午後的熱意。梁平看著曉冉眼裏的坦然,又看看林薇眼底的坦蕩,突然發現,原來困住他的從來不是“選誰”,而是不敢承認自己既想要安穩,又渴望光芒。
    他深吸一口氣,慢慢站直了身體。或許答案還沒那麽清晰,但至少他知道,逃避解決不了問題。無論是愛情還是夢想,總得有個人先邁出一步,哪怕這一步會踩碎些什麽。
    “讓我再想想。”他輕聲說,這次的語氣裏沒了之前的慌亂,多了點堅定,“但不會太久了。”
    曉冉點了點頭,轉身往宿舍走。林薇也沒再逼他,隻是對著他的背影說了句:“想清楚了,第一個告訴我。”
    梁平站在原地,看著兩個方向的背影,心裏突然沒那麽亂了。或許最難的不是選擇,而是終於有勇氣麵對自己的貪心——原來他想要的,從來都不止一樣。
    梁平望著兩人離去的方向,心裏像壓了塊巨石。更讓他揪心的是,他總隱隱覺得,不管選了誰,另一個都會出大問題——不是一時的哭鬧,而是會牽扯一生的那種。這種預感說不清道不明,像是從那些泛黃的古書上讀來的讖語,帶著點玄乎的篤定,讓他後背發寒。
    “這可怎麽辦……”他喃喃自語,指尖冰涼。
    曉冉剛走到樓梯口,聽見這話停住腳步;林薇也沒走遠,聞聲回頭看他。
    梁平猛地抬起頭,眼神裏閃過一絲決絕:“你們倆先該幹嘛幹嘛去,別跟著我。”
    “你要去哪?”兩人異口同聲地問。
    “回趟村子。”梁平的聲音定了些,“找薑八能問問。”
    薑八能是村裏的老算命先生,瞎了一隻眼,卻據說能看透人心,他小時候犯過一次急病,就是薑八能點撥了句“往東南走三裏,遇水則安”,最後真在河邊找到了解藥草。這些年他雖不信命,卻總在拿不定主意時想起老人那雙渾濁卻通透的眼。
    “順便……看看我爸媽。”他補充道,語氣軟了些,“還有我那五個姐姐。”
    他老家在山坳裏,父母是老實巴交的農民,一輩子沒走出過縣城,卻把他和五個姐姐都供得明明白白。五個姐姐更是把他當眼珠子疼,小時候誰欺負他,姐姐們能追著人打半條街。這次鬧成這樣,他突然特別想回去看看那間漏風的老屋,吃口母親蒸的紅薯,聽姐姐們罵他幾句“傻小子”。
    曉冉愣了愣,隨即點了點頭:“也好,回去靜靜也好。到了給我發個消息。”
    林薇卻皺起眉:“找個算命的能解決什麽?梁平,你別又想躲……”
    “我不是躲。”梁平打斷她,語氣裏帶著點疲憊的堅持,“有些事,道理講不通,或許得問問心裏的聲音。你們放心,該麵對的,我跑不了。”
    他轉身往校門口走,腳步不快,卻異常堅定。陽光把他的影子拉得很長,像一條通往過去的路。
    曉冉看著他的背影,輕輕歎了口氣。她知道梁平的性子,看似軟,實則倔,決定的事勸不回。林薇站在一旁,指尖摩挲著手機殼,眼神複雜——她向來不信這些虛的,可看著梁平那副“非去不可”的樣子,竟沒再攔著。
    或許,有些結,真的得回到起點才能解開。
    梁平買了最早一班回老家的車票,上車前給母親打了個電話。電話那頭母親的聲音帶著驚喜的顫音:“哎呀,平娃子要回來?想吃啥?娘給你殺隻雞!你大姐昨天還說想你了……”
    聽著母親絮絮叨叨的話,梁平靠在車窗上,眼眶突然就熱了。車窗外的風景一點點從高樓變成田野,他心裏的亂麻似乎也跟著鬆了些。
    不管薑八能能說出什麽,能看看家裏的炊煙,聞聞田裏的土味,總該能想明白點什麽吧。他想。
    車開得很慢,像在丈量著他與過去的距離。而那兩個留在原地的姑娘,一個在宿舍裏翻出了他送的第一本書,一個在實驗室裏對著他畫的圖紙發呆——這場拉扯,終究要等他從那片生養他的土地上,找回點什麽,才能繼續下去。